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刀尖上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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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七章(5)

    [第7章  第七章]

    第5节  第七章(5)

    第七章(5)

    他似乎永远生活在一种有家不能回的不安定的状态中。过去,他对她卑躬屈膝,现在却恰好与此相反,她对他甘心为奴。为了帮助他摆脱那种阵发性厌烦情绪,她总是为他设计出一些期许,一些意外的惊喜让他企盼。没有一个有形的、长远的目的,她担心他的爱会立即塌陷、崩坍。她慢慢培养出一种职业编剧般的说谎本领。除了下意识用四溢的神采、女性迷人的光芒去撩拨她的爱人之外,她学会毫不脸红地虚构一些动听的令男人垂涎的东西对她的爱人进行劝慰、许诺、利诱。

    吴晴持续不断地给韩冬灌迷魂汤,起初像药量不够的麻醉剂一样毫无效力,向来谨慎的他以为这纯粹是吴晴意乱情迷时脱口而出的类似快乐的呻吟般的情话。但她表情严肃重复许多遍以后,他便信以为真,感觉到她的真心实意的爱意和无私奉献的温情。此后,他的双眼似乎完全被云翳遮蔽,除了她美好的许诺、温柔的抚慰,他什么都看不到了。他看不到家人的爱,看不到友谊的快乐,看不到他本该看到的一切。他越来越陶醉于吴晴刻意为之营造的缠绵悱恻、前景光明的爱情之中。事实上,他实际的感情体验比吴晴所感受到的更为痴情和专注,只是道德的力量,对背叛家庭产生的后果的担忧依然操控着他的头脑,他无法摆脱他内心的疑忌。

    那一次他虽然在去之前就打定主意留下过夜,但是时间一久,他便变得紧张不安诚惶诚恐,时不时静静感知一下外面逐渐冷清的环境,小心翼翼地对吴晴问一句:“几点了?”吴晴伸手摸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一眼屏幕,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我还是回家吧?肯定十二点多了吧?”韩冬故意把时间说得很晚。

    “还早呢!才十点钟呢,你急什么?”吴晴把头靠在他胸前,用那只伸展在上面的手轻轻地摩挲着他裸露的肌肤。

    被包裹在他内心深处的喧嚣骚动的欲念如海水退潮般缓慢平静下来,他失去了对外界刺激的感受能力,哪怕再温柔的抚摸也无法驱赶走他的疲倦和睡意。然而,在他舒适地踏上睡眠的路途中,他总是试图让自己大脑内部保留一点细微的知觉,以便提醒自己别睡过了头,最好不能超过夜晚十二点钟,要不然无法跟顾美仙交代。因此,他沉沉地睡去之后,间隔一定时间,潜意识努力使他重获的知觉就会突然让他醒来,这时他会像受到惊吓似地莫名其妙地向身边的吴晴发问:

    “几点了?”

    “还早!”吴晴伸手搂住他,不高兴地回答说。

    他侧过身子,拿开压在他肩膀下的手,不久又睡着了。他的意识一次次交替叠错,他在钻入睡眠幽暗的遂道之后,又突然钻了出去,踏进重获知觉的光亮之中。但后来他再也没有在中途莫名其妙苏醒过来,直到他听到黎明中不知来自哪里的门的碰撞声、脚步声和说话声,他才睁开双眼。

    “我得走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一句。

    他迅速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不等吴晴有所反应便急匆匆往外走去。

    “等等,把我家的钥匙给你。”吴晴拉开床头柜抽屉,翻出一串钥匙,取出院子大门和客厅门两把钥匙递给他,他拿过钥匙后轻手轻脚走出了卧室。

    回到家中,妻子和儿子还没有起床,一切都静悄悄的,他便躺在客厅沙发上假装优美地侧身而睡。但他心里却一刻也不能平静。他敏感地觉得,他很快就会迎来一场急风暴雨式的怒斥、训导甚至驱赶。晨光熹微,他静静地倾听自己的内心,思索着蒙混过关的对策。对待精明的妻子,也许只有平静地等待和沉默无言地忍受才是上策。

    像许多期待婚姻却最终堕入恐婚的痛苦的男人一样,他现在最为深恶痛绝和恐惧的是婚后的不自由:每天必须洗澡才能上床睡觉、衣服鞋袜严禁乱扔乱放、手机来电和短信被监视偷窥、工资悉数上缴、洒吧绝不允许随便去泡、在线聊天更是雷区一踩就炸、交朋结友必须严格把关、出差随时查岗……缺乏婚姻智慧的顾美仙急于将身边的他牢牢地控制住,却又束手无策,只好步步为营,非常专制地取缔了他的自由。更为无法容忍的是,她没完没了的唠叨,以及她对他写作方面的兴趣爱好、成名成家的野心的无情嘲讽和恶意阻碍。味如嚼蜡的生活浇灭了他对她的爱火激情。结果是越限制越反叛,越想套牢他,却越激起了他逃离婚姻的欲望。

    可是如果要真正逃离,他却缺乏足够的勇气。他要摆脱那个失去爱情的女人难以预料的报复性的折磨谈何容易!如果他一意孤行,他除了担心儿子会因家庭破裂而受到伤害之外,还担心脾气暴躁、诡计多端的顾美仙胡搅蛮缠,引发身败名裂的灾难性后果。他十分清楚地知道,他不怕失去顾美仙的爱情,但他害怕他对婚姻破碎后的凄风苦雨的侵袭无计可施无法避逃。

    他预料中的后果随着卧室门的打开迅速出现了。她的脸色比想象中的要平和得多,但她的态度比任何时候都要显得冰冷无情。

    “你死回来干吗?你不是有地方去吗?你跟你情人辛苦了一夜,她怎么连早餐也不给你吃呢!”顾美仙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发怒,但她的眼睛里迸出了火星。

    她想不到仅仅是几句简单的争吵,他便离家出走夜不归宿,她觉得她受到了莫大的欺侮。爱情是一条单行道。在她看来,夜不归宿无论如何是一种无法容忍的行为,即使没有做对她不忠的事,也是背叛的前奏。敏感多疑的她被嫉妒的火焰灼烤得有些无法自控的癫狂。令人担忧的是,一个如此自负、自尊而又倔犟的女人,面对丈夫近乎不忠的离家出走行为,会做出怎样可怕的反应呢?她说完那句话,偏偏像忘记了那件事似的忙忙碌碌叫醒儿子、做早餐。

    他知道她一定会处罚他的,但她却只管忙着家务活。这种引而不发的处罚使他提心吊胆。他除了继续躺在沙发上掩饰自己的惶恐外,没有别的举动。他一面想着对策,一面仍然装着沉浸在睡眠世界里的幽暗之中,顾美仙也没有再说什么。做完早餐,她和儿子一起有滋有味地吃起来。那时,他真想走到她身边去承认错误。但他始终不敢去,他知道那无异于去触摸一头被长矛刺中的母老虎。眼看上班时间就要到了,儿子刚走出家门,顾美仙突然摔下筷子,对着他大喊大叫起来。

    “你装什么死!”她终于勃然大怒,“要死了倒好!”

    即使她怒不可遏地大骂他在外面鬼混,他也面不改色,俨然像一个男子汉。当他不得不坐起来矢口否认自己有过错时,她更是怒上加怒。

    “那我昨晚打你手机时,你为什么关机?你说你到底去了哪儿?她说

    “我跟同学去打牌了。”

    “你哄鬼!你从来就不打牌的,再说打牌谁会打通宵呀?”

    “我昨晚1点钟回家了。”

    “你还骗!我昨晚一夜没睡,我一点钟时上厕所咋没看见你?你当面说谎,死出去!”

    接下来几天她怒气冲冲,不给他做饭,睡觉时把他关在卧室门外。每天从早到晚,只要看见他,要么不加理睬怒目而视,要么摔摔打打骂骂咧咧。其间不时反复的质问、抱怨、谩骂、训斥,像绵绵阴雨一样笼罩着他的头顶,让他烦躁不安、头痛欲裂。而他最为担忧的是,他的生活就像陷入漫长的梅雨天气一样,不知何时才能看到阳光照耀的希望。直到有一天他把从单位领到的四百元下乡补助款悉数交给她,她的脸色似乎才出现了雨过天晴后的平和安祥。

    “你给我干吗?给你的老相好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钱揣入自己衣袋里。

    这显然是他们言归于好的征兆。那天他在她的默许下,他开始像正常家庭的男人一样吃饭、睡觉。晚上,他被允许进入夫妻共同居住的主卧室休息。尽管她仍旧拒绝他的讨好,但是她没有忘记抓住机会和他约法三章,用尽心机竭力想尽可能让他和人们离得很远,把他像拴牲口一样拴在家中,以消除她不断增长的怀疑和妒嫉。她宁愿他贫穷,宁愿他一事无成,也不愿让他给她带来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