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壶关处
到了天明,宋琬言气势汹汹杀来,掀开被褥就看到他们是那副摸样,于是要推邓海东,吓得那厮连忙起身,洗漱之后出了房内,直奔百里奚那里去了,留下两女在互相斗嘴,说尽彼此情动时的“丑陋”摸样不管。
百里奚正在根据天工计安排石匠休整蓄水池道,看到他,欢喜的手舞足蹈:“大人,可是这样安排?”邓海东看他眼睛发红,骂道:“你卖命的日子还长,如何这样不珍惜自己,一夜没睡?”百里奚嘿嘿一笑,边上官吏拱手拍马,说大人体贴下属云云,被邓海东拨拉了一边去。
险些撞了墙上去,想想邓海东又揪住了他:“授命你派人看管这厮,若是再没日没夜就告诉我。”
“是,是,大人真是体贴下属……”
这次撞的眼冒金星,才掩口不语,讪笑着继续跟了他们后面,邓海东猛回头,那官吏吓了一跳,却见邓海东满意了,他道:“还当你会背后瞪我的呢。”那官吏哭笑不得:“给小人一百个胆子怎么敢背后对大人瞪眼。”继续拍马,滔滔不绝。
百里奚也是无奈,抱怨邓海东:“大人你何必要人看着我。”看邓海东要发火,赶紧和他扯事情,邓海东叹了口气:“本帅不想功臣来日却享不到福,今日饶你一次,下次再这样没有节制,宁可你滚回长安去。”
说的如此,百里奚终于动容:“敢不听命。”再抬头喜笑颜开:“得遇明主,已是百里奚的福气。”说着就兴致勃勃和邓海东讲自己所见,问可是这样安排重重,边上跟随的官吏等并不知道天工计,就知道大人突发奇想,似有开创,而现在听了虎帅居然能说的透彻,都面面相觑,当真虎帅无所不能?
“各等模具定好,熟铁水灌入冷却,而后成型,再交付工人打磨棱角上色垫衬,最后由一班人组合成甲,如此手段一日可取数十战甲。”
“枪矛等也尽可如此,除了少许精良上品,一场厮杀下来那个不是刀刃缺口,枪杆断裂?除非那厮是个鼠辈,只敢躲了后面呐喊。”邓海东道。
周围哄笑,确实如此,普遍战刀砍不上十次就会卷刃,厮杀时和利刃格挡,或是劈开铁甲,一场下来必定报废,至于武门子弟运起斗气贯穿,然后厮杀,他们是军中主力,杀戮更甚一般士兵,损耗起兵刃来只多不少。
换了之前要作坊用尽心思,百般的锻造折叠,耗费数天成一兵刃,和现在大规模批量流水制造,其实差不上太多。
百里奚说到兴奋,他问邓海东:“如此的话,就怕矿产不够。”邓海东洒然一笑:“已令内卫等去查探,武门子弟也在汇总所知,何况换装时,还有过去铁甲等回炉,你还怕不够?这般铁甲只会耗费少于过去。”
“是,是,下官只问制造。”
又和邓海东说唐刀式样改进,邓海东说:“回骑弯刀锋利,劈砍容易,战场上厮杀扯开血口就是重伤,这刃有弧度劈开更易,这个毋庸置疑。”
“是。”百里奚再问手连弩,邓海东严令必须大量制造,请工匠研制若能更小,更稳,当有重赏,至于有力射程只求在百步左右足够,百里奚奉上弩箭给他看,是铁嘴木杆,平衡正在中心处,无羽,邓海东试着用手掷出,稳稳当当没入十数步外树干。
再走五十步发力,一道乌光闪耀,依旧稳稳当当。
邓海东点头:“就该如此,两骑相对,敌军还有迎力叠加,一支中了就是落马的下场,而百步抛射可达百五十步覆盖,连环不绝,一匣十支,数千当空而来,就是本帅也要抱头鼠窜。”周边人都笑着纷纷说,这种手弩岂能射到大人的斗气之内,便是城弩也难。
却不是吹嘘拍马,人皆尽知节度善冲阵,迎了不晓得多少刀枪箭矢,不曾吃过苦。
听着这些,邓海东淡淡笑笑,去和百里奚道:“枪杆就取了坚韧木杆,大枪套尖,护住臂膀长足够,保着不被轻易砍断,至于砍到后面,那是已进空门,敌手也只会砍人不会砍枪了。”说着划出距离,吩咐百里奚这枪尖上开槽放血,枪档缩小等,如此这样一路安排下去。
刀枪箭矢,乃至甲具全部订好规格式样,邓海东告知百里奚,一旦开工就安排手下三班轮换,更吩咐工匠等,有自己独门手艺的,不必自珍,拿出来会有重赏。那些工匠看到这样流水制造,个人手艺几乎无大用,也晓得自己藏手艺还不如换了好处,纷纷点头。
邓海东又令制造明光的那一批上匠过来,拿过百里奚手里的卷,拨出明光那一节,根据自家烈虎诀走动,画出了四门六窍和赤柱,要他们这几日就赶工出一件明光,内部经脉按此而为,然后要他们细量自己身材尺寸,工匠等知道是他自己要的新甲,哪个敢不用心?
这就去商议设计,甲式和构造重重,牢记他所说的,规格一样,部位可换,准备三套再说。
其实邓海东还想和明历他们也做一套,但是武技乃是家传秘密,是门第根本,便是亲如左帅和明历,他也不能冒昧去问,只想着自己设计若是成真,可以威力大增,再引诱他们不迟,不过却是这厮想岔了,如果是其他人也罢,最起码左帅现在就是要给他渡明台之气,都不会皱眉说个二话的。
日到了正午,百里奚有些摇摇晃晃了,邓海东看也说的差不多了,要他副手开始准备,这就揪住他去吃了饭,逼他睡下。
忽然炎武来报,说三老请他回去,邓海东摸不着头脑,问炎武什么事情,炎武只是摇头,等到了出了这边工地,走在路上了,他才憋着笑道:“回大人,夫人说是江东来提亲了。”
邓海东大惊失色:“不可胡言乱语。”随即说自己不在,要逃,周围亲卫都笑,邓海东恼怒:“眼看要和他们厮杀,娶了江东女,如何对她爹爹下手?”赵山河拱手:“大人自然有手段收拾了江东女死心塌地。”许褚咧嘴:“大人英雄盖世,便是连她爹爹也收了无妨。”
“混账,本帅是好男风的人吗?好,许褚,今晚就你侍寝!”
许褚面红耳赤,去看赵山河,邓海东恍然了:“如此!罢了,我不夺山河所爱。”国朝曾有无数名将,生平风流不羁,不曾见这种调戏亲卫,编排断袖之人,没被说到的狂笑,被说的一对狼狈,连眼都不敢看了,一路也不知道怎么回府的。
只不过才到府前,两位夫人似乎出行,偶尔遇见了夫君。
这长街上,邓海东咬牙:“你们这是去哪里?”两人说去找公孙娘,在城内走走,看她们穿男装配利剑,眼中有杀气,邓海东摇头,凑马过去低声道:“莫非听了什么消息?”平阳终于绷不住脸,甜甜一笑去看婉言,婉言撅起嘴:“当日你那誓言就是倒着说的。”
平阳娇笑,身边丫鬟们也都低头掩口,邓海东看她为了人妇还这么娇憨,哭笑不得:“又提这些干甚。”不理她故意取闹,下了马向着帅府内走去,堂上正有他见过的江东子程普,恭敬坐在那里,由冯百川陪着,看到他来,连忙单膝点头:“江东程普见过虎帅。”
上次相见时,两人犹然剑拔弩张,不过短短半年,无论声望地位已是天上地下。
程普被他扶起,看着面前这张年轻的脸庞,他心中感慨,发自内心的道:“一别经年,不想虎帅立下这样功业,只愧杀世间多少武门子弟。”
“程将军是故人,不必这样客气。”邓海东笑眯眯的拉着他,然后随意坐下,冯百川告辞,邓海东却拉着他:“二兄,上次教你的拧字劲,你居然告诉我家族公,不曾找你算账。”冯百川哪里想得到他居然在江东子面前提这种事情,顿时手足无措,没了之前的名臣气度。
程普看的哑然失笑,大概知道虎帅性格,定是作弄他结拜二兄的。
果然看到冯百川摔了袖子走去,干脆在外人面前不给这节度七弟一些面子,程普看着虽然失笑,却心中更为感慨:“虎帅兄弟之间,如此亲密同心,一股入川,又得吐蕃支持朔方归心,假以时日,勇烈一族必定开建镇帅府堂。”
“你家大帅这么夸我的?”
“……虎帅莫再作弄末将了,上次末将吃过苦头,今日来不是寻仇的。”
刚刚要说自家为何而来,邓海东却哈哈大笑,去和他嘘寒问暖开始胡扯,问问江东的天气,说说大海的辽阔,谈谈山川的险峻,聊聊大河的澎湃,程普没奈何只能随着他扯,渐渐的天都快暗了,程普口干舌燥,心气浮动,不晓得面前这样年轻,怎么有这样城府。
也晓得他现在兵强马壮,不受人管,谁能奈何了他?才有这样从容。
终于,程普逮到了机会拱手:“虎帅,我家大帅命我前来,是和虎帅商议一事。”
那厮却当没听到,还在胡扯:“哎,昨儿晚上和明历一起耍子,你晓得双飞校的人品,结果今天事发,被夫人堵住门口,刚刚都险些没进了门。”然后不好意思的看着他:“和你是老友了,这些事情也和你说,不要笑我,平时要装的像个大帅,也就在你面前随意一些。”
仿佛他这种花枪还是程普的面子,程普果然不得不再感谢他的青眼有加,这厮却深情的问:“程将军,本帅其实一直觉得你是条好汉,可有兴趣来我剑南,本帅保你掌管陷阵如何?”
程普浑身发抖,这厮!打不过他又在地盘上,人家还是看得起你,你能如何?
“将军原来疲倦了,来人,先请将军去休息一番,有事明儿再说,再请明历将军来陪。”
外边旺财忍着笑走入,请程普随他去,程普一步三回头,最终咬牙,那就明儿说!那边高公左帅等却来了,冯百川也来,邓海东拍拍手:“正好到了饭点,晓得你们打我主意。”赶紧吩咐备上酒菜,左帅笑道:“猢狲,可怜那程普被你甩的不知东南西北。”
“二叔不曾在堂,如何知道我耍他的?”
“看他脸色也知道,谁吃了你的苦头都是那副摸样。”冯百川笑道,邓海东得意洋洋:“夸他几句就上天了,所以本帅说,要近贤者远小人,阿谀奉承听不得啊。”
法师等笑的前俯后仰,这厮却气定神闲:“不是来求亲的,不然不会这样,那就好办,晾他几日再说。”
然后拽了二叔他们到后面,又叫来宋天父子,颜真卿等坐下,他开始说制甲作业等等,说到酒菜上来,又去和颜真卿唠叨民务,越是到这个时候,越是发现他之前安排,分明就是针对了这此准备而来的,宋缺现在心中越发欢喜,谁想自己儿子跟了一个莽撞之人?
只晓得厮杀,在乱世之中出头容易,立足却难,多少好汉就是这样陨落的,或有后人扼腕,但也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
其余人等也同此心,颜真卿今日算初进邓海东内宅,甚是激动,远在襄阳时,得了邓海东救命之恩,心中毕竟还认为他是沈伏波等的晚辈看待,现在却早把邓海东从心里当了明主,能进入家宴登堂入室,他一番决断不曾付诸流水,自然敬酒频频,用心说了多少妙招。
宋天宋明远见识上比颜真卿的确差了一些,不过宋天父子如今也全力辅助那厮,看颜真卿卖命,只用心倾听没有杂想。
高公身在其中,忽然想起玄宗当年,自己初随他时,左帅也正年轻,右帅,法师等等,内外帮衬君臣同心,锐气仿佛此时,但转眼又把心沉下来了,告诫自己就算不念猢狲的好,也要为自己香火着想,不可再倚老卖老,免得日后恩情渐消,坏了百川前程。
剑南同心,以这厮为首,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一派欣欣向荣,那程普被冷落了,他自己都不晓得来多久了,每日只是习惯的问今日虎帅还有空?得知不在,他干脆就在成都四处走动,虽然没人跟着他,但他也晓得暗中定有内卫监视。
所以只是和亲随四处默默的看,默默的听,偶尔试探着和当地交流。
但无人问他,后来他也渐渐放宽了心,明白这是邓海东放任他如此的,这就开始打听了解,听了川地民众对邓海东异口同声的佩服崇拜,他也觉得那人配得上这样的民心军心,再听了民众说着政令种种,便是酒肆小厮或是路边茶客,都能头头是道。
渐渐了解种种,程普越发的惊讶,武可定国,政可安邦,居然是这般人物,过去只晓得他能厮杀!
就算百姓无知,夸大附会说尽出自虎帅之手,程普觉得这定是关中名臣颜真卿的手段,却只会更佩服,当日江东得知颜真卿弃官而去川中,都说那小儿好命,无意救了颜真卿家族,于是得此国士报恩,到了今天,程普身在其中,喝着川水就着蜀食,终能明白。
不是颜真卿为报恩而来,而是颜真卿遇了明主!
“天下英雄,无出其右者!”
“大人?”
“假以时日,养精蓄锐成功,他自有盖世的武功,领袖无双的虎贲,再有百万军民,钱粮如山不缺,一出剑南,当扫天下。”
“我江东也有好汉。我江东也可如此。”
程普苦笑:“我江东能如此吗?”亲卫黯然了,武门林立,传承至今,就如过去唐庭,镇帅也不能触动下门利益,玄宗就是他的警示,其实镇帅一向以来也曾有心,但终于还是只能作罢!
“若无玄宗,边无勇烈如今,可叹那雍正,自以为聪明,但挡不住壮士一怒。”
当晚,程普大醉一场,又说了一些醉话,惊的亲卫一身冷汗,互相叮嘱绝不可外传,不然是害了程将军前程!
而同样的月色下,遥远的成德壶关处。
陈到一脸疲惫的翻身下马,这就向着大堂走去,堂上右帅犹然伏案在看着什么,青色战袍斜披,架上战斧如霜,灯火照耀下,两边玄甲心腹静坐,好像正在商议事务,陈到看着久违的主将摸样,虎威之中有着孤独,心中一酸,上前来喊道:“大帅,陈到回来了。”
右帅一惊,抬头后连忙放下书卷,吩咐给他看座,陈到谢了主将,头还没抬起,就听李延昭在问:“他说什么的。”
“回大帅,虎帅要小人转告大帅,勇烈不曾负国!”
李延昭愣了那里,半响之后猛然站起:“你再说一遍。”
陈到大喊道:“回大帅,虎帅要小人转告大帅,勇烈不曾负国!”
帐下玄甲旧部,右帅心腹等看到李延昭仰天大笑起来:“勇烈不曾负国,好,好,好,本帅就知道,本帅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