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石
字体: 16 + -

第11章 佛、法之争

    石碣寺是一个小庙,在登封山脚一处不起眼的山坡上,既不是古刹又没有高僧,索性还算幽静,为这座小庙增添了三分禅意。相传庙中留有达摩禅师的一份石碣,庙中僧侣世代守护,故此得名。



    苏耳到石碣寺已然七日了,但他印象中只有半天,因为其他六日半都在嗜睡。自那日蛇魂受创,苏耳精神便开始萎靡,身体一日差过一日,强捱到石碣寺,再也抵抗不住,一时沉沉睡去。醒来发现自己盘膝坐在一处大殿之中,佛祖神像庄严,眯着一双眼,却不知是悲是喜。周遭燃着无数盏灯火,灯火摇曳,宛若置身火海。一胖大和尚端坐在火海一侧,见苏耳醒来,言道:“施主切莫妄动!如今虽勉强修复施主心魄,但耗费七日之功,施主所以不死,全靠这七七四十九盏续命灯,只需慢慢调养,自可恢复如初。在此期间却需保得灯火不灭。”



    苏耳颔首言道:“多谢大师救命之恩。小子本已是将死之人,能够苟活于世已是奢望,全赖大师护持。”



    胖大和尚言道:“说来惭愧,掌嗔师兄将施主托付贫僧,一道‘菩提咒’真力已将残魂牢牢锁住,只因阴冥百鬼潜入寺中,无意冲撞施主,险些造成大祸。幸得施主福缘深厚。唉,不然贫僧再无脸面对掌嗔师兄。”



    苏耳言道:“大师言重,还未请教大师法号?”



    胖大和尚合十言道:“阿弥陀佛,贫僧‘一揭’,恬为这‘石碣寺’住持。”



    苏耳合十回礼:“原来是一揭大师。。。”



    苏耳一言未毕,只听屋外一声呼叫“师傅,师傅,不好了!”一小沙弥已推门而入,山风涌入,吹动盏盏烛火,眼看就有数灯熄灭,一揭怒喝一声,只见其左掌拍出,小沙弥已被阻住,右掌画圆,整个殿堂已被一道光圈护住。



    一揭喝道:“何事如此慌张,难道不知佛门之禅定庄严!”



    小沙弥言道:“住持恕罪,只因那‘妄生和尚’突然闯入寺中,‘戒门’师兄与其在藏经阁交手,被其一掌击中,现今只剩‘苦芥’师兄苦苦支撑,只怕不一时便杀入此处。。。”



    一揭起身,言道:“快随我前去!”



    刚行至门口,小沙弥骤然一掌拍出,一揭猝不及防,被其一掌击中后心,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一揭回身一掌拍出,小沙弥左掌朝上右掌朝下,双掌齐出。却听“叮”的一声,二人中间竖着一块石碑,两枚钢钉自石碑处跌落。原来小沙弥出手歹毒,在掌心扣着两枚钢钉,双掌击出时,钢钉亦受力发出,不料一揭受伤之下将石碑回身祭出,却是救得一命。



    小沙弥周身黑雾缭绕,不一时化为一黑袍和尚,只见其身材魁梧,披着一席黑袈裟,周身飘浮着无数物件,有僧卷、法器之类,也有飞镖、刀剑之器,更有甚者竟有数个骷髅头嘎嘎作响宛若活物,但各个魔气纵横,杀气四溢。



    黑袍和尚言道:“一揭师兄别来无恙!往日师兄凭借‘不定碣’压制小僧,今日师兄受小僧一掌已无半点优势,却不知可否告知那人下落?”



    一揭大师言道:“妄生!我念你有同门之谊,饶你三次不死,但你依旧不肯悔改,妄动杀孽,看看你周遭这森森白骨、行凶之器,你又有何颜面站在这‘戒言堂’之中!”



    妄生和尚袍袖一抖,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刷的一下将自己左手小拇指切下,鲜血淋漓却毫不在意,淡淡的说到:“师兄,你的佛在庙堂,我的佛在心中,同是礼佛,又有什么不同?”



    小拇指从空中跌落,被一只骷髅叼住,不住的咀嚼,发出嘎嘎的声响。那只骷髅本只是头部,吸食血肉之后长出手足,魔气缭绕。妄生和尚将袈裟一抖,袈裟披在那只骷髅上,又将漂浮的一只金质腿骨扔给骷髅。骷髅发出嘎嘎怪叫,怪刃一挥,朝着一揭扑去。



    一揭大喝一声“住口!”盛怒之下将“不定碣”猛掷而出。



    但听轰的一声,不定碣猛拍而下,将骷髅拍在地上。这一拍力道何等之大,恐怕骷髅已被拍成骨粉了吧。



    一揭道行高深,早已不受嗔戒所扰,但此时却勃然变色,言道:“礼佛?你的佛是何物?无恶不作是佛吗?血流漂努是佛吗?自欺欺人而已!今日我便要清理你这个佛门败类!”伸手一招便要将不定碣收回重掷,不想一招不回,不定碣下发出咔咔之声。只见不定碣下钻出数个骷髅,将不定碣牢牢拽住。



    妄生和尚言道:“小僧一向自视甚高,平生佩服的人很少,盛传一代大侠谷唯念将一招‘五鬼搬山术’修炼到极致,与五鬼签订术法盟契,五名鬼修每一名都练就通天彻地般的神通,自此纵横天下无人能敌!小僧心甚仰慕,特意练就五名鬼修!”



    妄生和尚将自己的奇术娓娓道来,颇为自豪,继续言道:“小僧向师兄介绍一番,方才那只乃是小僧偶得‘癫鬼’命无常无名指指骨炼化而成的,也算承自先贤遗意。其余四只乃是小僧反杀追杀小僧的四位师兄,此四位无不是神通盖世之辈,此番合为五鬼也不算埋没了四位的赫赫威名!”



    但见四个骷髅皆骨架魁梧,身上绑着数根铁链,听到妄生和尚言语,发出嘎嘎的声响。



    “师兄既已知我神通还不快快受死!”妄生和尚大手一挥,身边悬浮的物件纷纷飞至骷髅手中。一持钢刀,口衔飞刃;二持经卷与铙钹;三持念珠与梵钟;四持法幡。加上黑袈裟鬼首,五鬼已将一揭围了起来。



    一揭已深陷重围,不知是否那一掌掌力发作,一揭瘫坐在地,却言道:“妄生,你在寺中待的日短,接触‘不定碣’日短,可知这‘不定碣’藏有我佛门达摩祖师的密法?也罢,今日便将这佛法在现世间吧!”手掐法决,浑身发出佛光,伸手一招,石碑坍塌,从中飞出一块玉碑来。玉碑刻有无数梵文,只见梵文不断从玉碑中钻出,萦绕在一揭周围,形如玉带,又如佛光,贴在一揭身上的便如大佛身上镂刻的铭文。一揭大喝一声,飞身跃起,哐哐两声已将两具骷髅砸飞,又两具骷髅持梵钟与法幡冲撞而至,一揭竟不躲避,铁背如锤,一击轰破两骷髅防御,一脚踏出,身形扭转,一只铁拳携带着一揭数十年的功力与不定碣无上佛法,拳锋所向正是妄生和尚。



    妄生和尚受拳风压制,浑身噼啪作响,大喝道:“挡住他!”一道身影挡在身前,但听一声巨响,只见这“石碣寺”后院猛然炸裂开,一道道巨大的裂痕充斥庭院,墙壁、房屋被无情撕裂,一揭傲然站在庭院之中,梵文萦绕,一时犹如诸佛降世。



    妄生和尚躺在远处,周身残破,无处不带伤痕,苦苦支撑着,一双眼紧紧盯着一揭,透露着种种不甘。一揭一步步踏向妄生和尚,每一步都犹如死神临近。忽听一道声音言道:“师傅且慢!”只见一个青年和尚现出身来,身材俊朗,面目清秀。一揭言道:“‘苦芥’你来的正好,妄生已然被为师擒住,不日公告天下,这佛门恶徒伏法于我‘石碣寺’!”



    苦芥和尚合十言道:“师傅,徒儿有个不情之请,望师傅放过‘妄生’!”



    一揭怒而言道:“徒儿,这妄生和尚杀人无算,早已恶贯满盈,你难道要助纣为孽吗?”



    苦芥和尚跪倒在地,言道:“师傅恕罪,这妄生和尚昔日虽作恶多端,但如今身为‘天眼神军’一员,关乎天下苍生,切不可因我佛门小恶而误了整个天下啊!”



    一揭大怒,言道:“‘苦芥’此言已入了魔道,佛门紧守清净法地,怎可参与天命争夺,何况我辈以善为先,如此恶徒,怎可妄称正义?”



    一揭只道这个弟子只是佛法有碍,故此以佛法示警,不料苦芥和尚只是缓兵之计,身形一错,已至殿中。此时大殿已然坍塌,苏耳与那四十九盏续命灯受一揭佛法护罩护持,竟在方才那一场大战中残存至今,竟没受半点损害。



    此时苏耳身处废墟之中,一道金光将其牢牢护住。苦芥与一揭同修一脉,法力属性一般无二,佛法护罩竟不能阻碍其半分,已然踏进续命灯阵范围!只见其一脚抬起,这一脚下去只消毁了一盏,这续命灯阵就破了,苏耳便无半分幸理!



    苦芥这一脚虚悬半空,扭过半张脸对一揭言道:“师傅,你说倘若徒儿这一脚踏出,在我佛眼中究竟是徒儿杀了苏施主还是师傅杀的?”一脸祥和,却比九幽恶鬼更狰狞几分,只听其继而言道:“唉!徒儿也是无法,苏施主是生是死,全在师傅一念之间,望师傅善加抉择!”



    一揭不料形势竟急转直下,一时投鼠忌器,言道:“苦芥!你在我门下最具慧根,日后光大我门佛法,如此佛门大道不选,却与这佛门大恶勾结在一起,我佛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可要想清楚!”



    苦芥大喝:“‘妄生和尚’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走!”



    妄生和尚大手一招,五鬼飞至,化为一道黑烟将妄生和尚卷起,一揭正要阻拦,苦芥一脚踏破续命灯,飞身逃向殿后。续命灯阵被破,苏耳只觉生命力不断流走,鲜血大口大口吐出,眼看苦芥逃走,对着苦芥身影一指点出,金光闪过,正中苦芥后心,苦芥捂住心口,强行稳住身形,飞身而去!



    一揭大手扶正苏耳身形,周身佛力源源不断注入苏耳体内,可就是阻不住苏耳的生命力一丝一丝流走,只见其周身热气萦绕,正是将佛力催动到了极致。



    一和尚奔至院中,大呼“师傅!”



    一揭言道:“‘戒门’!你也是来杀为师的吗?”



    戒门和尚见此情形已然大骇,不料一揭一见面竟发此言,一时跪倒在地,言道:“徒儿怎敢!此间恶行是何人所为?”



    一揭一时便如苍老了几分,言道:“是苦芥!”



    戒门大骇,言道:“是苦芥师兄?”



    一揭言道:“苦芥已然背叛我佛门,日后便不是你的师兄!你要记住,日后见了这恶徒第一件事便是将此恶徒诛灭!”



    戒门又言道:“真是苦芥师兄做的?”



    一揭大喝:“正是!”戒门和尚方才惊醒,言道:“我去将‘苦芥’师兄追回来!”这便要起身追去!



    一揭言道:“且慢!此时苏施主命悬一线,那恶徒之事且容后再说吧!你背上苏施主与我走!”



    戒门和尚背上苏耳跟随一揭而去,这一路穿过寺中庭院,穿过山路,竟走进那人迹罕至的后山。登封山势奇绝,有时山崖峭壁唯有悬壁古藤可以攀附踏足,幸而一揭二人功力深厚,这数十里绝路如履平地,最终攀至一悬壁古寺。但见古藤遍布,竟将这悬空古殿遮个严严实实。一揭踏进殿中,点燃一根火把,殿中却是一个深洞,曲曲折折,深入山腹,不知行了多久,前方出现一道门,一揭将戒门唤过,将苏耳扶下。苏耳一脸憔悴,已然委顿不堪了。



    一揭对苏耳言道:“施主此时命已去多半,纵使回天术也无法救得施主性命!这世间只有一人能就施主性命,但此人却是我佛门异类,贫僧有言在先,且不可听此人只言片语!”



    苏耳一口气喘了好久,言道:“小子谨记!”



    一揭言道:“这门后之人名叫‘法和尚’!我佛慈悲,却有十恶滋生,妄生和尚恶贯满盈仅居第三,这佛门首恶正是这‘法和尚’!苏施主乃是掌嗔师兄托付于贫僧的,切莫因妖言而误了自己一生!”



    高大肥胖的身影一推已将大门推开!



    门后是颇大的一处洞府,怪石林立,处处透着腐烂的气息,最中间竖着一根巨大的铜柱,铜柱之下锁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一揭对着那佝偻身影言道:“‘法和尚’!这位施主灵魂碎裂,后遭补天术反噬,万望你以善为先,救他一命!”



    那佝偻身影挣扎着站起身来,只见其一身灰衣破破烂烂,身形枯槁,光秃秃的头上没有一丝肌肉,仿佛一具骷髅一般。



    法和尚言道:“这位施主魂力损耗十已去九,此时正是油尽灯枯之相!”其呻吟许久,言道:“贫僧愿救这位施主!”



    一揭点了点头,亲自将苏耳送至法和尚处,法和尚将一根手指搭在苏耳脉上,随即苏耳便觉一股浑厚的佛力度入自己体内。



    法和尚言道:“贫僧久居此地已数十年了,无聊之时亦曾参悟我寺密经‘不定心经’,一揭久居‘石碣寺’住持,于这‘不定心经’可有收获?”



    一揭言道:“师叔,你以歪理注解‘不定心经’,让所有欲参悟心经的人都受你歪理影像,旁人怎能参悟?我已将‘不定碣’重重封印,从此再无人受你蛊惑!”



    法和尚言道:“不是我歪理蛊惑人心,这‘不定心经’本是如此,不然一揭为何危难之际强行运用心经之法?”



    一揭一时大囧,原来当时形势危急,一揭不得已强行催动心经上的梵文禁制,而那禁制正是法和尚在不定碣上写下的批注。



    一揭叹了口气,言道:“我佛危难之际,也顾不了这许多了,但并非我佛法便接受了你的歪理!”



    法和尚言道:“你我辩了数十年!你拜的是庙堂之佛,我拜的是心中之佛,你重佛之体,我重佛之法,两者本是相互印证,何来异端邪术之说?”



    一揭喝到:“我佛门也有兼容并包之意,只是‘法门’纵容门徒为非作歹,为我佛法不容。师叔此议,休要再提!”



    一揭与法和尚此番争论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苏耳却觉度过了数十年一般,脑海中一个声音言道:“贫僧寿限将近,拼着一身臭骨头强捱至此正是等待有缘人传我衣钵法理,我门重法理,不拘于形,正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之意!贫僧曾于‘不定碣’碑文之中参悟一套体术,正好馈赠施主。。。”苏耳谨记一揭嘱托不愿听,怎奈声音便如巨钟之声一丝丝强钻入耳中,辨其来源正是法和尚搭在苏耳脉上的那根手指。



    不一时,法和尚将手指撤回,只见苏耳元神饱满,满脸红光,伤势已然尽复了。



    法和尚合十言道:“幸不辱命,这位施主已然无碍!”进而言道:“一揭,贫僧寿元将近,临终只有一事相求,还望一揭能够答应!”不待一揭回答,言道:“倘若日后遇见我‘法门’传人,若是此人并未做过为非作歹之事,还望一揭能饶他一命!”言毕身形极速衰老,继而化作飞灰,圆寂之时仍做合十之状!



    一揭合十言道:“阿弥陀佛,往事如烟,都随这飞灰一笔勾销吧!”



    一揭正待扶起苏耳,骤然发现苏耳体内涌出一股强大真力,只见苏耳浑身佛光萦绕,金色豪光透体而出,正是法和尚金刚术第一式“青瓶轮”修炼有成之相。不想法和尚暗渡陈仓,竟将一身功力传给了苏耳,倘若苏耳日后修为有成,岂不又是佛门一大祸害?一揭这一掌便要劈下,又想到法和尚圆寂时的期盼,这一掌是劈还是不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