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不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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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不饶恕 分节阅读 166

    。话音刚落,老狗逼提着钥匙进来了:“各位老大,康队走了。”

    董启祥推了推大鸭子:“就照我说的出去吆喝,然后让老万和狗逼在走廊上溜达,不许他们随便出来。”

    大鸭子出去了,老狗逼拍了拍老万的床帮:“你这个老杂碎整天就知道睡,我们这几个值班的全该你的?下来。”

    老万嘴里念念叨叨地下来了,我塞给他一盒烟:“万叔,辛苦点儿,我们有事儿商量。”

    很快,走廊上没有了吵吵嚷嚷的声音。大鸭子回来笑眯眯地从床底下抽出一个旅行包,哗地拉开了拉链,里面全是一些好吃的东西。大鸭子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摆到桌子上,嘴里念叨着,香肠、酱牛肉、炸鱼、火腿、罐头、鱼片……我问,酒呢?心里忽然有一种谗兮兮的感觉,想要把自己喝醉了。董启祥翻身上了一个没有人睡的上铺,从一摞被子里搬出了一箱啤酒:“先喝这一箱,不够再去储藏室里拿,我可说好了啊,要过年了,谁也不许喝醉了……”老林轻声对我说,一中队的猴子他们在车间里喝酒,有个叫宋文波的喝多了,站在车间的过道上唱歌,全唱的反改造歌,被队长抓住了,当场一审问全“突噜”出来了,三个人一个不少全部严管,你说他们这个年过得有多窝囊?我笑道:“咱们不可能,他们是什么级别?咱们哥儿几个全是有头有脸的人,只要没人举报,就是队长知道了也没问题。”董启祥边往下搬啤酒边说:“防备着点儿没坏处,蝴蝶尤其是你,最近魂不守舍的,你可别喝多了出洋相,让人家举报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说,你怎么老是惦记着我?我每次喝酒是不是比你们都稳当?别琢磨我,把你们自己管好了就行。老辛已经从自己的被子里摸出了一瓶尖庄,对着瓶嘴亲了一口:“放心大胆地喝吧,咱们得喝到初三呢。”

    这顿酒喝得很痛快,大家一律没怎么说话,一门心思地闷头大喝。起初我喝得很小心,我也知道在这个时候我不可以喝多了,喝多了以后容易想起我爹来,万一控制不住情绪在走廊上哭起来,那可就丢大人了,弄不好会传到社会上去的,那样我还怎么在外面混?让李俊海、汤勇之流知道,他们会高兴死的。可是当我喝到第三瓶的时候,我把握不住自己了,固执地认为我今天状态不错,不会喝醉了的。喝到第五瓶的时候,董启祥不让我喝了,蝴蝶,适可而止吧,你的脸都黄了。我发火了,你他妈什么意思?我的酒量不行?我什么时候喝醉过?把酒给我!老辛也劝我,别喝了兄弟,酒量大不大不是英雄的标准,你一条好汉,喝多了影响形象啊。这话我更不爱听,我几乎想揍老辛了:“少他妈在我面前装大哥,把酒给我,听见没有?”董启祥不跟我犟了,默默地递给我一瓶酒:“喝吧,喝了就睡觉。”

    那瓶酒我没有喝起来,喝到一半的时候,我吐了,吐得一塌糊涂。

    大鸭子和老林一起把我抬到床上,给我盖上被子,连脑袋都给我蒙上了。

    我没睡着,脑子仿佛亮了一盏比太阳还亮的灯,我清晰地听见我爹在喊我:大远,过年了,来家看看我。

    第一百七十五章 越狱

    我爹在跟我说话,他的声音又干又涩,大远,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以后咱这个家就全靠你了,你得负起责任来,我老了,不需要你照顾了,你弟弟我就托付给你了,你要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照顾。我爹说完了这些话就来摸我的脸,摸着摸着就掉了眼泪,他的眼泪是黄色的,从那只曾经明亮过的眼里簌簌地往下掉,他也不去擦,就那么让它往地上砸。我想给我爹擦把眼泪,可是我抬不起手来,我想安慰安慰他,可是我说不出话来,全身像是被人绑着。

    天可真热啊……我和我弟弟走在烈日下,我们俩走得很慢。我弟弟说,哥哥,爸爸到底在哪里?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我指了指前面那些滚滚的尘土说,就在那里面。那些纷纷扬扬的尘土是被好多汽车带起来的,铺天盖地,车灯被阳光一照发出狼一般的绿光。尘土翻滚着越过一道道的土坡,渐行渐远,最后变成了一溜云彩,被天空融化了。

    天可真热啊……我和弟弟都脱光了膀子,我弟弟的身子是白色的,我的身子是古铜色的,我弟弟的身上没有肌肉,而我的身上有。我对我弟弟说,我比你强壮,以后我可以养活你,咱们就在这里住着,我种庄稼,你在家里帮我照看院子里的鸡鸭什么的。我弟弟说,那咱爸爸呢?我一下子懵了,是啊,我的老父亲呢?我怎么把他给忘记了?妈的,我是不是又做梦了?快他妈醒来,你这个混蛋,连自己的爹都找不着了,你他妈还算是个儿子嘛……我掐大腿,不疼,什么感觉都没有……我问我弟弟,你说咱爸爸去哪里了?我弟弟说,也许是找咱妈去了吧?我弟弟可真够聪明的,他说对了,我爹就是找我妈去了,这一去就永远也不回来了……在梦里我就知道我流泪了,我还知道董启祥他们就在我的旁边喝酒,我不能让他们看见,我要继续睡觉,兴许能够在梦里跟我爹见上一面呢。天可真热啊,这到底是冬天还是夏天?冬天哪有这么热的?我弟弟不见了,他向着金色的太阳跑过去了,太阳撒下的金粉一股脑地铺在他的身上,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火球。我弟弟可真漂亮啊,他一点一点地移动着,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我的心都浮起来了,我害怕他也找不着了,我追,可是我跑得很慢,像在海底下走路,我要飞……我真的飞起来了,下面的一切都看不见了。天上刮着柔和的风,我就像是一缕轻烟,随风乱飘,这风应该是春天的风了,过了春天我就该回家了……

    我出了一身汗,我知道这不是在梦里,因为我听见董启祥说话的声音:“让蝴蝶睡吧,我们走了。”

    大鸭子说,你们走吧,我照顾他,刚才他直蹬被子,怕是上酒劲了。

    接着是一声关门声。停了一会儿,我掀开了被子一角,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坐起来,脑子像针扎般的疼痛,冷风灌进我的领口,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歪头一看,外面探照灯光扫过的是一片充满诗意的雪花。瑞雪兆丰年啊……我爹要是活着,他一定会说这句话。我爹的骨灰现在在哪里?应该不会在胡四的家里,我们的风俗是二十九的傍晚才接故去的亲人回家过年的……那么他现在在哪里?在荒凉的公墓?在我家空荡荡的桌子上?他太孤单了,要过年了他的身边应该有个亲人啊……冷,我感觉到了彻骨的冷,我爹什么也没穿,他怎么会不感到冷?我裹紧被子重新躺下,我想象着我是跟我爹躺在一起,我抱着他,让他感觉得到来自他儿子的温暖。我爹说,你这样可不好,让别人看见会笑话的,一个还不算太老的老头跟他儿子撒娇呢。我说,别怕,别人看见你就说是你儿子在跟你撒娇。我爹安静地躺下了,他的身体冰凉,让我不得不把被子裹得粽子般紧……我爹暖和了,他坐起来对我说,儿子,可能是我死了,这个年就不能回家过了,你要是想我的话就去看看我,要是出不去就算了……我想抓住他,可是我抓到手的是一缕清风。他站在很远的地方看我,那个地方黑漆漆的,只有头顶上的一点光亮投射下来,像是在他的身上打了一束光。我爹在拉他的二胡,他拉二胡的技术还是那么好,就像从前一样,他一遍一遍地拉《喜洋洋》,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过年了,他想让我高兴一些,不能因为他不在了而影响我的情绪。

    我再一次坐了起来,我爹走远了,他的背影融入了夜色,夜色里什么也没有,也好象是站了好多人。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见我的父亲,我要跪在他的面前大声喊:爹,我对不起你!我没有给你尽一天孝啊。

    门口一阵响动,我使劲眨巴了两下眼睛,大鸭子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兄弟,醒酒了?”

    我甩了几下脑袋,里面空荡荡的,我重新躺下了。

    大鸭子干笑着站在我的床头说:“蝴蝶,我喝得有点儿多,你替替我,我睡会儿怎么样?”

    我翻身下了床:“你睡吧,万叔和狗逼呢?”

    大鸭子说,还在外面,两个都在打盹呢。

    我走出去,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冲坐在走廊头上的老万和狗逼勾了勾手。两个人拖拉拖拉地过来了,我说,你们回去睡会儿吧,我犯困了就喊你们起来。两个人很高兴,连句客气话没说就窜回了值班室。我摇晃着钥匙来回走了几趟,回家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它几乎让我窒息了。怎么走?走了还回来不回来了?不回来了,我要找到小杰,跟他一起浪迹江湖,我将拿出我所有的野性,让曾经侵犯过我的人死无葬身之地!慢着,我是不是喝醉了?不能冲动啊,我还有一个傻弟弟呀,我浪迹江湖了,我弟弟怎么办?我抓紧铁窗使劲摇晃了两下脑袋,很清醒,我的大脑清醒极了!就这么办,先回家看望我爹,拎着我爹的骨灰走了再说,至于我弟弟,我会把他接走的,我有这个能力!

    我蹑手蹑脚地回了值班室,屋里鼾声一片。我咳嗽了一声,一点儿反应没有,我悄悄退了出去。

    打开铁栅栏,没有弄出一丝声响,前面就是内管的铁门了。

    重新锁上铁栅栏,我站在铁门旁边的阴暗处用力屏了一下呼吸,轻轻扣动铁门上的大锁:“苏哥,苏哥。”

    外面响起老苏的声音:“谁呀,这么晚了有事儿吗?”

    我压低声音说:“苏哥,我是蝴蝶,你过来一下,我跟你说个事儿。”

    老苏嘟嘟囔囔地过来了,隔着铁门横了我一眼:“怎么了,队上出事儿了?”

    我笑了笑:“没事儿,我值班,寂寞得狠,跟你聊聊天。”

    老苏想走:“操,大过年的哪来那么多毛病?聊什么聊,一会儿我就交班了。”

    我说:“你这个老混蛋真不够意思,我想给你弄点儿好吃的都不领情?”

    老苏的眼睛一亮:“东西我有,钱缺,弄点儿银子给我?”

    我冲他勾了勾手:“你过来,三百怎么样?算是报答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

    老苏喜滋滋地靠了过来:“老是沾你的光……”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我已经用双手扳住了他的脑袋,猛力一扭,他一声没吭就软在了铁门外面。我迅速在他的下巴上又加了一膝盖,他软成了一滩鼻涕。我伸出手,抓住他的腰带把他的屁股扳了过来,顺手一摸,那串钥匙果然挂在他的腰上。我一把将钥匙拽了下来,毫不费力地找出我们中队的那一把,不到一秒钟就打开了铁门。我走出铁门,站在老苏的头顶上屏了一阵呼吸,弯腰把他拖到了灯光照不到的地方。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我望了一眼大开着的大门,那里也没有一个人。弯下腰试了试老苏的鼻息,他还在呼吸,可是很微弱,我估计他昏过去了,想要醒过来得需要几分钟的时间,不能等了,我必须在他醒过来之前走出监狱!我猫着腰迅速地出了大门。操场上黑洞洞的,前面教育科的楼上有微弱的灯光,我不敢穿过操场,操场旁边是一溜冬青,如果贴着冬青一直走,可以走到大墙的墙根下,贴着墙根走就可以走到禁闭室的外墙,那里有一座小平房,以前我曾经爬上过小平房,从那里可以看见外面。如果我上了小平房就可以沿着平房的边沿走到靠近大墙的锅炉房,从锅炉房的房顶一跃就能蹿上大墙,如果碰巧电网上没有电,我就可以抓住缠电网的铁棍出溜到外面去,外面就是一片玉米地了……这个季节应该没有玉米,可能会是一片麦子地,不管他了,只要我到了外面匍匐着爬上一阵应该可以找到回家的小路……这样想着,我已经贴在了大墙的墙根。一阵探照灯光刷地扫过,我这里是个盲区,灯光尽管亮,可是我藏身的地方漆黑一团。探照灯灭了的时候我已经沿着水管爬上了小平房。刚趴在平房的沿上喘了一口气,警铃大作!

    来不及了!我忽地站起来,连滚带爬地窜上了锅炉房的房顶,可是我已经暴露在了耀眼的探照灯光下。

    整个大院的灯全亮了,回头一看,操场上跟白天一样,有很多武警端着枪在横冲直撞。

    几个穿警服的队长大声喊,往锅炉房的方向跑了,是三大队的杨远,他可能有凶器!

    岗楼上的武警已经发现了我,他们的声音都变了形:“别动!站在那儿!把手举着,转过来!”

    那一刻我什么也顾不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被他们抓住,我要回家!

    强烈的灯光耀得我睁不开眼睛,我摸索着靠近了最南面的一个烟筒,纵身一跃,空了!抓到手的不是坚实的墙头或者冰冷的铁棍,而是一把滑腻的空气,我重重地跌在了地下。地下是一堆结成冰的积雪,撞在我的肚子上,让我有一种肝胆碎裂的感觉,我什么也顾不得了,就地打了一个滚,撒腿往南墙根里跑。我记得南墙根有一堆废旧的床子,也许我可以爬到上面做一次最后的努力,就在此刻,枪响了……我第一次听见真正的军用半自动步枪那“哒哒”的点射声,我甚至看见了我的四周被子弹打起的火星和冰雾。不能动了,再动就没命了!我转回身来,高高地举起了双手,我想喊,别打啦,我投降,可是我干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眼前全是嘴巴里喷出的白雾,像刚刚掀开的锅盖。

    “站好了,别动!”一个声音在喊。我哪敢动?我一动你就把我打死了……探照灯直接打在我的身上,我的眼睛根本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