双栖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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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双栖之城

    今早收到阿兰发过来的微信新讯息“我的新家终于被折腾好了,风格被我布置得有些像之前我们在京都旅游时看到大原三千院那样,有空过来看一看吗?”

    我回复“当然,如果周三你在家的话,我带件礼物过来。”

    阿兰是我一个很特别的闺蜜,跟我同年却好像有一个儿童住在心里,明明考取了艺术舞蹈,却又钟情于建筑设计,每个月都会呼朋唤友在世界各大城市旅行,美其名曰采风找找灵感。碍于我这几年刚有了孩子要全心投入家庭,阿兰又习性不改,依旧云游四方,除了偶尔发发微信臭屁下少女心之外,我们也不太常见。

    她这个新家倒是很早就跟我提到过,说是她父亲从一位教授朋友那里继承过来的。那位教授据说是位来自东京大学的脑外科医生,外形长得跟茶水博士差不多,老伴早亡,膝下无子女,去年临终前就把这老宅子托付给了阿兰的父亲。

    我定了一棵发财树带给阿兰,这里是这个国家最大的城市,老宅子位于虹口老弄堂里很不好找。弄堂狭窄的巷道两边大多是开埠以来到民国时期修建的各式老别墅。

    以前可能是达官贵人的宅邸,但现在这些老旧危楼的房间被一个个分割出来,塞满了这个城市最底层的人。有一栋老别墅屋顶是翠绿色的特别显眼,别墅大门前走出一对穿着睡衣的母女,蹲在门前下水道前刷着牙。

    走过了这栋老别墅便可以看到阿兰的宅子了。正门是那种老式金柱大门,名曰“蘭苑”。门没有关,工人还在把一些装修废料搬运出来,门旁的杂物堆露出半截木制名牌,上面只看得到“研究所”几个字。

    进门却发现是一处日式园林,一座日式高脚平房在庭院正中,四周种满了香樟,树下长满了满绿的苔藓,满目都是翡翠般的绿色。几座石刻地藏菩萨散布在树下,圆头圆脑的表情煞是可爱。

    主屋和正门之间是一处池塘,池边花圃种着一圈叫“勿忘我”的蓝色小花。流水从一座蹲踞顺着水槽流入池塘,池塘大概一米见深,池底新铺着白色碎石米,几条红色锦鲤游弋其中,真有些朝霞映入池的禅境。

    忽然看到了一小团黄色毛绒绒的东西一动不动地沉在池底的角落,原来是一只小狗淹死后沉在了池底,也不知死去多久了,一阵恶心涌入喉头,真想把刚吃的粢饭吐了出来。

    一条锦鲤这时游到死狗旁边,死狗忽然睁开了眼睛,一口就叼住锦鲤,然后在池底后腿用力一跃就浮出水面,这时从树林里跑出了另一条一模一样的小狗,之前的“死狗”爬上了岸,把嘴上的锦鲤在新出现的小狗面前炫耀式的晃了晃就把鱼又吐回到了池里,新来的小狗就跳入池中也同样地沉入池底一动不动,两只小狗似乎在做一种捉鱼的游戏。

    “一只叫开开,一只叫馨馨。我见过它们最长一次在水底沉了有一个小时呢。”阿兰俯下身轻抚着刚上岸的小狗。

    “这狗这么神奇是什么来历啊?”我仔细观察小狗,外表体征跟一般的中华田园犬无异。

    “那个把宅子托付给我爸的教授叫村上,在中国已经生活了20多年了,这里原来是’中日东大生物研究所’的旧址。”

    阿兰继续说道:“这狗我原以为也像《水形物语》那样,至少在脖子后面长个鱼鳃什么的,结果我搜了个遍却没发现和平常的狗有什么不同之处。”

    “那它们在水里怎么呼吸的呢?”我也有点懵圈了。

    “你看都没有气泡从嘴鼻里出来,所以闭上眼一动不动的时候真像条淹死狗。”刚说完那条死狗就叼了一条鱼上来。

    “凯琳…凯琳”阿兰朝屋里喊。不一会儿,一只金色的萨摩耶从里屋跑了出来,“她是两只小狗的母亲,据说教授在老伴走了以后,从20年前就开始饲养了,名字都是村上教授起的,全部需托付的东西全部都详细记录在一个本子上交给我父亲了,听父亲讲当时教授躺在病榻上跟他交代遗嘱时,三只狗就非常忠诚的立坐在一旁,这算是物证还是人证呢。”

    我仔细观察凯琳,天然金色的萨摩耶非常罕见,而且眼睛是碧蓝色的,有些像《紫罗兰永恒花园》里薇尔莉特那样。拨开脖子上的长毛可以看到一小块镶嵌在肉中的正方形二维码,但用手机的app扫码却识别不出来。

    接着阿兰便带着我参观这宅子,进去一看原来中间还有一个较小的露天庭院布置了枯山水。依次参观了客厅和几间卧室,都已布置成阿兰喜欢的风格,来到靠里最后一间屋子时,一把横开中式老铜锁把房门锁着。

    阿兰说:“这是教授的老书房,他遗留下来的一些杂物也放在里面,你也进去看看吧”。说完就拿出钥匙开了锁。

    推门进屋时,一阵花香扑鼻而来,不是香水,而是那种很天然的味道,很奇怪呢,这平时封闭得暗不见天日的屋子里难道种有鲜花不成?

    开灯一看,这房间的布置是一种老派的欧式风格,仿佛穿越到了伦敦贝克街221号的书房中,花香是从摆在屋角茶几上的一棵不知名的植物标本发出来的。

    标本存放在一个封闭的透明玻璃罩里面,植物长满了长刺,就像一颗沙漠仙人掌,由于完全干枯了呈现出暗绿色,从玻璃罩底部渗出来的花香味十分浓烈。

    书柜堆满了各种书籍,从看书名可以看出一半是日文和中文的,剩下一半似乎来自于世界各地,有***文的、梵文的、德文的等等。

    书柜旁的墙上挂有几幅老旧的黑白照片,大部分是教授和她妻子的生活合影,还有两张比较特别,一张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人和一名穿着旧式日军军服的军官的合影,照片缺了一个角,正好是那白大褂的头部位置,仔细观察那个军官的外貌和年龄应该不是教授,照片下面用中文写着“关东军防疫给水部,昭和15年,于满洲里”。

    另一张应该是青年时的教授站在一栋不知名的欧式建筑物前面,建筑屋顶上悬挂的“卐”字旗帜很是显眼。照片下面写着“ruprecht-karls-universit?t heidelberg,1941”。

    挨着照片旁的墙上挂着一个木框,上面钉着一只昆虫标本,是一只金色的独角仙,但却长着一对蓝色的蝴蝶翅膀。

    一张木制书桌摆在书柜旁,上面摆放着一双手套和一只钢笔,可能是教授之前用过的。

    书桌座椅背靠墙壁,墙的正上方悬挂着一幅老旧的唐卡,唐卡底部被人用炭笔手写着“hydra”字和“arya”。

    参观完宅子,我和阿兰坐在屋檐下休息,一边吃着俵屋吉富羊羹一边喝茶,聊了一个下午的八卦和电影,凯琳就趴在池塘边上看着她的两个孩子在嬉戏。阿兰拿起手机对着池塘拍了一张照片。

    我问阿兰:“最近有一部电影叫做《get out》的你看过了吗?获得了不少电影节大奖,小成本大精彩。”

    “这片子的导演挺搞的,白人竟然非常渴望拥有黑人的身体。”

    聊完电影,阿兰忽然把话又提到了狗的身上:“前几天乔迁新居需要办点仪式,我之前找大师算好了时间准备在院子南边起个火盆,平日文静的凯琳看到后就冲我大吼,然后用爪子指了指地上的火盆,一脸无奈地看着我。出于某种敏感,我觉得这狗有话要说,于是就没继续点燃火盆。一直等到一位会看风水的朋友过来时跟他一说,这位朋友一下子就懂了,说你这条狗真是厉害啊,因为火盆的位置就在屋子正南边,南边放火是风水大忌。他说这条狗啊,为了自己的家人也是操碎了心,几乎能想象,家人在南边烧纸的时候这条狗一定在狂吠,奈何人听不懂狗话。”

    我又仔细打量了凯琳,哎呀,眼眸里填满了忠诚与慈祥。

    “亲爱的,答应我别跟其他人讲这几只狗狗的秘密哦。”阿兰要我保守秘密。

    “必须滴!”我用力挽了下她的胳膊。

    当晚在阿兰的朋友圈里放上了最新的一张照片,是凯琳和小狗在池塘边上的,还附上了一段话:或许有一天我家的狗狗也会离开我,我不能想象我的心情还有我以后的生活,但是我只希望现在在它们有限的生命里带给它们快乐和温暖。

    我是一个家庭主妇,平时主要的时间都放在了孩子和家里的繁复琐事之上,而且就算在同一个城市,我从家里过去蘭苑的车程也要花上小半天时间,所以除了在朋友圈里给阿兰和狗妈妈狗孩子的幸福照片点赞之外,也没怎么聚会。

    几个月前阿兰写到“会在国外浪上几个月,勿扰勿念!”,这是她朋友圈到目前为止的最后一条更新,我开始有些挂念她了。

    某天在送完孩子上学回家后,正干着家务时手机忽然想起,看到是一个陌生号码就不想接,因为平时这些大多都是房地产和贷款的推销电话,但这电话并不罢休的一直再响,我最后还是接了。

    “哈喽,我是阿兰,好久没联系了。”是熟悉而急促的声音,我内心一阵鸡冻。

    “你听我说,请你帮一个忙,我好久没回家了,也不知凯琳和孩子们怎么样,很担心,钥匙我托付给……我这边发生了些事情……还有就是这电话也有人在旁边一起听的……先这样……挂了哈。”

    听完阿兰的电话,我的头脑一阵短路,等等,让我缓和些梳理一下脉络。

    阿兰有一个秘密曾经告诉过我一半,她虽然喜欢住在这个城市,但并不是本地人。据说她的父亲是一位官员,曾经参与制订过这个国家的不少非常敏感的政策。听她刚才说是住在某地要配合有关部门协助调查一段时间,那就很可能跟她父亲有关了。

    接着我就按阿兰给的电话联系了帮忙保管蘭苑钥匙的朋友,把家里和孩子的事情交托给丈夫后就急忙赶往“蘭苑”。

    等我到了一看,瞬间石化了。这还是那个曾经世外桃源的“蘭苑”吗?在我面前的是一堆残垣断壁,还没拆完的墙上被用红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中间写了个大大的“拆”字,挖土机正在把剩下的古树连根拔起,一些工人把曾经绿如翡翠的苔藓一块块铲除,圆头圆脑的地藏菩萨被钩机敲碎了半个脑袋,被随意丢弃在一旁。

    “蘭苑”所在的地方周围分布在这个国家最好的医院和学校,房价并不比香港和纽约低。加上被划定为“危房”建筑,之前是碍于阿兰的“背景”,那些早已垂涎此地的房地产开发商才不敢急于动手。

    我先生叫了家里老人帮照看孩子后就赶了过来,我们一直等到了夜里工地停工了才敢进去。在这废墟上别说是狗了,连老鼠都不见到一只。

    “你听,好像有狗叫。”我先生提醒道。

    顺着那微弱的叫声,我们来到了还未被拆除的书房里,书房的门早已被撬开了,原先看到的东西一点都没剩下,一片杂乱。

    “地板下面好像是空的,这里有块板子可以扳开,咦,有个钥匙孔,把那串钥匙拿过来试一试。”我先生真不愧是追完了整部《金田一少年事件簿》,我的男神,我的欧巴。

    用其中一把钥匙开了锁,掀开板子后是一个地下入口,一条楼梯直通地下室,从地下室吹上来的空气不是阴冷潮湿反而是温暖清新带着一种植物的芬芳,这促使我们还是决心下去看一看。

    还好,楼梯旁有灯的开关,竟然可以打开亮灯,灯光非常柔和而明亮,类似自然环境下早晨的阳光。现场非常杂乱,地板上布满了各种机器设备的碎片和管线,感觉是之前有人匆匆忙忙的在搜查什么东西。现在就只剩下一些移动不了的设备支架、管线和还剩下一半液体的立柱式透明玻璃槽。

    “喔….唔…”一条大狗从角落里出来,边叫边蹭我的腿,我认出是凯琳,她的头上和身上的毛发非常凌乱,左耳有半截不见了,有些地方还受伤了,露出血色的伤口。

    还有就是眼睛是由原来的碧蓝色变成了火红色,就如《全职猎人》中的酷拉皮卡那样,是不是生病了?

    另一只狗也从角落里出来,不知是开开还是馨馨,体格也比之前见到的大上了一圈,但感觉比较比较瘦弱,我把晚餐吃剩下的半袋汉堡放在地上,这对母子饥饿的吃了起来。

    这里马上就要全部拆迁了,我征求了先生的同意后想把凯琳和她孩子接回家,然后摸着小狗的头跟凯琳说:“跟我们一起回家吧!”

    凯琳似乎听得懂我的话,但她还是摇了摇头,她咬了下我的裤脚,好像是需要我们跟着她走。

    我们跟着她继续走到地下室的尽头,那里摆放着一张低矮的小桌子,上面摆放着一副旧的手套和一只钢笔,周围摆满了蓝色的“勿忘我”。

    我明白了,那是村上教授生前用过的手套和钢笔,这个地方是教授和这对母子,特别是凯琳共同相处了20年的地方,所有的最美好最珍贵的回忆都在这里,怎么能够不去守护而轻易离开呢!

    后来,我们就按进来时那样,把所有动过的东西恢复了原状就离开了。

    我们坐上了当晚最后一班可以回家的地铁,虽然已接近午夜,绿色而宽大的车厢却挤满了人,各色正装制服散发出的阵阵酒味、辣椒味和香水味弥漫在这封闭的空气中,让人窒息作呕。

    还有一些系着红领巾的学生看似刚上完补习班,一路和父母还在讨论之前的课程。

    从车厢的前端忽然想起响亮的歌声,是一首老歌叫《爱的奉献》,一位衣衫褴褛的红衣女子腰间别着一台老式放音机,拉着一个不到一米的男孩挨个乞讨。

    那孩子五官很好,长得不像拉着他的女子,一个一端开口的铁罐装着几枚硬币用透明胶带绑在孩子稚嫩的右手掌上,勒出几道血痕。

    孩子边走边用力的摇晃着,硬币撞击铁罐的声音非常地刺耳。

    我忽然想起好像有一款app是可以用来甄别被拐卖儿童的,但还没搜索到,离家最近的站点就到了,我们就赶紧出了车门。

    回到家,我把今晚所见到的都记录了下来,等到有朝一日再次见到阿兰的时候,她看到我记录的文字也许可以理解凯琳的选择。

    多年之后,我和先生带着孩子又重新回到了这个地方,这里的街道已经被重新修缮,在“蘭苑”的原址上建起了几栋高层住宅和商场,在商场中庭的游乐场里可以看到许多妈妈正带着自己的孩子在开心的玩耍。

    “妈妈,这是什么花啊?”我儿子指着商场中花圃一小块蓝色对我说。

    “这花的名字叫做‘勿忘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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