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入君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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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冰冷骇人

    如果我能预想到如今的状况,那么昨日,我定不会同她说那样一番话。

    砸了锁踹开门进去,无名冲过来时,已是满脸泪水,拉过我的袖子就往院里扯,声音急切含糊在哭声里,“姑姑,快看看我娘……快点!”

    刚跨入厅堂,便见冰儿已经支撑着身子从内室走出来,梳着整齐的发髻,穿着一件春日才穿的水色长衫,面色却比昨日更加苍白,步履轻浮,身形踉跄,好似随时都能倒下。

    “娘,你怎么出来了——”无名急忙迎上去搀扶。

    在手要触上去时,却见冰儿用力一拂,将她挡开,自己也因为用力过度重心不稳摔在地上。

    “冰儿!”我焦急过去扶她,手指无意探上她的脉搏。

    动作一僵。

    明明昨日还没这么严重,今天怎么会……再看到冲上来的无名,即便慌乱焦急也明显的步履比旁日轻盈许多。

    “明明受了内伤,你竟然还把一身的内力都——”

    她的嘴角里流出红色液体,鲜红鲜红的,流过下颌,滴到衣服上,一点一点,触目惊心。

    我惊得止住了话,凑近想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不用费力……我没多少时间了……我知道。”

    她一边说着,口里的血一直流。

    “你别说话,别乱想!”我托起她的背,“地上凉,到房里去好不好,我们到房里去。”

    她靠在我的肩弯里,却怎么也不起来了,柔柔的声音听得我心里发颤,“我不想回房……太黑、太冷,什么也没有。我就想待在这,这里有太阳。”

    厅堂大门敞开着,外头的阳关映入房里,光芒明媚。

    我心里沉了沉,嘱咐无名生盆炭火过来。

    “好,我们就待在这里,我陪你看太阳。”我一边伸着袖子擦拭她嘴角的血,一边小心翼翼的说着,“今天陪你看,明天也陪你看,等天气暖和一点,我们便在老枫树底下搭个秋千,喊上无名再喊上清儿,我们一起在太阳底下荡秋千玩。”

    她眼里眸光微亮,苍白的脸上溢出一抹笑,“你还记得……”

    “我记得,我什么都记得。我记得你最喜欢穿水色的衣服,最喜欢吃绿豆芙蓉糕,最喜欢荡秋千;我生病时,你比谁都急;我被大哥罚抄宫规时你总悄悄帮我抄;你还总数落我,说我丢三落四;我最喜欢喝你泡的碧螺春,别人泡的都没有那个味……”

    鼻尖泛着酸,我看着她,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你、我、汐华,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们的什么事情我都记得。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们,我谁都不习惯,只习惯你们。”

    “汐华……我对不起她。”她说这话,目里带着哀色,凄凄望我:“我不是故意的,那天,刚做完我就后悔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怎么会害她呢……她是……她……她会不会怪我?”

    她的血一直流着,源源不断的流。

    “你少说点话,她不会怪你,她担心你,紧张你,她马上就要来了,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好好地。”

    我紧紧握着她的手,我的手在冬日里向来比较冷,她的手,比我的还冷。

    无名此时端了炭盆过来,炭盆刚放下,就急忙过来,“娘。”

    “孩子,娘对不住你,你长这么大,娘什么都不能给你……”

    她目光柔柔的,手从我的手里抽出去,牵过无名的一只手,再放到我手里。

    “你别说话,我都懂,我知道。无名很乖、很好,我会照护好她,我会好好照护她。”我握紧她们的手,努力让自己笑出来,“你看无名多好看,多像你,性子也好,也像你。无名很聪明,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这点也像你。”

    “她不像我,像他。”她也笑,温温婉婉,恬静美好,她的目光移向厅门口,望着直直相对的院门口,嘴里喃喃念着,“无名,无名……”

    我心底一沉,知道她唤的,不止是“无名”这个名字。她的孩子,没有名。

    淡淡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使她苍白的面容看上去多了几分生气。

    “无名,无名……”她的声音零落颤抖,凄凉无比,嘴上却挂着笑,眼里神思涣散,遥遥望着门外。

    无名,不是执着一个名字,而是想给她的孩子一个光明的身份。孩子的名字,要由孩子的父亲亲自来取。

    “娘,我在这里,娘——”我第一次看到无名哭成这样,记忆里,即便她受到欺凌、打骂,也从未哭过,可是如今,哭得这样伤心。

    即便年幼,她也能清楚意识到此时她娘的情况如何。目里的悲伤,朦胧在眼里,表现在脸上。

    心底隐痛。却不知此时该说什么才好。

    血浓于水,我的二哥,我的侄女。

    “无名……无名……”苍白的脸上透着凄凉,她猛地反手抓住我的手腕,不知道哪来的力道,抓得那样紧。她定定看我,片会,目光闪动如波,“我嫁他,从未后悔过。”

    这一刻,就似被巨浪吞覆、重石压身一般。

    我怔怔看她,忍不住开口:“他这样待你,你竟然……”

    “我喜欢的是他,他的人和他的心在谁那都与我喜欢他没有关系……更何况,这小院是我先提出要进来的……与他无关……”

    她无力靠在我的身上,带着笑,声音轻飘飘的:“他曾同我说过一辈子,可当时我执意与他置气,逆着他的意,把自己隐在这不见外人的小院子里。他最爱的不是我,却只对我说过一辈子。可是,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话后,是遥遥的叹息,叹息中的哀愁,直听到人心底里去,让人隐隐恻然。

    简陋的厅堂内,炭盆里的碳已经全都成了银白色,没有一点温度。

    她淡淡笑着,“他来了。”

    门外什么人也没有,我只当她神思恍惚,将她抱得紧了些。

    她仍是靠着我,目光看着前方,语声喃喃渐弱:“就知道你会来的,我特意梳好了发,换好了衣,只是……还是很丑,对不对。”

    “是,很丑。”男子的声音淡淡。

    眼前光亮被阴影一遮,我猛地抬头,红衣黑发,刺目异常。

    他跨过门槛,一路走近,步履不紧不慢。直到走到她的脚边才停了下来,低睨看她,面上无喜无悲,平平静静。他的身后,是一同跟来的汐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