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环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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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肉体,是机器

    创世时间1月13日22点00分,雷暴并没有如期发生。

    创世时间1月13日22点26分,我们分头寻找创世超级计算机未果。

    创世时间1月13日22点43分,梅子发出撤退的信号。

    狭长而明亮的走廊里,什么也没有,于是我就显得很突兀,身形映射在金属质地的地板上、墙面上和天花板上,变得极度扭曲。从进入能源城的大楼开始我就没有发现一个机器人,这里好像是被搬空了一样,我们则像是迟到的没有目睹被抢过程的屋主人,刚才的一切都太顺利了,躲过乔布斯下水道的创世战争机器人,刚好撞见能源车,刚好有通风管道可以爬进能源城大楼,我们最终的目的不是找到创世超级计算机并且炸毁它吗?可是我们连创世机器人的影子都没见着,为什么预计的雷暴没有出现,是情报有误,还是这本就是一个圈套。

    正当我还困惑不解的时候,突然发现前方有个身形在移动,恐惧心理作祟下我便立刻拿起原子枪对准了它,然而我却看到对面的人也学着我的样子,也拿着一把一模一样原子枪对准了我,我侧头去看他,他也侧着头去看我。

    “那是一个人类,说不定是我们伙伴中我不熟悉的人。”这样想后我试着用对讲机与他对话,可是我说完后,耳机里只有沙沙的声音,没有回答,对面的人也完全没有要放下武器的意思。我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于是我就试着去靠近他,他也试着靠近我,我们就像是跳舞一样和着鼓点迈着有节奏的步子,但是对峙的状态依旧没有改变。当我们很接近时,我才终于明白了,他其实就是我,而我也就是他。整个身体在这场看似恶作剧一般的玩笑后差点瘫软了,我不禁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当我再去试着联系梅子时,另一个“我”竟然摘下了防毒面具,我的确看到了,但是我却并没有这样做,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恐怖的玩笑,你所以为的事其实是你根本看不清的,我吓得立刻给了他一枪,结果只是打碎了一块脆板,崩得地上到处都是,“我”消失了,扭曲的身形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银白色的金属墙壁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对讲机的那头仍旧没有给我回复,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喘着粗气,汗水打湿了头发,防毒面具里梅新生的脑袋就像是蒸笼里的包子。

    另一个“我”为什么要脱掉防毒面具?我拿起了一块比较完整的没有裂纹的脆板,便再一次看到了“我”。

    “那双眼睛可真漂亮。”我自言自语道。眼神里满是惊魂未定后的疑惑。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尽管约翰林提醒过我不要摘下面具,但是两只手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这次冒险。当防毒面具完全被拿掉的时候,我看到了更令我无法接受的一幕,脆板上出现的面容是梅子。

    双手不停地在颤抖,我用力捏着脸妄图去纠正这个错误,但是什么也没发生,我跪在地上找到下一块脆板,试着再去看,依旧是梅子,每一块脆板里都一个绝望的梅子,呜咽声灌入我的耳朵,这是我第一次哭,我看见过别人哭,但是我不知道哭泣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不是痛在身体,而是身体包裹的脆弱的心,我不止一遍地重复着一个问题,我究竟是谁?

    正当我陷入绝望时,有一个人朝我走来,踩出具有金属质感的脚步声,如果说得再清楚一些,那是一个机器人。

    “z-1225型机器人,我们又见面了。”那个机器人说到。

    我的身体一直在发抖,这倒不是因为恐惧。我抬起头看着它,觉得它好像是在笑,又好像是在哭,“你是b-268?”我说。

    “等你好久了,我说过了,电池有借有还,怎么能不算数呢,我可是很守信用的。”b-268说。

    我没有听见它说什么,鼻子里微烫的红黑色的液体流进了嘴巴,整个世界都在摇晃,我闭上了眼睛,“b-268,这个世界太陌生了,无论再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觉得奇怪了,不想了,也不会想了。”

    能源城的某一个实验室里。

    “生命体征怎么样?”b-268说。

    “有点糟。不过这具身体也没什么用了,还是原来的机械身体适合他。”一个声音说。

    “谁在说话?是梅子吗?”我迷迷糊糊地说。

    “希望主人醒来后不要被自己吓一跳,要是再给吓死了,可就真没法回天了。”一个声音说道。

    “他命那么大,想死都难啊。”b-268说。

    “主人,忍着点儿,虽然不知道人类的疼是什么意思,看主人这咬牙的劲儿估计比短路都难受,忍过这阵儿,主人就解脱了。”一个声音对我说。

    “切断神经的滋味我可不想再试一次了,每次想起来我都后怕。”b-268说。

    “b-268,你的电池快要没电了,找到了吗?备用的。”一个声音说道。

    “你管你自己就好,创世,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b-268说。

    “到时候可别怪创世没提醒你,难得找到和创世这么聊得来的人,看来以后又要寂寞了,这身体你还留作纪念吗?”创世指着那具没了脑子的梅新生的身体说。

    “送你了,看看什么叫盛世美颜,想当初我可是女人心目中的男神啊,可惜我这皮囊了!”b-268忍不住颤抖着,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别,创世可不要,欣赏不来。那些克隆人怎么办?”创世说。

    “让他们在监牢里待会儿吧,至于要怎么处理,等他醒来再说。” b-268看着我说。

    ……

    “创世时间1月14日2点16分,大脑与机械躯体建立连接成功,恢复记忆程序启动。”语音提示道。

    “有人在吗?”

    “这是哪儿啊?”

    “有人在吗?我不想一个人……”

    周围漆黑一片,我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害怕得闭上了眼睛。

    这里什么都没有,时间也没了痕迹,身体在发抖,我在害怕什么,脚像是生了根一样无法挪动。

    “不要再醒过来了……”

    金色的秋天,大树正在落叶,还有枯黄的小草,太阳缓缓来到了西边,用最简单、最美好的微笑告别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我怯懦懦地抬头看到了一所略显破败的草房子,透过小窗户,一个小男孩正看着一本破旧的童话书,装订线断了,书页散落在地,小男孩依旧看得特别认真。他识字不多,有时还要去问旁边的上了年纪的女人:“王子说了什么?”女人的脸上满是慈祥,堆叠的皱纹像是面包甜圈上的夹层一样可爱,她应该是孩子的外婆,外婆对小男孩说:“王子叫奶奶好好疼爱她的孙子。”

    不久以后,小男孩的父母把带他到了城里,送他到离家不远的学校里念书,小男孩读书很努力而且对自然科学萌发了兴趣,再到后来小男孩长成了大男孩,给总部在自由国首都的绿色环保组织写信,申请参加公益活动,结果在收到邀请函的那天被刚下岗回家的一脸愁容的父亲发现了,父亲当着男孩的面把邀请函撕掉,斥责男孩做这种事没有出息,男孩赌气跑出了家,自己买票坐长途车回到了外婆的破旧的草房子。早在几年前男孩的外婆就去世了,男孩坐在门口哭了很久,回想着外婆在黄昏时喊他回家吃饭时的情景,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泪水是晶莹的,正当我很同情男孩的遭遇时,男孩却嗖得一下长成了青年的模样。

    青年进了知名大学,学的是计算机工程专业,在大学里他遇见了未来的妻子,两个人常常一起游湖,一起在夜晚爬上屋顶看星星,一起天不亮就到自习室学习。

    夏天到了,女朋友一袭黄色长裙坐在长椅上等着挨完导师骂匆匆赶来的青年,在青年的记忆里,那双瘦小的肩膀就像是蝴蝶的一双翅膀,巨人的手掌只能细细地捧着,可以说这是青年最快乐的时光。

    青年毕业后进了科学研究院,女朋友选择继续深造。两人在三年后结婚了,一年后生了一对龙凤胎。妻子生孩子那天,青年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了好久,两只手攥得紧紧地,不停地踱着步子,之后家人也闻讯赶到,大家就在外面苦苦地等待,姐姐好像是宗教信徒,一直在诵着经文,祈祷着母子平安。我站在不远处,可以感受到当时气氛的紧张。当手术的灯灭了以后,医生出来跟青年小声说了些什么,青年便像是听到自己喜欢的球队进了球一样,兴奋地上蹿下跳,在医生的训斥下才赶紧镇定下来,能看出来他是高兴坏了。初来乍到的两个小家伙很受大家喜欢,每个人都想去抱一抱,我就站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很开心。

    姐姐问:“要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啊?”

    脸上还有些苍白的妻子说:“我和梅响都商量好了,如果是生的是男孩就叫梅新生,如果是女孩就叫梅子。”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后他们说了什么话我就没有再听了。

    刚才青年签下的名字是“梅响”。

    紧接着画面一转,在两个孩子五岁时候,梅响有了一些福态。有一天,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梅响看到了报纸上有一条醒目的标题,“多名知名环保、民主人士被不明组织杀害”。同天,他所在的研究院被抽调去研究创世超级计算机项目,他也在人员名单之列。创世超级计算机项目是国家最高机密项目,梅响被迫离开家去了军事研究基地,基地高官不允许他在项目成功之前离开。

    又过了五年,梅响已经接近中年了。这五年里除了创世超级计算机的研发,国家拨给基地的科研经费中有一半花给了另一个很神秘的项目。有一天同事偷偷告诉梅响,基地里在研究“克隆人”,但是他并不明白国家为什么要启动这个项目。随着消息泄露得越来越厉害,基地里爆发了一场“白色恐怖”事件,所有知道关于“克隆人计划”的研究人员在一夜之间都不见了,但是梅响除外,可能是他对创世超级计算机项目比较重要吧。当梅响预感到什么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来自妻子的离婚协议书。同天,梅响恢复了自由,基地高官将他安排到一个军事大学里教书,说是为了培养接班人。梅响走出基地后没有回家,自己开车去了外婆住的地方,只是他再也找不到那个破败的草房子了,冰冷的大楼拔地而起,他坐在空地上哭得像个孩子,眼泪和鼻涕挂在他的脸上被风吹了又吹。他知道妻子为什么和他离婚,也知道上面为什么会让他去军事大学,每次梅响睡觉前他总会想起基地高官拍着他的肩膀说的意味深长的话:“谁还没有家人,赶紧回家吧,他们都想你了。”

    我的孩子究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

    半斜的阳光透过我晒到了他的背上,脊梁弯成了一个半弧,像是一把断了线的弓,只是这把弓已经有了白发。我想去抚他的背,但是却摸了个空,于是就盘起脚安静地陪他坐着。当他抬起头的时候,西边的火烧云红的异常地绚烂,他非常专注得看着太阳慢慢落了下去,脊背挺得和身后的大楼一样直,坚定的眼神仿佛可以穿透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