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刀尖上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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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十七章(1)

    [第17章  第十七章]

    第1节  第十七章(1)

    第十七章(1)

    当江南的梅子由青涩悄然转成黄熟的时节,梅雨不知不觉间如期而至。此后双桥的天空总是湿漉漉的,恰似终日以泪洗面的悲伤丽人的眸子;而连绵不断的梅雨宛如江南女子的眼泪,含愁带怨,柔情万种。它细细密密淅淅沥沥地下着,如烟似雾,一片溟濛。沉默不语的双桥裹在绵软如纱的梅雨里,清幽迷蒙,仿佛是一位正在低首蹙眉满腹心事的女人。推窗望去,街道、树木、远处绿色的村庄都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雨雾之中,白茫茫一片。梅雨天是溽暑、潮湿一统天下的时日,满世界湿漉漉的。空气总是粘乎乎、稠糊糊的。栀子花开得正盛,浓郁的香气弥漫在烟雨中,变得若有若无,洁白的花朵也迅速枯萎。偶尔,不远处长满绿草的池塘边飞出一两只不知名的小鸟,寂寞地拍打着被雨水濡湿的翅膀消失在远处白云笼罩的晦暗的天空。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公元1109年,时年57岁的贺方回面对江南暮春时烟雨迷蒙的情景,触景生情,写下了著名的《青玉案》,表达了自己因理想不能实现而郁郁不得志的失意、迷茫和凄楚的心情。在这个充溢着雨水的闷热世界,百物霉腐,出租屋到处散发出淡淡的霉味。韩冬觉得自己的心里也像九百年前的北宋诗人贺方回那样空虚、寂寞和惆怅。倚窗凝望,飞扬的梅雨滴滴嗒嗒,没完没了,潮湿的心像发了霉,无端地生出许多忧虑、伤感和烦闷,莫名其妙地涌起一种逃离现实的冲动。

    绵绵阴雨下了一个多星期之后,梅雨不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一改往日的矜持和优雅,天空突然异常沉闷,先是一声炸雷拉开了入梅首场暴雨天气的序幕,接着乌云压顶,电闪雷鸣,往日的小雨瞬间获得了无限力量,变成了倾盆暴雨,滂沱而下。整个世界立即处于失语状态,大街上的嘈杂声几乎全部被雨水声淹没了,大地万物倾刻间变得沉默寡言了。急骤的雨水很快淹没了大街小巷,双桥陷入一片汪洋之中。许多路段全部浸满雨水,形成一条条河流,水深处可达膝盖。车辆像船一样在水中前行,虽小心翼翼,但仍然有一些小车由于发动机进水,熄火滞留在马路中间。由于积水过深,许多路段无法通行,行人也只能卷起裤子趟水而过。

    眼看雷暴天气引发洪涝灾害,气象部门发出了防雷防洪预警,政府开始组织开展防汛防洪工作。他索性连班也不上了。在那么一个说起来重要实则无足轻重的单位,上班不上班根本没有哪个人会注意上他,微不足道得像一颗无名小草。他将自己关闭在出租屋里,像一个游手好闲的无业人员一样,无所事事地玩着同城游戏。翻来覆去将升级拖拉机、斗地主、炸弹、象棋、麻将逐一从零分开始玩到负分,再从负分玩到正分,最后又从正分玩到负分,折腾得头晕眼花却输到一败涂地。他气恼地关掉电脑,舒展了一下手臂和脊椎,然后斜躺在床上,在梅雨营造的寂静的白昼里,漫不经心地翻阅起了那本不知什么时候随手丢在床边的《瓦尔登湖》。

    亨利?戴维?梭罗形单影只在无人居住的瓦尔登湖边的山林中,离群索居两年后写成的《瓦尔登湖》,被诗人徐迟称作为“一本寂寞、恬静、智慧的书”。心情晦暗的他读起来却觉得无比的艰深、晦涩、莫知所云。然而在《经济篇》里,有一段话却触发了他对人生和命运的思考。这段话这样写道:

    “你们这许多人过的是何等低卑、躲来躲去的生活啊,这很明显,因为我的眼力已经在阅历的磨刀石上磨利了;你们时常进退维谷,要想做成一笔生意来偿清债务,你们深陷在一个十分古老的泥沼中,拉丁文的所谓aes alienum——别人的铜币中,可不是有些钱币用铜来铸的吗;就在别人的铜钱中,你们生了,死了,最后葬掉了;你们答应了明天偿清,又一个明天偿清,直到死在今天,而债务还未了结;你们求恩,乞怜,请求照顾,用了多少方法总算没有坐牢;你们撒谎,拍马,投票,把自己缩进了一个规规矩矩的硬壳里,或者吹嘘自己,摆出一副稀薄如云雾的慷慨和大度的模样,这才使你们的邻人信任你,允许你们给他们做鞋子,制帽子,或上衣,或车辆,或让你们给他们代买食品;你们在一只破箱笼里,或者在灰泥后面的一只袜子里,塞进了一把钱币,或者塞在银行的砖屋里,那里是更安全了;不管塞在哪里,塞多少,更不管那数目是如何地微少,为了谨防患病而筹钱,反而把你们自己弄得病倒了。”

    这段看起来莫名其妙的一段话,却偏偏使他自然而然地联想起了自己生命的卑贱和命运的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