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斩断铁锁走鹰狼
万众瞩目之中,奔马向北而去,武校领上下紧追不舍却养着些马力,面前已只有安禄山一人,邓海东疾驰之中伸出手:“箭来。”
随即他弯了雕弓,一支利箭带着呼啸而过,安禄山听到风声急躲,锋利的箭刃割裂肩甲上的披风系带,风哗的一下扯着把披风甩到了后面,兜在那武校领的斗气之上,轰的一声耀出一片猩红火焰。
此时不知道多少的军马都在看着这里,背衬那如画卷一般的山水之间,在苍穹之下,一朵烈焰在惨烈战场的边缘绽放的如此鲜艳夺目,人人因此而有些失神。
久战疲倦的双方,胜败终定,已得知父帅还困于衡山的宋明历,驻着刀站于高处默默的看着七弟,他的身边,哥舒承在道:“七哥这是要生擒那厮了。”
头陀连连的点头,说道:“怕就怕那厮脾气的发作,到时候又忍不住啊。”尉迟惇在一边打趣:“大兄其实嫉妒七哥的马好吧?”
几个兄弟看到头陀恼怒念佛,便是宋明历也笑出了声来,于是下面军马仰望,看他们并肩一起,头顶着苍天脚踏山川,原来此处还有一道夺目的风景。
这时,正如头陀所说,邓海东终于失去了耐心,连珠箭去,安禄山虽是武将手也遮挡不住,拽着武校领斗火的呼啸,当即被射中马匹,人摔了向前,亏他厮杀也有多年,身手不亏,连忙踏足在战马之上凌空翻出,又在地上滚了滚消了冲势,可是他以为此时邓海东一定会驱马而来,于是他便继续……
一触地,就裹着一身明光鳞片在那里滚动,滚动,乱舞出了刀光喊的声嘶力竭,仿佛失心疯一样,可邓海东他们早已经勒了马,只停在他身前不远处,好不容易等他一个人汗流浃背的忙活好了,邓海东按着天刀回顾左右,诧异的问:“这种货色也曾威震柔然十载有余?”
然后叹道:“是了是了,话说时无英雄,遂让竖子成名!”说完放声大笑起来,看着面色紫涨的安禄山,他当即翻身下马离了大队大步向前走去,武校领不动,只看着他一步步向前,安禄山后退,再后退,摔倒在地,赶紧拽着刀要爬起来。
可看邓海东又一步跨的急促一些,他是干脆不起来了,就双手双腿蹬着,这厮身躯雄壮肥大,就好像一条大鲤落了岸似的,神情惊惶无助。
堂堂成德节度使,一方的大帅,早在邓海东出世之前就已经崭露头角,后领袖成德边军十万,便是安西江东也不敢小觑,可怜此刻摸样。
终于,安禄山背靠到了一块岩石,再无路可退。
邓海东持刀向前,看安禄山已经运不起斗气,他冷冷一笑就当头劈下,然后一带一缠搅飞了那厮手里的弯刀,左手探出狠狠的揪住了安禄山的胸甲处,怒吼一声将他当即提了起来,一个头槌撞去,安禄山捂住了口鼻,一脚绊了后面石上,仰面倒下,邓海东跨过,又是一脚当胸踹去。
踢的安禄山口中吐血,在那里摆手,剧烈咳嗽着沙哑了声音,努力在喊:“绕我一命,勇烈将军饶我一命,我藏有金银无数……”不等他说完,腿影如风已经重重鞭在了他的头脸一侧,直接打飞了盔兜,将他踢的昏死过去,邓海东大喝道:“给本将绑了这厮。”
身后子弟当即向前,取了绳死死绑住安禄山,随即刀过手臂处断了他左右筋脉,安禄山疼的大喊一声,才张开嘴却被塞进一团布堵住,又一拳当面砸下,昏了过去。
邓海东再令:“各取几匹上马,在此聚集等着。”随即一人向着后面奔去,远远对了宋明历喊起来:“能战?”
“能战!”
“陷阵何在,赤骑何在,吐蕃军马何在?”
应声若雷,无数正在看押俘虏,或是休整的军马纷纷起身,邓海东振臂大呼:“能战否?”
“能战!”
“那就走!”邓海东拨转马头:“随我去救羽林兄弟,去救天刀左帅,去破柔然敌寇!”
杀!杀!杀!
陷阵出,赤骑出,宋明历虎目含泪看着左右,头陀洒然一笑当先驱马,兄弟们纷纷而下山岗,宋明历连忙跟上,论钎岭一声呼啸:“跟随神威天将军!”吐蕃蛮纷纷上马,怪叫连连,乱舞着战刀,从俘虏之中,从玄甲之中撞过,向着远处的武校领追去。
一匹匹战马,一片片呼应,兵如洪水淹过曾经的沙场,在夕阳照耀下奔赴向下一个沙场而去,玄甲上下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右帅回顾左右,看向面前成德降将,沉声道:“尔等曾为大唐守边,一朝随逆失足,若想将功赎罪,就整顿军马随本帅去战。”
成德军将纷纷磕头:“既蒙右帅开恩,敢不效死?”右帅冷冷的看着他们半响,忽然掷头兜于地,厉声问道:“某系宗室,自幼从军,如何能输给了后辈?”玄甲将校纷纷躬身:“愿随大帅再战!”玄甲兵马举起刀枪:“愿随大帅再战,再战,再战!”
“不。”李延昭挺起了战斧指着远方:“去,跟随他!”
“是!”
玄甲尽出,滚滚而去,沙场上右帅横了战斧于鞍前,只带十余亲卫等待漫山遍野的成德军再成一军,他驱了战马向前,身后成德军将为他胆略气度心折,又得免罪机会,于是死心塌地纷纷跟上。
前面武校领狂奔不停,虽然数千里奔袭至今,一战一战又一战,人人疲惫,无不带伤,便是本军五百此刻也折了一些,可是战心犹然,人人都当身边依旧五百子弟,一个个的咬着牙催着马,只要去解左帅之围。
回想勇烈一门名声鹊起之初,正是在平岗一战,有军前赠刀,如此恩情怎么能不报?家事国事已成一体,将来关中羽林精锐也断不能绝,左帅更不能失。
他们后面,吐蕃疾驰之中,头陀怕兵刃沉重,干脆弃了杖在路边,提了一口雁翎在手,身边明黄虎牙,羽林鹰狼,振川青蛟校,和论钎岭等吐蕃将拥着,再后面,玄甲已经从陷阵两侧而过,阵中尉迟惇白起焦急,当时吩咐下去,由副官带领,和哥舒承一起跨上随军烈马,就离了阵向着前面赶。
阵中又有拓跋山身高腿长,就算无马又如何?这是去战柔然,狠狠发力,一个人渐渐冲在了陷阵之前,只靠双腿居然不比骑兵慢上太多,前后军马就看到这条巨汉如此凶猛,而他肩膀上居然还扛着一个面色狠厉,口中叼着一把雁翎的俊俏小儿,还能是何人,自然是邓族的炎武子。
在最后,是成德军马在右帅带领下,浩浩荡荡向前向前。
天色,渐渐的暗了,今夜月明,衡山距此犹有三百里地,衡山处,羽林已经食尽了战马,开始就食两方伤亡军卒的血肉,左帅明断,先前几日放火烧了身后的山林,此时敌军再放大火,他们早退到了安全区域,也在今夜,柔然人帐内大将云集。
人人不敢抬头,去面对坐着主帅位上的,王汗族叔拓跋雄的目光。
六万草原铁骑,人人能上马开弓百发百中的精锐,却依旧啃不下这支断粮半月的孤军?拓跋雄愤怒不已,成德军必定已先入了中原,当时和安禄山商议定计,怎么能想得到,有心算无心却这样的缠斗?不是怕那支凶猛的军马从背后断后路,拓跋这样性格坚韧的人都恨不得丢了他们。
而那天刀名不虚传,一人在前就挡得住多少军马,身边亲卫也是敢死敢战,拓跋雄自己身边爱将,享名草原的雄鹰博尔忽都已经丧在了他的刀下。
可是难道就此退去不成?拓跋雄沉重的呼吸声在帐内众将耳边回荡不停,渐渐的,渐渐的,气息终于缓和,匍匐的将领们这才敢抬头,拓跋雄沉声道:“滚出去,明日此时再不灭了唐军,你们就无需再来见我了。”说完起身。
只有当他站起来的时候,才能看到,他身高不过才常人的肩头,却异常的宽阔,两条粗短的比例失调的腿,因为长年骑马而诡异的可怕,可是谁敢小视他一丝一毫,草原上轻视嘲弄过拓跋雄的人现在都已经成了他面前的亡魂,这次,宋缺定也不例外!
“滚!”又是声暴吼。
将领们浑身一颤,纷纷白了脸跑出了帐内,仰看孤山之上,今日一战已经逼的羽林退过了山泉源头,便是接下来不打,除非是,就在此时,衡山之上忽然飘起了细雨,柔然将领纷纷变色,而山上羽林们欢声雷动,亲卫张辽跑到左帅帐内,这才发现左帅握着刀,已经睡的香甜。
看着将军干涸的嘴唇,胡须鬓角凌乱,短短半个多月,已经开始花白。
张辽看的心酸,忍不住伏地大哭,惊醒了左帅,宋缺一跃而起依旧身手敏捷:“何事?”张辽口不能言只是顿首,宋缺急步走出看到细雨渐渐变成了暴雨冲山,他放声大笑:“是天不绝我羽林一脉,如此喜事你为何痛苦,吓了老夫一跳。”
羽林们看他出来,都纷纷喊:“大帅!”“大帅!”“大帅!”
宋缺颔首,凝目山下敌营,似乎多少人都看向这里,他冷哼了一声,转身回了帐内再次躺下,亲卫递了一杯雨水,他饮了一口放在一边,笑道:“果然久旱逢甘霖是人生一大喜事。”看向面前亲卫,他忽然沉默不语,亲卫问他怎么了。
左帅摇摇头而已,其实心中想起明历儿的摸样,这亲卫善战忠诚,脾性都酷似自己儿子,不知道明历儿可曾突破了那边防线,那拐了婉言的贼秃还守的住房龄?哥舒瀚那厮外粗内细,沈伏波又是打老了仗的,襄阳定然无事,逍遥津那边……唉!
还有,天子前些日子要把平阳许了那厮,可婉言丫头心高气傲,却又陷了甚深,到最后恐怕也只有低头,却难免郁郁委屈,只望自己走后,那厮记得情分,高将军照拂,他不会日久厌倦,而委屈了婉言啊。
想到国事,想到家事,帐中无人,宋缺忽然觉得眼中一热,一惊之下伸出手来贴在脸上,再看,原来满手都是泪水,老了老了,将军马上死,算是得其所,可怜关中的子民,成德一叛羽林再失,柔然军马南下,河山破碎何时才有英雄力挽狂澜,莫非九百年过,我大唐末代就在今时?
恍惚之间,凌烟阁上肖像闪过脑海之中,本有些动摇的心神再次变得坚毅起来,他于一片黑暗中喝道:“聚将。”
“是。”
十数条身影纷纷到来,于黑暗之中只看到统帅双眼闪亮,宋缺看着他们开口道:“本帅惭愧,陷子弟于此处,剑南江东乱起,若是羽林一失,我大唐长安或许难保……”一片平静的呼吸声传来,宋缺终于笑了:“好,明日敌军必定死战,留一千兵于山崖后,且记便是败了,便是本帅殉国也不可出。”
“大帅!”
“无需儿女态,明日看事不可为,本帅当突入敌军之中而没,尔等跟随就是。”“是。”
“那一千子弟,张辽何在。”
年轻的亲卫上前跪倒在地,宋缺低声笑道:“你父母早亡,而容貌又酷似我儿明历。”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张辽抬起头来,他道:“如今明历儿或许殉国成德线,或许犹在,可是南北三百余里地,战场厮杀惨烈,或许我父子魂魄也难相见,不知道,你可愿不改姓而为我儿,以免老夫路上寂寞?”
“拜见父帅。”“恭喜大帅!”
“为父。”宋缺站了起来,终于声音微颤,走到张辽面前扶起了他,伸出手来,在依稀夜色里抚摸着他的脸庞,低声道:“什么也不能给你啊,唯有,唯有给你一个忠勇的名号,总有一日,会有关中的儿郎收复山河,到那时,后人必定记得你我父子。”
“还有明历兄长,以及各位将军。”
“是啊,总有人会记得我们,就如同我们此刻,记得开国的英雄,记得前周的末代豪杰一样。”宋缺说着声音恢复了坚定,走回了自己的主位坐下,对了张辽道:“这就去点一千精锐吧,聚集起来早食之后立即躲入山中更深处,明日等父帅殉国后,夜里杀出。”
“是,孩儿就此拜别父帅!”张辽跪了地上,重重的给宋缺磕了三个响头,大步走出再不回头,随着他身影闪出宋缺欣慰的一笑,低声问道:“宋六子。”
二房子弟走出,宋缺道:“去吧,一定要活下去,去找明远儿,去找勇烈校,要他们为我报仇!”宋六子是家生子,看着二爷,忍不住的呜咽,宋缺喝斥:“你是老兵伍,如何还不如张辽儿临阵的心肠?滚!”
而此时,邓海东正在第三次换马,已距离衡山二百里地。
“再跑五十里,休息一番,再跑一百里,休息一番,再跑二十里休息一番,最后决死突阵!”
安禄山于马鞍上颠簸的死去活来,可谁去管他感受?后面宋明历等已经越来越近,终于赶上了邓海东喊道:“七弟,你说我父帅可无恙?”
“说什么呢?你他娘的死了二叔也不会死的!”
宋明历点点头:“是呢,是呢。”看到安禄山顿时火气,一刀劈下,邓海东伸手挡住:“你这厮做什么?”宋明历这才收了手,一声不吭向前,忽然又骂:“平阳殿下容貌如何啊?”
李希平失笑起来,宋明历无处撒气又去找他麻烦:“你见过吧?比起叫你哥哥的婉言如何?”
“你这厮什么意思?老子连她手也……”邓海东忽然记得摸过,宋明历听的他口气变了,顿时找到了茬,拿出了舅爷的威风破口大骂:“作孽的贼秃,你是何时勾搭上她的,不是和我家婉言说过,便是镇帅……”
“没有!”“没有?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相信你这厮的鸟嘴!”
头陀看兄弟争吵,劝道:“阿弥陀佛。”却是惹火烧身。
尉迟当即作怪:“既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大兄临阵之前抓个柔然娘度一度他?”邓海东忙转了注意,立刻喊道:“是了是了,据说大兄精通欢喜禅。”头陀顿时凌乱了,周围一片大笑声中,论钎岭喜出望外,扯了他的袍就叫:“大师教我。”
可怜头陀和这蛮子哪里说的清楚,最后落了一个污名不清,急得也不管了,就要他不死的话便持自己信物有空去找鸠摩智,然后把念珠丢给了论钎岭,当即大骂柔然上下全不是好鸟云云,原来鸠摩智跟随三藏之初,踢翻的那盆狗肉就是他的!
一夜就这样奔跑不休,而晨曦终于在东方亮起,鱼肚白光一片,延伸扩开天空渐渐呈蓝。
衡山上,左帅收回了南望的目光,低头看向山脚下的敌军围营,敌营正在出动着兵马,就算是占据了上风拓跋雄不愧是柔然名将,军马依旧戒备森严,按部就班互相掩护出动,除非硬撼绝无一些偷袭的可能,拓跋雄此刻也正在山下仰头,两方统帅目光交错。
本要劝降的拓跋雄忽然转头:“上吧。”
“是。”一班将领躬身,纷纷向着自己所部而去,直接站到了一线,在他们身后拓跋雄道:“久仰宋缺之名,果然名不虚。”
“大帅何须夸赞败兵困将。”
“夸赞?我拓跋雄纵横草原多少年,你可曾见我夸赞过何人?”拓跋雄指着山头上,道:“唯见宋缺所部,缺水断粮半月,部卒伤亡过半,犹然死战不休。”说到这里,他看着前面部下们转了头来,似乎不解他为何如此,拓跋雄大笑起来:“不过就算这样的强将精兵,唐天子的左膀右臂人物却也落的穷途末路!全军!”
“谁提了宋缺头颅,本帅保他封侯!”
柔然军马士气大振,呐喊而上,山上羽林愤怒拔刀,看他们气势依旧,拓跋雄声音转低,凝望着山崖之上傲立的天刀,他微微一叹:“今日之后,当世英雄又少一人。”下一刻,已经板起了面孔,横了弯刀在手,亲自驱马向前鼓舞。
日照衡山,柔然仰攻,羽林冲阵,就看到坡面人头滚滚,血如溪流渐渐变成了一片红色,漫过树根枯草向下而去,宋缺依旧坐在那里,身边亲卫旗号不乱,沿了地形步步消耗敌军实力。
羽林上下知晓今日就是殉国时,无不悍勇更甚往日,一片猩红的背景下,偶尔有垂死的好手爆了自己的明台,斗气撕裂周遭敌军,身后红了眼的同袍看到良机,立即跟上。
亲卫们围绕着左帅坐在高处,注视的下方,偶尔有人开口:“三营校阵亡。”
“二营五队尉阵亡。”“二营六尉阵亡。”
每损一名爱将,宋缺就在自己面前地上划下一道痕迹,回顾左右道:“等到下午,本帅出手若是杀少了对手,万万记得提醒,免得黄泉路上为这些儿郎所笑。”而听到一人名字,宋缺就和身边子弟笑说那厮过往,山下的惨烈山头的平静,如此诡异分界于那道火线上,羽林子弟无人回顾,只是向前,拓跋雄看着上面宋缺谈笑自若,再看面前军马锐气渐渐又缓了一些,他心头暗怒,问:“柔然难道没有好汉敢于冲阵?”
有勇将听到主帅如此,血涌上头,翻手先劈死一名羽林子弟,然后猛的向前而去,身边亲卫遮挡着他,他在大喊:“某是柔然蒙部赤老温,宋缺可敢和我独斗?”转头又劈死一名愤怒的羽林武尉。
宋缺眉头一挑忽然从石上跃起,一声不吭,身形如电冲下山奔了邀斗的那厮而去,赤老温迎上,鼓舞起了全身斗火:“宋缺受死!”羽林冷笑着纷纷让开,只顾对了面前敌人厮杀,谁去理他?而柔然一方看到赤老温突破过阵都在喝彩鼓噪,眼看对上了宋缺,就听到雷霆似的一声喊。
赤老温忽然觉得自己兵刃空过,心头一颤之际,刀光闪过,他无头躯体已经腾云驾雾一样被踢了出去,沿着山势滚进柔然军内。
柔然一方为之沉默。
宋缺却只不过淡淡一笑,提了他的头颅回到石前,一只军靴踏了上去,就接了之前的话头对了亲卫道:“你们不说,就真当老夫不晓得你们在洪城闹的一出?早有内卫报了高将军那里。”
“原来大帅早就知道。”
“长安子还给那厮起个花名,说他是什么双飞校,可怜老夫的一世英名,如何生出这样的儿子。”
“那名号是勇烈校给起的。”
宋缺一愣之后顿时大怒:“小儿可恶!”提了刀站起来,又冲下山去拎了一颗人头回来放下,才咬牙切齿的骂道:“那厮陷了我家婉言,如今还惹了平阳殿下,不知道那贼头贼脑的小儿好在哪里,早知道当日一刀剁了那厮,也免得如今我三弟委屈。”
知道他口是心非,亲卫暗笑,问:“大帅,平阳殿下真的看上了勇烈校?”
“唉。”宋缺叹了口气:“管不了那么多了,其实也怨不得他,是天子啊。何况还有明远儿在,婉言不会吃亏的,你们别看那小儿跋扈,其实对我家明远儿却有些顾忌,当真莫名其妙的很。”
此时,山下又一拨敌军上前,这是仗了人多车轮缠斗,再有敌将邀斗,宋缺这次却眼也不抬起,早有羽林在那里大骂:“鼠辈也配我家大帅出手?”分出一拨涌了上去,一个倒下便是两个上前,打的柔然将哲别也不得不后退。
拓跋雄脸色铁青,从早至午,哀兵孤军犹然斗志不减,若是有选择,他绝不会如此苦苦死斗,可惜对面是宋缺,他便是放开生路,想想宋缺也定能看透,最终丢了自家颜面,不过虽然羽林斗志不减,但面对两倍有余的精锐敌军,现在也已经伤亡更重。
半山腰下的这道防御现在已经渐渐收缩到了山腰上。
可是越是收缩越是密集,就在此刻,忽然前面柔然纷纷惊呼起来,拓跋雄抬头看去,便是他也觉得胆寒,一早就以为阵亡的羽林校忽然从柔然军中跃起,一刀劈下一卒头颅,随即提了人头如酒囊一样饮血,鲜血淋漓的洒了他满脸满胸,然后弃了头颅,站在圈中驻刀四顾,微微一笑:“好酒!”
这校容貌甚丑,此刻摸样狰狞如恶鬼一样,周围柔然子惊骇后退,又看他回头对了山上高喊:“大帅,左军一营兄弟就此先去了!”
说完明台处沸腾了一样,一片银光闪耀,璀璨如星,知道这厮是要自毁功业,柔然谁敢和他换性命?纷纷后退,那羽林校却没有如他们所料,而是突然动身,就向着山下拓跋雄的方向扑来,沿途柔然子刚刚闪避,此刻猝不及防,眼睁睁被他借着山势冲起,跑出了数十步才反应过来。
连忙的山脚下弩箭射来,周边长枪乱刀围上,那羽林校却不顾自身,中一箭随手折断,再中一箭随手再折,脚下不减一刻,眼看离了拓跋雄还有半里路,此时周围军马终于围住,乱刀砍来,羽林校放声大笑,不问背后只顾身前,他浑身已经不晓得多少箭头钉入,有些手臂不够的地方,白羽醒目。
如此之伤绝非人能忍受,他却浑然无事一样。
柔然全军停手纷纷回头,战场一片安静,那羽林上下则人人含泪看着他一往无前,这校是左军一营校官,上武校庞统,当年投军为兵部小吏取笑,愤怒动手,左帅正好路过,于是出面免罪收了他,从此庞统死心塌地跟随宋缺,刻苦努力终成大器。
他本是有希望在三年内就进入武将境的,可惜!
庞统近了,拓跋雄身边一将跃马而来,大枪对了他的明台直刺,庞统身形急闪一刀贴地,战马从他身边右侧冲过被割断了腿,向前悲嘶着摔去,那柔然将在错身之际既然一枪落空,也不顾死的猛转身,握了枪尾回身横扫而来,一枪正打在了庞统背后。
锋利的枪刃将庞统背甲割裂,露出其中泛白,原来已经无血可流!
可他依然向前,又一将出,一刀从左侧扫来,庞统不过微微跨出一步,任由那刀横过,割断了左臂在地,依旧奋力向前疾驰,拓跋雄终于变色欲避,身边亲卫如墙一样涌上,直到此刻庞统才发出一声大吼:“羽林不败!”
甩出手里雁翎,半空中呼啸着向了拓跋雄而去,拓跋雄亲卫冲上一片刀枪刺来,透过他的衣甲,洞穿他的身躯,庞统右臂落下打断面前几杆枪,狞笑着扑向前面,眉心明台轰的一声崩塌,全身斗气瞬间乱窜如雷劈在平地,等到光芒散尽,上来的数十亲卫前排已经尽数倒下。
而那边,挥臂格开那一刀的拓跋雄**战马被刺目白芒惊的人立而起,拓跋雄手忙脚乱怎么也压不住**战马乱跳,柔然大旗下顿时乱成了一团,山上羽林看了,放声大笑,左帅低头在地上再刻一痕,淡淡的道:“不枉老夫的一番栽培,庞统也不负本帅!”
随即下令:“敌军气丧,必会整顿,这就要全军就地取食,天黑之前看某斩了拓跋雄!”
而此刻,在衡山数十里之外,邓海东停了战马,子弟们正在纷纷就食,宋明历红着眼就在一边狼吞虎咽的啃着干粮,头陀和李希平互相使了个眼色,突然从背后出手,把这厮打昏了过去,用了铁链死死绑住,头陀再出针扎了他的肩颈上,邓海东心惊胆战的看着他玩针灸:“这能止住他运斗气?”心想以后不能再惹他了。
头陀才不理他,对了身边几个随从道:“就在这里等后路大军,直到战毕再放了这厮。”
“是。”
李希平想想不放心对了论钎岭道:“还是叫几个吐蕃护卫吧,最好是听不懂唐话的。”论钎岭点头:“明历校性烈,要堵住嘴蒙了眼。”头陀连连点头:“阿弥陀佛,此言大善。”
于是去扯布包住宋明历的眼,又去堵住他的嘴,宋明历已经醒来,一楞之后满脸通红这就要发作,头陀大惊:“吾弟如何这般的生猛?”赶紧又是一拳砸去,解开铁链再把他牢牢的捆了一捆大枪上,这才放心,拍拍手站起来身来,邓海东看他干这种事情手脚这样麻利,于是好奇的问:“大兄被法师收了之前是干什么的?”
李希平推了他一把:“七弟,你这厮不要总是作弄大兄。”
邓海东这才悻悻的住嘴,头陀却忍不住的咆哮起来:“老子半生颠沛流离,十三岁前混迹市井,十五岁时闹市杀人被官府通缉,不得不避在空门,却喝醉了烧了寺庙,于是又只能孤身远遁,在新野遇到浑家,就在路边开了一家黑店宰宰肥羊度日,不想有一日看走眼惹了高人,浑家重伤死了,老子只能再跑。”
周围全傻眼了,邓海东险些把水袋丢了,就听头陀继续道:“那厮就在后面猛追,结果我一直跑到江东边境,看到一老和尚悄悄渡江而来,以为是江东探子这就要抓了他去领赏……从此就跟了吾师。”
“那厮呢?”尉迟惇抓住重点追问。
头陀恼火,本不想说,看周围眼神,他终于一咬牙:“事无不可对人言,好吧,当时我就骗了师傅,说那厮欺男霸女,和我有杀妻之仇,师傅便上前问他,可那厮自以为高明直接辱骂吾师,于是被师父一拳打昏,我看了机会就去做了他。”
李希平悄悄离他远了一些,头陀**,转头扯了他:“但后来我告诉了师傅。”
沈振川憋了笑要开口,头陀摆摆手:“然后我就被师傅打断了两条腿,养好了伤就和他去沿途救人,本要救足了一百人赎罪过,可半途在一处城门口看到那厮画像,才知道那也不是个好鸟,师父于是解脱,又看我本性其实忠厚,于是才正式收了我。”
你干了这么多事情还有脸说本性忠厚?一向敬仰他的论钎岭都听不下去了,而邓海东就在问:“那,难道是你主动告诉法师的?”
头陀真的急了:“你如何这样打破沙锅问到底?”白起板着脸:“大兄刚刚说事无不可对人言,再说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毕竟心中有愧,一次梦里说漏。”头陀满脸通红,回头上马:“走走,去救左帅,扯这些前尘干甚子。”慌乱之下连口音也改了,哥舒承眼睛一转:“咿,大兄籍贯莫非是范阳那边的?”
李希平都觉得腹疼,看着头陀只顾在鼓舞子弟们去杀人,他道:“有空叫二兄去查查刑部档案,能勾勒了大兄的案底也是我们心意。”
一群兄弟连带吐蕃兵马都大笑起来,头陀浑身颤抖的猛扯下一截袖子举了手中,这就要和他们割袍断义,才让这群混蛋收声,于是把宋明历搬弄到了树荫下,再次动身上路,就向着前线而去。
而宋明历被捆了一捆大枪上,大枪现在还被他们合力戳在地上,又被封住了斗气,铁链锁着怎么解的开,眼被蒙着,嘴里被堵住一团布,舌功却不行怎么搞不开,只能在那里呜呜有声,耳边传来的却尽是一群吐蕃子在用蛮话说说笑笑,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他蹦跶了半天,也没力气了,只好认命的戳在路边,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清脆的喊声:“你们干嘛?”
他耳朵一动,那声音在喊:“咿,是明历叔。”宋明历大喜,旺财,是旺财啊,小子,快放了你叔,快啊!可是很快的听到那边有人低声急促的说了什么,旺财于是在说:“恩,千万要捆好明历叔。”
小兔崽子,爷脱身就阉了你!
宋明历气的面色紫涨,胸口起伏,但无可奈何,又过了一会儿,大片的脚步声响起,这次直接就没人管他了,他感觉到天似乎有些暗了,又有大片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有一群人走来,围着了他一言不发,宋明历盘算之际,听到了右帅的声音:“明历,你的兄弟都是为你好,不要记恨他们。”
宋明历浑身一震,他对了右帅的方向转头,眼上布被扯下,树荫之下虽然暗淡,他双眼却有些受不了,只能看到右帅铠甲在阳光下闪耀,右帅叹了口气,等他适应了,又开口道:“明历,放心吧,左帅必定吉人天相的,我们这就去救他。”
然后圈了马,不敢再看宋明历满脸是泪,哀求的眼神,恨下心肠来扬鞭而去,宋明历看着衡山方向,烟尘滚滚,他看向身边一群吐蕃子都转过头去,其中明明有几个唐军还有一个僧兵,他恨的用力挣扎,挣扎,终于让口中的布吐了出来,张开口他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几个唐军走到他面前,拜倒在地:“大人,便是将来你杀了我们,我们现在也不能放了你。”
“你们是哪一部的。”“下官等是振川校部下的。”
“要喝水。”
唐军几个帮他灌了水下肚,宋明历又问:“可曾说何时放了我?”几个唐军看看他,宋明历突然吼了起来:“莫非你们不是人子?”眼中已经流血,吐蕃军马中听的明白的,都忍不住落泪,几个唐军看他摸样,慌忙上前:“明历校,明历校。”
“若不在此刻放开我,我父殉国我必追随而去,既然如此何不让我杀个痛快!”
远方,忽然有快马疾驰而来:“放开明历校,放开明历校!”却是成德军马游骑,宋明历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那骑兵向前,身后还有几个跟着,牵了数十匹战马来!
没到他身前,数十步外就滚鞍落马,拜在尘埃中双手捧上勇烈虎符大声的道:“勇烈将军急报,说左帅无恙,说左帅无恙!”
验过符印,僧兵出手如电,当即拔出他肩上金针,唐军雁翎劈下斩断铁锁,鹰狼仰天大笑,提了刀翻身上马,这就向着衡山战场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