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那年
字体: 16 + -

§§§第三章 分开2

    06

    李琦她们劝了劝方茴,可是方茴几乎没说什么话,只是点头或摇头,弄得她们很索然无味。待了一会儿,方茴拎了水壶说下楼打水,三个人忙不迭地答应着好,她一出门,互相都松了口气。

    方茴没有直接去水房,而是先去了林嘉茉的宿舍。她也刚从家回来,正往桌子上摆水果,看见了方茴笑着招呼说:“快来!我带的橘子,甜着呢!”

    “嘉茉,我……”方茴顿了顿说,“我和陈寻分手了。”

    林嘉茉手里的橘子叭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她们宿舍的人也愣愣地不再说话,整个房间骤然安静下来,方茴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嘴唇说:“已经……分手了。”

    林嘉茉没接着她的话说,扭头拎起了自己的水壶说:“走,我和你一起打水去!”

    两个人走出了门,林嘉茉才拉住方茴问:“到底怎么回事?上礼拜不还好好的么?”

    方茴缓缓摇了摇头,含着眼泪给她讲了一遍周五晚上的事,包括刚在自己宿舍门口听的那些话。林嘉茉的眉头越皱越深,她掏出纸巾给方茴擦了擦脸说:“我早觉得他和沈晓棠是一定的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以陈寻的性子他不会跟你撒谎,总比他骗着你脚踩两只船的好。反正也这样了,你没有错,别太难过了。”

    “嘉茉,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是我变了,还是他变了?当初我们俩拼死拼活地考一个学校,陈寻为了能和我在一起,物理考试愣是少做了一道大题。军训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呢,你记得吗?他还捡子弹壳给我!还有从前……”

    “方茴,现在不是从前了,”林嘉茉打断她说,“我没跟你说过么?只要是咱们长大了,那么你就变了,他也变了。他当时为了你考到这里那是因为他爱你,现在他为了沈晓棠而离开你是因为他不爱你了。爱,不是以前怎么样以后就还会怎么样的东西,你懂不懂?这世界上最不靠谱的就是爱了。既然他能忘了曾经,你就也应该忘掉。”

    “可我舍不得……我爱他,我还爱他呢……”方茴使劲往天上看着,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淌。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只有一个人的爱情最可悲。方茴,你别想了,结束了,一切真的结束了。从现在开始,陈寻是陈寻,你是你,你们没有别的关系了。”林嘉茉扶着方茴的肩膀看着她说。

    方茴毫不掩饰地哭了起来,林嘉茉一边拍着她一边轻轻地说:“哭吧,哭完了就过去了,咱们重新开始……”

    方茴兜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短信,还是陈寻的,很简单的三个字:对不起。

    方茴颤颤地把手机举到林嘉茉面前,悲伤地说:“你看,这些天他只是翻来覆去地给我发这些字。可我一直没理他,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食言了,他答应过我,绝对不和我说对不起的……”

    林嘉茉看着冬天傍晚里瑟瑟发抖的方茴,看着她手里闪着荧绿色光的“对不起”,终于也控制不住哭了出来。她夺过方茴的8210,直接删除了这条信息说:“光说对不起管屁用!我给他打电话,让他来当面跟你说清楚!”

    方茴慌忙按住了她的手,摇着头说:“不,嘉茉,我不想跟他说话!不想跟他说话!我觉得现在这个人不是陈寻!和我在一起的陈寻不会这样!你别让他来,我不想再见着他了!见着的也肯定不是他了!”

    两个女孩在一起抱头痛哭,冰冷的空气中传递着她们青春的苦痛,尚未被社会麻木的心灵深深铭记了所有的伤痕。

    后来陈寻再没找到方茴。打她的手机被挂断,打家里电话也被挂断,发短信不回,在qq上也见不到她的影子。就如同方茴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一样,她离开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的。

    其实陈寻不是不能找到她,但是他不敢,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能面对那个眉眼清淡的单薄女孩。一想起方茴他就会觉得心里疼一下,偶尔在校园里遇见,看见她匆匆躲闪的样子陈寻总是特别难过。他觉得他们之间还有点什么没有结束,至少应该好好地说一说,哪怕是从此陌路也要亲口说一句再见。但是方茴没给他这个机会,她独自选择了他们结束的方式,让陈寻落下了心病。这么多年,说还很爱着是假的,但要说不在乎了,也是假的。

    没了方茴,陈寻和林嘉茉反而走得更近一些,因为他想知道方茴的事,还要从林嘉茉那里才能或多或少听到一些消息。而这些消息往往又让他焚心,比如她多么瘦,多么自闭,多么忧愁,多么可怜……用可怜这个形容词让陈寻和林嘉茉都非常难受。他们不想同情方茴,反过来都想看到方茴一个人也能过得好好的。可是天不遂人愿,方茴眼见着一点点憔悴下去,仿佛吹一阵风就不见了。

    与方茴的黯然相比,那段时间的沈晓棠就像放着光一样,散发出无限的美丽。她和陈寻很好,也很合拍,两个人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和方茴倾听者的角色不同,沈晓棠本身也是个倾诉者,她和陈寻凑成一对,少不了嬉笑斗嘴,偶尔闹得急了,也会吵架。但不像和方茴那样闷着,而是你一句我一句,说说也就好了。

    陈寻说那时候和沈晓棠真的相处得很快乐,他也是真的喜欢沈晓棠,愿意和她好。但是因为方茴的存在,快乐总是不能尽情尽兴。就好像头考试前的聚会狂欢,玩得再开心,心里也不踏实。

    这事陈寻也在宿舍和宋宁聊过,宋宁斜着眼睛看他说:“我说你丫这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你要求也太高了吧?又想和42甜甜蜜蜜,又想和41重归于好。怎么想的啊你!”

    “什么重归于好!我就是想让方茴能过好点!你不知道她以前的事,真的特让人心疼,她性气又太闷,什么事都爱在心里憋着,我真怕她弄出病来。”陈寻懊恼地说。

    “所以说啊,你还是想这边和42好着,那边41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天天乐呵呵的。我告诉你,不能够!方茴怎么才能过得好你比我清楚吧?她就是非常爱你才会这样的,要想她好起来除非你再和她破镜重圆。但你做得到么?做不到吧?做不到你就别扯这个!两全其美这种美事儿压根就不存在,你要是非要这么做,那只能是两败俱伤。”宋宁不以为然地说。

    “那你说我就不管方茴了?”陈寻茫然地问。

    “问题是你管不了了!我看你是管得太习惯了,你又不是东北人,瞎当什么活雷锋啊!再说感情这事你也说管就能管?你也该让她独立点了,谁不得失恋个几回啊,你就当让她在你这里累积经验了,下次再失恋就不至于这么痛苦了。”

    “我发现你这人怎么这么心狠啊?方茴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她特看重爱情,再失恋?再失恋估计她也就不恋了……”

    “我说哥们儿,你不是贾宝玉,不能把你身边的女孩都当成姐姐妹妹看待,今婷婷吧,明方茴吧……您真没那能力,罩不住,”宋宁搂住他的脖子说,“尤其是对我们嘉茉,我请求您放松一下您的魔掌,好歹她对你还有点心怀不轨,不带你这么天天约她出去的!”

    “嗨!拐这么大弯儿敢情你在这儿等着我哪!”陈寻笑着推开他说,“你放心!你家嘉茉我是真没心思了,这一个还要我这么操心呢,再多一个你干脆直接把我咔嚓了算了。约她出去还不是为了问方茴的事?你也别拉不出屎赖茅坑,自己不行跟我这逗闷子!有本事天天追人家去呀!”

    “我倒是想!可她不理我啊!”宋宁苦笑着说,“看来我是得用点非常手段了。”

    “哎哟你可别胡来啊!我看着你这眼神怎么直起鸡皮疙瘩啊!”陈寻瞪着眼说。

    “去你一边的!我这是对我和林嘉茉的未来负责任,谁像你啊,一点计划性都没有。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你丫今天晚上不许找她啊!”

    “得得得,我等着看您的非常手段!”陈寻挥了挥手说。

    他们正说着隔壁邝强又晃悠到了他们屋,一进门就说:“嘿!这么高兴聊姑娘呢吧?我跟你们说,我昨又搭上一个妞,小样儿,倍儿纯!不是我吹,她还真是……”“处女!”陈寻和宋宁异口同声地说,三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类似这样的玩笑话他们天天都说,谁也不曾在意,那时候陈寻根本想不到,这些看上去一点也不重要的话将会引起怎样的天翻地覆。

    07

    宋宁最终还是没能如愿约上林嘉茉吃饭,显然当时林嘉茉心思没在他身上,见着他第一句问的就是:“看见陈寻了么?我找他有事。”

    “看见是看见了,但是好像他不太打算被你找。”宋宁漫不经心地说。

    “你什么意思?别阴阳怪气的!”林嘉茉皱着眉说。

    “他晚上和沈晓棠出去,你方便找她么?”宋宁笑着说。

    “和沈晓棠出去怎么了?她以为她是谁啊?真逗!原来陈寻和方茴好着,我也不吝,想见就见怕什么的!”林嘉茉赌气着说。

    “那不是方茴吗?沈晓棠可和方茴不一样。话说回来,你们这么天天见着,好像对于方茴也不太说得过去。”宋宁依然咄咄逼人。

    “我和他就是说方茴的事。”林嘉茉气恼地扭过头说。

    “哦,那是为了说方茴的事所以去找他,还是为了去找他所以说方茴的事?”宋宁有点挑衅地抬起了头。

    林嘉茉愤愤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说:“你长了毛肯定比猴还精,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两者都有,这个答案你还满意么?”

    她这样一来,宋宁反倒没了话,涩声说:“你跟我怎么就这么直言不讳啊!”

    “你跟我不也一样么?”林嘉茉冷淡地说。

    “嘉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既然明白我看事情比你清楚,就听我一句劝,别再这么干了。一是你先好好弄清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再说,要不我真替你不值,陈寻那边和沈晓棠正如胶似漆,和方茴又藕断丝连,他怎么顾得上你,又怎么能真心对你?二是对你们这种关系不好,本身陈寻和方茴分手之后你们所谓的无坚不摧的友情就受到了严峻的考验,要再加上感情的纠葛你们到最后肯定就彻底玩完了,搞不好连点念想都不剩。你说这何苦呢?年轻就这么几年,经不住你们折腾,等一切落听了,你们也没有精气神再爱啊恨啊的了。嘉茉,你别把自己耗在里头了。方茴什么样你还没看见吗?你是希望成为她那样,还是想让她雪上加霜更厉害了?”

    宋宁说得言辞恳切,林嘉茉静静听着没有答话,她心里知道宋宁说的字字入理,但就是没办法那么理智地控制自己,总有那么点不甘在折磨着她,也折磨着别人。

    宋宁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多少想通了一些,便笑着过去拉她说:“我说这么多都渴了,走,陪我吃饭去吧!我请客,你想吃咖喱饭还是砂锅?”

    “不去了,”林嘉茉挣开他的手说,“陈寻有事不代表我就得和你吃饭,我要回去看《流星花园》的盘,我就不信了,没有道明寺我还找不着一个花泽类!对了,那里面有一句我认为很经典的台词,‘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吗’,所以我就不对你说那三个字了啊,拜拜!”

    林嘉茉挥挥手自己往前走了,宋宁在她身后又气又笑,大声说:“喂!我不比那什么庙什么花强啊!”

    “你?”林嘉茉扭头笑了笑说,“顶多算是龙套级别的,再修炼100年吧!”

    宋宁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

    没约上林嘉茉,宋宁只好独自一个人晃悠着去吃了饭,他回到宿舍时陈寻已经和沈晓棠出去了,高可尚一边看《闲人马大姐》一边笑,王森昭正收拾东西准备去上自习。

    宋宁看着王森昭手里的笔记本,一下子警醒起来说:“老大,这是政经笔记吧?借我印一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不过我这笔记也不是特别全,你凑合着看吧。”王森昭笑着递过去说。

    “谢谢老大!你这笔记要是不全,这注会班也就没有全的了!哎呀,你真是救了哥们儿了,本来我政经都打算放弃了,我是一点笔记都没记过,必折无疑啊!幸亏有你!”宋宁揣在兜里说。

    王森昭摆了摆手,高可尚突然大笑起来,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宋宁瞪着他说:“高尚!你丫别咋呼行不行!知道的你是在看电视,不知道的还以为邝强带了谁在咱们屋*呢!”

    “这……这真挺逗的!我和我奶奶都特爱看!”高可尚指着电视笑着说。

    “好看什么呀!我发现你怎么净和老年妇女的爱好一样啊,背什么公交站牌,看什么630剧场。唉,这男孩就不能跟奶奶家长大,总落下点絮絮叨叨的毛病!”宋宁摇摇头说。

    “我和哪个长辈一起长大的和你有关系么?”高可尚狠狠瞥了他一眼说,“肯定是刚才又在林嘉茉那里碰钉子了,回来撒癔症!”

    “我……你……”

    宋宁被他点了软穴,王森昭笑着拍拍他说:“得啦,赶紧看书去吧,高尚都把我的笔记背了一半了,你还一篇没看呢吧?”

    “敢情这孙子早有准备啊!怪不得这么逍遥地看电视呢!我也不跟你们扯淡了,那我先印去了啊!”

    宋宁去了学校东门的小印刷店,每到期末这里的生意都特别红火,印笔记的、印卷子的,甚至缩印作弊的小条的,远远就能看见那里排起了长队。平时不好好学的学生在这会儿都努足了劲,甚至通宵达旦在楼道里就着厕所灯和地灯那一点亮临阵磨枪,不求优秀只求及格,不求保研只求毕业。

    宋宁再油儿也没办法插队,只好无可奈何地往队尾走去。他刚站稳,突然眼前一亮,看见了排在前面的一个熟悉瘦削的身影。他兴冲冲地走过去,拍了那人肩膀一下说:“嘿!方茴!好久不见啊!”

    方茴扭过头,见是宋宁,勉强似的笑了笑就算打了招呼。她和陈寻宿舍的人本来就不熟,分手之后更是多少有些尴尬,所以躲避陈寻的同时,连他身边的人也基本都一并断了联系。

    宋宁却不见外,大剌剌地站在她旁边,看着她手里紧紧握着的微积分笔记说:“你也印笔记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上课从不迟到、永远坐第一排的那种好学生呢!”

    “我可不是好学生,最近的课我都没怎么记。”方茴淡然地说。

    她最近的课为什么没有记笔记,宋宁不用想就明白了,看着眼前瘦得过分的女孩,宋宁有些不忍地说:“方茴,其实陈寻……”

    “和他没什么关系,你不用说了!”方茴打断了他,可能是一下子太着急,她的语气很强硬,说完之后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又打岔说:“你印的是什么笔记?”

    “政经。你要么?我们宿舍老大的,特别详细,我想给嘉茉也印一份,她平时也一点书都不念。你要的话就一起印了,待会儿你帮我给她拿过去。”宋宁展开了王森昭的笔记说。

    “不用了,政经我已经有了,”方茴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摇摇头说,“一会儿你给我,我给她带上去,你对嘉茉还真是挺用心的。”

    “嗨,再用心也是瞎掰,人家不在乎啊!”宋宁有些无奈地说。

    “不是的,我了解嘉茉,真正不在乎的人她连提都懒得提。可是她不是还梦到你了么?所以你对自己要有信心。”方茴淡淡地笑了笑说。

    “可是,她梦见的不是我啊……”宋宁低下头说。

    “怎么不是?她亲口跟我说的,那天吃饭……”方茴想起了往日不由停顿了一下,心里的酸痛让她晃过神,又接着说,“总之肯定就是你了。”

    “真的不是,”宋宁也停下来,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反正你和陈寻也分手了,我也不瞒你了,她那天梦见的人其实是……陈寻……”

    方茴的表情僵硬,她使劲盯着宋宁,就像他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颤抖地说:“不可能!你别胡说了,她明明……她明明……”

    “我没胡说!这是她一字一句告诉我的,而且陈寻也知道。方茴,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舒服,但是事实如此,你必须要面对。你是好女孩,我们都想你能过得好一些。但是你被蒙在鼓里我认为不公平,这也不是一个好的解脱方式。我只是……”

    看着方茴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泽,脸色一点点灰白下去,宋宁最终不忍心再说了。

    “嗯,好,谢谢了,再见。”方茴有点语无伦次地说,她神情恍惚地冲宋宁胡乱摆了摆手,抱着笔记往回走去。

    宋宁担心地看着她,但并没有跟上去,他自言自语地把刚才的话接着说完:“我只是比他们提前告诉你……”

    方茴茫然地走在路上,她心里的感觉已经混乱成茫然一片,悲伤、气愤、懊恼、不解等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完全让她迷失了方向。她记不清是怎么回到学校,又是怎么给林嘉茉打了电话,却只反反复复地问她为什么。印象中她只是一直在哭,难以抑制地哭,哭到最后眼睛都干涩了。最后她走出校门打了车,头也不回地狂奔离去。

    她觉得,在这个学校里没有能让她待下去的地方了。

    晚上回到家方茴照例关了机拔了电话线,她收到了乔燃的邮件,这一次面对语气温和熟悉的那一句“你过得好么?祝好盼复”,她终于再也打不出“好”字。电脑屏幕在她眼前渐渐模糊,键盘被泪水润湿,随着她手指的轻轻碰触,从a到z的所有字母都沾染上了挥之不去的深深的哀伤。

    08

    那年冬天,乔燃回国了。

    他收到方茴的邮件非常焦心,虽然文字语无伦次的,但乔燃还是明白发生了什么。而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要回国,他要见到她。发觉自己想法的乔燃有些自嘲,原本躲到千里之外是为了能不再思念,而现在看来,却只是让思念更加沉重,连绵千里。

    大年初五,他们在雨花餐厅聚会了。乔燃出面张罗的,谁也没好意思扫他的兴,五个人心里都不自在,但还是赴约去了。宽敞的包间里非常安静,时至今日,好像谁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其他人,该开口说出怎样的话来。

    按他们以前吃饭的规矩,是一人点一个菜的,这个时候往往最热闹,谁都抢着先点上自己爱吃的菜,菜单基本在飞,点菜基本靠抢。可是现在红色菜谱还嘲笑他们一般地安静摆在玻璃转盘上,乔燃先伸手拿了起来说:“以前都爱吃肘子吧?就先来一个东坡肘子!方茴你看看再点什么。”

    方茴接过菜单,翻着点了一个茄子就往赵烨那边递去。赵烨没有接的意思,低沉着声音说:“我随便!”陈寻看着便要接过来,可是他和方茴悬在空中的两只手都不自觉地有些停顿,菜单终是尴尬地掉在了桌子上。赵烨烦躁地拿起来往乔燃那边一推说:“都你点了吧!瞎耽误什么工夫啊!”

    乔燃勉强笑着说:“也好,反正我知道我一回来肯定就是我请客,我点便宜的啦,省得被你们黑得一分都不剩!”

    “还好意思说!当初谁允许你丫不辞而别了!”陈寻接过他的话努力调节气氛。

    “我这不是为了回来之后能受到你们的夹道欢迎么?跟着你们混三年了,你们怎么也得让我有地位一次吧!”乔燃笑着说,“赵烨你丫也说话啊!我怎么就觉得你对我不热情!”

    “我待的那地界太他妈逼冷,把我的心都给冻住了。”赵烨淡淡地说。

    林嘉茉抿着嘴唇别过了头,乔燃起身拍了一下赵烨的脑袋说:“还没喝呢怎么就高了?装什么文青啊!”

    赵烨无所谓地笑笑,玩起了茶杯。

    “咱们要点酒么?”方茴突然抬起头说。

    乔燃看了她一眼说:“别了,今天大家就是出来聊天,喝了酒还聊什么。”

    “就是……”林嘉茉有些担心地说,“你又不能喝。”

    “还是来点吧!”方茴朝门口招呼着服务员说。

    乔燃刚想再说点什么,陈寻在一边按住他说:“算了,她愿意喝就让她喝点吧。”

    服务员一进来,方茴就说:“先拿十瓶啤酒,都开了。”

    这回陈寻也傻了眼,他急着给乔燃递眼色,乔燃瞪了他一眼,扭头冲方茴说:“要那么多干吗啊?咱们都喝不了多少!”

    “没关系,我能喝。”方茴淡淡地说。

    “你能喝什么啊!”陈寻忍不住喊了起来,“哪次不是三杯倒,回家还头疼胃疼的!小姐,就要三瓶!”

    “谢谢你,但不必费心了,我能喝多少,你现在知道吗?”方茴眼神放空地看着另一边说,“还是要十个,都打开!”

    这是他们分手之后第一次完整的对话,对于这样陌生的语气两人都有点寒心,而旁边的人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劝他们。

    服务员很快拎上来了十瓶啤酒,方茴也不等人劝,接过来就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尽,把空杯子挑衅地往旁边“啪”的一放。林嘉茉默默陪她喝了一杯,陈寻二话不说,干脆拿起了一瓶啤酒对瓶吹了,那边赵烨也自己拿了一瓶,他还递给了乔燃一瓶。乔燃看着他们一个个喝着闷酒的样子,想着,到底还是说不清也劝不住了。

    酒下的明显比菜下的快,看着方茴已经失去焦距的眼神和伸出去晃荡却怎么也拿不到酒杯的手,乔燃再也坐不住了。他把方茴的酒杯拿到一边说:“别喝了!再喝就醉了!”

    “我没醉……干……”方茴“咯咯”笑着,过去抢他手中的杯子。

    林嘉茉看着她迷离的样子,心里难受极了,她站起来抓住方茴的手说:“茴儿,你别这样,我知道我不好,可我……我真的是……你想我怎么样都可以,但别这么折腾自己行么?”

    “你告诉我,你……你喜欢他么?”方茴举起手指指向陈寻说。

    “我……”林嘉茉看着她,根本没办法坦白地说出喜欢两个字。

    “我明白了……”方茴轻笑着说,“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说这世界上最不靠谱的就是爱了,我看啊,这世界上已经没有靠谱的东西了……”

    话一说完,两个人都流下了眼泪,陈寻红着眼睛一下子站起来说:“嘉茉你起开,这不赖你,是我的事儿。方茴,你心里有话就跟我说,别憋着,不好。我好好听着呢。”

    “凭什么跟你说呀!你算个蛋啊!”赵烨抄起酒杯朝陈寻砸了过去,陈寻稍微侧了下头,杯子擦着他的脸砸在他身后的墙上,清脆的声音点燃了早就蕴藏于沉默中的怒火。“你丫为什么对方茴始乱终弃?为什么和林嘉茉不清不楚?脚踏n条船你现在站出来充好人了!装什么大头蒜啊!”

    “你看看!这就是你当年说的你最喜欢的女孩!”赵烨拉起瘫软的方茴,又拍拍自己的胸脯说:“这就是你当年说的最过命的哥们儿!你丫玩我们呢吧!”

    赵烨越说越气,挥起一拳打在陈寻脸上,陈寻跌坐在地上,嘴唇裂了,碎玻璃扎进了他手心里,可他一点没觉得疼,最疼的地方在心里,已经疼得他快要死了。

    林嘉茉冲上去拉住了还想动手的赵烨,大声哭喊着:“你疯了?你干吗呀?说喜欢他的是我又不是他!就算他不对,可是爱上别人也不是能控制的啊!”

    “爱?你们说这是爱?你看看方茴的样子,你说这是爱?你们丫爱得也太自私了吧!太不把别人当人了吧!”赵烨红着眼睛,却还是舍不得拽开林嘉茉的手,他愤怒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块发黄的石膏,这是他骨折时打耐克杯入决赛的纪念,那上面有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和所有的关于那年的真挚感情。赵烨颤抖着把这块石膏举到他们眼前,含着泪说:“这本来是我想保留一辈子的东西,现在我他妈看着就觉得恶心!都他妈的给我玩儿去!”

    刻着他们印记的石膏被狠狠摔在地上,破裂的那一刹那他们都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谁也不忍心看着当年的美好化成粉末。

    长时间的沉默让他们的心彻底凉透,方茴干呕了起来,乔燃扶住她,悲愤地看着一片狼藉的人们,怒吼道:“都他妈别作了!想干吗呀?散伙?滚蛋!你们都睁眼看看!我是乔燃!这是方茴!陈寻!赵烨!林嘉茉!我们是高中三年形影不离的朋友!不是仇人!这都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那些日子你们都忘了吗?那些痛快的、高兴的、天天无忧无虑的日子你们都忘了?不带你们这样的……你们不能这样……”

    乔燃哭了起来,每个人都掉下了眼泪,方茴幽幽地望着陈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乔燃慢慢搀起她,掏出300块钱给陈寻说:“你把这里收拾一下,我带她出去缓缓。”

    乔燃扶着方茴走出了饭馆,方茴又哭又吐,神志已经不是很清楚了。乔燃也顾不得脏,抱着她过了马路,去小卖部买了纸巾和矿泉水,替她擦拭。方茴立不起身子,坐在马路牙子上半靠着乔燃,一边狠狠抽气一边哭着说:“你说……嘉茉怎么喜欢陈寻了呢……她和我最好……送苏凯走那天下雨,我看着她一个人在站台上心里很难受,我心里祝她一定找一个好男孩……喜欢是没有错……可她为什么偏偏喜欢陈寻了呢?”

    “不说了,方茴,咱不说了啊……”乔燃含着泪紧紧把她抱在怀里说,“都忘了吧,权当做了个梦。”

    “怎么能忘了呢?那些好日子就都忘了?我舍不得啊……陈寻他对我那么好……没人理我的时候他总来和我说话,我这么默默无闻,可他却说我好,说喜欢我……他每天都给我打电话,送给我毛绒的河马牛,上面还别着他名字的石头呢!哦,我们还买过戒指,一人一个,才18块钱,我现在还戴着,你等等我给你看……呀,忘在家里了,找不到了……你说我们曾经那么好,我怎么舍得忘呢……我一点都不想忘啊……”

    “不舍得啊?没关系,你忘了吧,我记着呢。你好好过没有他的日子,我帮你记着,把你们俩的事都记着……”乔燃把她露在外面的手抄回到怀里说。

    方茴摇了摇头说:“你说他为什么就不喜欢我了呢?我是不是不好啊?可我从没想给他找麻烦……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他……知道沈晓棠了以后我一直想问问他,但是怕他嫌我烦、乱猜疑,我就憋着没问……到后来他们一起唱歌了我才问的他……他说他喜欢她……我那时心里特别难受……他明明说过要喜欢我一辈子的,他还说过我们会结婚生小孩,会买菜、洗衣服、做饭……啊对了,要请你当伴郎,嘉茉当伴娘……可是现在才三年他怎么就变卦了呢?怎么大家就都变了呢?他是不相信我们能在一起了吗?可我还相信啊……沈晓棠就那么好吗?他和沈晓棠唱的那首歌还是他给我写的呢……《匆匆那年》……我给你唱啊……‘月光下的树影斑驳了多久时间,白裙子的女孩路过了多少次这街,夕阳下我多少次回望着你的眼,你有过多少遗憾总是苍茫了爱恋’……”

    方茴在乔燃怀里断断续续地唱完了《匆匆那年》,两个人的脸上都湿漉漉的,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泪水打湿了谁。

    另一边赵烨和陈寻扶着林嘉茉也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下台阶的时候,林嘉茉默默抽回了陈寻攥着的手,把自己的全部重心都靠向了赵烨。陈寻悲伤地看了她一眼,走向了马路对面。

    林嘉茉和赵烨坐在了这边的马路牙子上,她看着陈寻的背影红了眼圈说:“赵烨……对不起。我知道你会难过但还是跟你说了我喜欢陈寻……你说得没错,我是个自私的人,从苏凯到陈寻,我喜欢他们却从来没考虑过别人的感受,甚至他们自己的感受……所以我得不到爱情,我活该,我自找,我……”

    “别说了嘉茉!”赵烨捂住了她嘴说,“是我不好,我刚才不该那么说你。我嫉妒,不仅嫉妒我还委屈……但是嘉茉,我不怪你,我也没法怪你,喜欢谁这种事根本不能勉强,是我太傻逼没能想通,我也没有能承担这些痛苦的准备和耐心……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管我怎么样你都不会喜欢我了……我不求别的,你让我握会儿你的手行么?就像上回去青龙峡那次一样,就握一会儿……”

    林嘉茉哭着和他牵起了手,赵烨双手握住她说:“其实喜欢我的人挺多的,我们大学的女孩都特别爱看我打球,我这次回去可就真的不喜欢你了,你别后悔啊!”

    “嗯……”林嘉茉擦了擦脸蛋说,“我也没机会后悔了。”

    “你知道么,我现在拉着你就想起咱们毕业那天一起在大树底下拉手的那次,其实那时候我老挨着你都是故意的,就是想得着个机会能和你牵一下手……哎,我怎么觉得想着那么遥远啊,这才过去多久呀?怎么就跟上辈子的事似的了?”

    “因为……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林嘉茉闭上眼睛,痛苦万分地说。

    陈寻过了马路径直走到方茴面前,他蹲下来拉住方茴的手说:“方茴,别哭了,脸……脸该皴了……”

    他话没说完自己就先哭了起来,方茴哭得更厉害了,她紧紧抓住陈寻的手说:“陈寻,咱们不分手行么?我有什么不好,我都改,行么?你不是说要我跟着你一辈子吗?你不要我了,我怎么跟着你一辈子啊……”

    “方茴,你别这么说,我心里难受,特别特别难受……”陈寻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

    “不行是吧?还是不行是不是?”方茴绝望地看着他说。

    “我心疼你,舍不得你,你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人,我真想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我天天都想听见你说话,只有知道你吃好了饭睡好了觉我才能踏实……方茴,你答应我,以后都让我能找到你,能知道你过得好好的行么?”陈寻生怕她跑开似的又往前凑了一步。

    “但是你还是不喜欢我了……我求你你也不会喜欢我了!”方茴使劲把自己的手从陈寻掌中抽了出来大声说,“不喜欢我就走开,你走开!”

    之后不管陈寻再说什么,方茴都只是哭喊着让他走开。看着方茴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乔燃忙搂紧了她,他冲一脸不忍的陈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在这里待了。

    陈寻讪讪地走回到马路的这边,他在林嘉茉和赵烨面前站定,弯下腰说:“你们去劝劝方茴行么?她一直在哭,外面这么冷她根本受不了……”

    “你能不在嘉茉面前说这个么?你明知道她喜欢你!她也是女孩!她心里也难受!”赵烨听了气哼哼地站起来和陈寻对峙。

    “嘉茉,我对不起你,可是我求求你去劝劝方茴……她一直哭一直哭,我说什么她都不听,再这样下去她就毁了啊……”陈寻没理赵烨,继续含着泪哀求林嘉茉。

    “陈寻,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是心甘情愿的,也许我真的就不该喜欢你……但是方茴只能你去劝,我说或是赵烨说都不管用……我伤害了她,但她的致命伤在这里,是你弄的。”林嘉茉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

    陈寻无奈地转过身又向那边走去,在马路中间他停住了,无论哪边他仿佛都无法靠近。他突然想起多年以前和方茴许下的诺言,那时候他信誓旦旦地说如果抛弃了方茴就让他众叛亲离,现在看看前面哭得肝肠寸断的方茴,再看看后面两眼无神的林嘉茉,陈寻觉得果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春节的气氛晕染了一片灯红酒绿,小小的一条马路却如同咫尺天涯,陈寻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放声痛哭。

    09

    那天他们折腾到了半夜12点多才分头回了家。乔燃送方茴,赵烨送林嘉茉,走之前都不知道怎么跟陈寻打招呼,陈寻摆了摆手,自己扭过头向夜色中走去了。

    他们这边闹得厉害,家里也不得消停。徐燕新找不到方茴,心里越来越急,实在憋不住给张晓华打了电话,听说陈寻也没回来,这才稍稍安稳了点,可另一边心又提了起来。孩子都大了,谁知道会不会做点糊涂事出来?两个妈越说越离谱,也越说越不对付,这边说别让陈寻老往家里打电话了,那边说别让方茴动不动就写个信弄个情书什么的,最后不欢而散。

    陈寻一回家就被张晓华叫到了客厅,她皱着眉说:“你上哪儿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家?也没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一声,打了手机也不接,多让人着急啊!”

    “不是跟你说了么,乔燃回来,我们几个聚着吃吃饭,饭馆里那么乱,哪儿听得见手机声啊。”陈寻酒喝得不少,吹了点风有些头疼,仰躺在沙发上说。

    张晓华给他倒了杯水送过去说:“吃饭就吃饭,喝那么多酒干什么?”

    “嗨,我们都这么大了,喝点怕什么的。”陈寻接过杯子说。

    “怕什么?和女孩在一起还喝酒!怕你们喝出事来!你这么大了我也不愿意说你,但干什么你可想清楚,有的事做了你就要负责任,不能随着性子胡来,到时候让人家家里找上来!还混不讲理!”张晓华想起刚才徐燕新的语气,越说越来气,“方茴这孩子也是,小姑娘看着文文静静的,怎么那么不稳重呢?”

    “你乱七八糟说什么呢?我们不就吃顿饭吗?怎么了?”陈寻心里也正憋气,听他妈说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就顶了回去。

    “怎么了?她妈把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你们这到底是干什么呢?高三的时候就不老实学习,最后考了个w大还不知道收敛,就是谈朋友,也没有你们这样让大人操心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怎么办!高三的时候要不是你们瞎掺乱,我们也不至于这样!”

    “什么就行了!你们怎样了?家长难道不能管教孩子了?你翅膀硬了,就不服气了啊!”

    “服气!我困了,睡觉!”

    陈寻烦躁地站起身,不顾身后张晓华的牢骚,走回房间反锁了门。他看到手机里有沈晓棠的短信,想打个电话给她,手却不自觉地拨出了方茴家的号码。这几个数字他已经烂熟于心,黑暗中不看键盘都能一丝不差地拨出去,等他回过味来,那边方茴已经接起了电话。

    当那声清淡的“喂”字传过来,陈寻一下子愣了神,他有一阵没给方茴打电话了,因为分手后他即使打电话也总被挂断,今天这样的阴错阳差之下,猛地听见她的声音,陈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喂……我……”陈寻顿了顿说。

    那边一下子静了下来,陈寻闭上眼睛以为又要断了,可是久久不见忙音传来,他疑惑地又“喂”了一声,那边才轻轻应了“嗯”。

    这细小的变化让陈寻喜不自禁,他有些结巴地说:“晚上你妈没说你吧?她跟我妈好像通电话了。你还吐吗?自己倒点热水喝,别感冒。明天可能更难受,醒了会头疼。”

    方茴听着他的这些话,又流下了眼泪。其实她心里远没有表面上表现得决绝,方茴非常希望陈寻能回头,哪怕不再像以前那么爱了,但只要能在一起就行。可是她又怕从陈寻那里听来绝情的答案,毕竟他们中间多了一个沈晓棠,偶尔在校园里看见那个漂亮开朗的女孩,方茴都会自惭形秽,所以她一直回避陈寻,不跟他见面,不跟他说话,不听不看关于他的一切。但是这次面对面的接触打破了她心里的那层防线,泪水、妒忌、悲伤、愤恨,还有爱,都清晰地涌现出来。陈寻就站在她眼前,他为了她哭,为了她被打,甚至握住了她的手。温度从熟悉的皮肤传来的那一刹那,方茴已经屈服,因为那正是她奢求的一点点温暖。

    爱与友情支离破碎之后,方茴无法再拒绝她内心深爱着、渴望着的这个人了。

    “谢谢……”方茴压抑着哭泣的声音说。

    “不客气。”客套话让陈寻分外难受。

    “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习惯了……”

    “哦,那好。”

    “嗯。”

    “再见。”

    “拜拜。”

    短暂的通话最终化成了他们彼此听筒里的忙音,方茴趴在床上泣不成声。

    打电话可以成习惯,照顾可以成习惯,关心可以成习惯,问候可以成习惯,可是爱情却永远无法成为习惯。

    从那以后陈寻和方茴恢复了一点点的联系,不过也只是问好之类的短信或电话,但是对他们来说,尽管持着不同的心情,也都是认真对待的。

    而就在那年冬天,陈寻的感情生活中又发生一件大事,他和沈晓棠*了。

    送走乔燃之后陈寻就没再怎么出去,临开学头两天沈晓棠给他打电话,两个人都想不出来到哪里去玩,陈寻家里没人,就干脆把她叫了来,想是见了面再商量。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从拥抱到亲吻到爱抚到倒在床上到脱衣服*,一切发生得都很自然。两个人都是第一次,难免冲动生涩,但是他们真切地奉献了彼此的全部,毫无保留。

    激情过后沈晓棠没哭,她偎着陈寻说:“我是处女。”

    陈寻点点头说:“我也是处男。”

    沈晓棠盯着他说:“我是原装的。”

    陈寻抱紧她说:“我也不是组装的。”

    沈晓棠掐了他腰一把说:“你这人真不浪漫。”

    “我是不是得哭着让你对我负责啊?”陈寻握紧她的手说。

    “行,最好是我穿好了衣服,你拉着我的裤脚,死活不让我走,非让我给你一个交代,许一辈子的愿还不行,少说得三生三世,誓要生做我的人死做我的鬼。”沈晓棠笑着说。

    陈寻翻身压住了她,假装咬牙切齿地说:“看来你还是有劲!我可要求你第二次对我负责了啊!”

    沈晓棠扭了扭说:“不行,疼着呢……”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陈寻亲了她一口说。

    “我乐意。”沈晓棠仰起头说。

    “我爱你。”陈寻紧紧抱住她说。

    “书里说*之后男人说我爱你是最虚伪的。”沈晓棠看着天花板说。

    “我会对你负责的。”

    “这句是第二虚伪的。”

    “谁他妈写的书!”

    “管他呢!就当是虚伪,你能永远虚伪下去么?”沈晓棠搂着他的脖子说。

    “…行。”陈寻心里有点难受起来,他知道沈晓棠其实是想听他说这些话的,但是他却说不出口,方茴之后,他再也不想说什么永远了。

    后来我问过陈寻,问他和方茴有没有做过爱。

    陈寻说他没有,虽然有过无数次机会,也曾经亲热到几乎忘情,但就是没完成最后一步。从前是因为小没胆量,后来是因为大没心情。陈寻对他的性与爱有独特的理解,他说如果他和方茴做了,他们可能就不会分开了,而如果他和沈晓棠没做,他们也可能不会分开了。总之他们爱得死去活来混乱一摊却在身体上维持了最初的纯洁无瑕,所以他下结论,说80后性开放胡搞乱搞是很不对的。我们的确接触性要早一些,但真刀真枪地演练起来也没准和父母上山下乡造出孽债那会儿差不多,不至于被妖魔化成美国日本那种地步。

    两个人收拾着起了床,陈寻抱着床单去厕所洗,沈晓棠不好意思地靠在门口说:“要不……别洗了,把床单送我吧,我留作纪念。”

    “这么大单子你怎么拿啊?我妈那么心细,少了一床单肯定得好好审我。再说,我还想留作纪念呢!”陈寻笑了笑说。

    “你留什么纪念啊……”沈晓棠红着脸说。

    “唉,得了,现在物证没了,咱俩都心里记着吧。”陈寻抖开床单,被水洇湿的棉布单子在阳光下有点透明,看不出一点痕迹。

    “走吧,咱们还得去买药呢,”陈寻晾好床单说,“你知道那种药……叫什么名么?”

    “我怎么知道?”沈晓棠低下头说。

    “邝强老在我耳朵边上念叨,我就没好好听,我给孙涛打一电话问问吧,他肯定也知道。”

    陈寻给孙涛打了电话,那边连逗带审嘲笑了他半天,废了一堆话才说了事后避孕药的名字,还非让陈寻晚上带沈晓棠过去和大家吃个饭。

    陈寻在他们家旁边一个成人用品店买了毓婷,除了药还多买了一盒避孕套塞在包里,他是硬着头皮走进去的,总觉得有那么点别扭。沈晓棠在隔着老远的马路对面等他,陈寻出来后两个人还像陌生人一样走了一段路,才在拐角的角落里停下来,遮遮掩掩地打开了药盒,拿出说明书仔细看。

    “两片么……还要分时间段啊,真麻烦。”沈晓棠把药攥在手心里说。

    “给你水,先吃吧!”陈寻拧开了矿泉水送到她手里说。

    “着急什么,不是72小时内都行么。”沈晓棠挑起眼睛看他。

    “不行,我心里不踏实,想起杨晴那样我就难受,我怕你也……”陈寻摇摇头说。

    沈晓棠心里也犯了怵,拿出一粒药吃了,皱着眉说:“我觉得真不公平。为什么只有女的吃药男的就没事啊!这药应该设计成男女两种,就跟白加黑似的,男的吃男片,女的吃女片,这还差不多。”

    “扯淡!男的又不会怀孕,吃这个干吗!”陈寻笑了笑说。

    “废话,没你们男的女的会怀孕么?你以为都是女娲啊!”沈晓棠瞪了他一眼说,“我算看出来了,男的都是吃完就走的主儿!没一个好东西!”

    “哪儿说的啊!怎么这么愤世嫉俗,跟圣女贞德似的!我这不是没走么?我还想接着吃呢!”陈寻拉住沈晓棠的手说,“走吧,孙涛他们还等着咱们吃饭呢。”

    沈晓棠轻轻挣了挣,还是跟他一起坐上了车。

    孙涛和唐海冰早早就到了,杨晴推托有事没来,吴婷婷和陈寻他们前后脚进的门,沈晓棠比方茴大方,两个女孩从门口就开始聊,一直聊到了屋里。对于陈寻和方茴分手的事他们早就知道了,孙涛持无所谓的态度,唐海冰比较欢欣鼓舞,只有吴婷婷还稍微感叹了一下,但见了沈晓棠真人她也说不出什么,沈晓棠这样的女孩,大概没有男生不喜欢。

    孙涛别有用心地点了一盘炒腰花,陈寻和沈晓棠被闹了个大红脸,后来陈寻干脆不要脸,把炒腰花摆在自己和沈晓棠面前说:“这菜谁用得着谁吃,这桌上就我们俩需要,你们谁也不许动筷子。”

    吴婷婷下意识地想去帮沈晓棠解围,但沈晓棠已经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她和陈寻拉着手,陈寻凑到她耳边说:“我手有点抖……”

    沈晓棠笑着小声说:“我也是。”

    一桌人开开心心地吃完了饭,陈寻格外高兴,好久没和发小们这么痛快地聚过了,又一起去打了台球才送沈晓棠回家。晚上十点多的公共汽车上没什么人,沈晓棠坐在陈寻腿上哼唱《匆匆那年》,陈寻看着窗外,路过的十字路口很熟悉,曾经送方茴时也走过这里,只不过她家和沈晓棠家是两个方向,一东一西,汽车转了个弯,就将那个路口慢慢抛在背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