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酒异事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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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寒钟(一)

    “施主贵为大唐将军,此战大捷功名圆满,何要出家佛门?”

    “为战死将士祷告。”

    “出家人不打诳语。”

    “为犯下杀孽悔悟。”

    “佛要见你诚心。”

    “为超度亡妻,一只狐妖。”

    “可。”

    寒山寺下,住持方丈手捻佛珠,苍老面容,看不出慈悲之意。

    跪于门下之人,满身殷红血污,怀中襁褓,婴儿正睡得香甜。

    ......

    --灵酒异事•寒钟(记)

    一、

    初晓微光透过云层,倾洒在露瑶阁的天井之中,在冬晨薄雾中,染开一片氤氲的金芒。

    长安城新一天的繁忙,也随之被唤醒,街头巷尾逐渐响起了淡淡的叫卖吆喝声。

    一阵悠扬笛声悄然飘进闺房之中,将莲惜从醉梦中轻柔唤醒。

    简单洗漱后,莲惜迈着细步来到内堂,略带慌忙。若轩正倚着窗橼横笛轻吹。

    “主人,惜儿睡了多久?”莲惜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略带羞意地出声问道。

    “三日。睡得可好?”笛声暂歇,若轩放下手中玉笛,抬眼看着莲惜,眉目中隐着丝丝打趣之意。

    “回主人,惜儿睡得很好。”听得自己竟睡了足足三日,莲惜更是羞得无地自容,面对若轩打趣的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原本莲惜的酒量就是一杯就倒,在生日那天,她竟一人就足足喝了半瓶,醉意困乏之中,又有父亲的气息相伴入梦,自然是沉于美梦之中不愿醒来,从未有过的舒适安稳。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街坊邻里的惊呼叫骂声此起彼伏。

    “或许是白老病症又发作了,惜儿带上“开灵”,赶紧出去探看,莫要让白老惹出了什么乱子。”

    “是主人。”

    ......

    若轩口中的白老,正是当年二人初下人界之时,在扬州遇见的那位赠送莲惜蜡泥人偶的白发老者,如今二人新迁长安落脚,自然是也将其带上,在巷中紧挨着露瑶阁安置下来,方便照看。

    白发老者依旧每日在城中走售自制的蜡泥人偶,以此谋生。闲来无事,便会上门邀约若轩,与其博弈几局,顺便也蹭点若轩的佳酿品赏。

    只是,白发老者的痴呆病症,十年下来是愈发的严重,发作的次数亦渐趋频繁。若轩为了让老者保持清醒,特地为其酿制灵酒“开灵”,有祛除迷障、清明灵台之效。每当白发老者痴呆病症发作,便设法喂起服下,使其保持正常清醒。

    初时,每次服下“开灵”,便能维持白发老者十日左右清醒无恙。可十年来随着病情逐渐加重,“开灵”的效用时间也大不如从前。这一次发作病情,距上次服用“开灵”的时间又再缩短,仅仅不足五日。

    此刻,白发老者如三岁孩童一般,时而坐于门前手里捏着泥团,每每有行人走过,便用泥团向其砸去;时而在邻里门口打砸门户,甚至当众解裤排便,引得路人围观,纷纷指责怒骂,老人却对周围众人的厌恶全然不知,自顾地开怀大笑。

    一时之间,古巷中,不复宁静,颇有些鸡飞狗跳的味道。

    莲惜见此,急忙上前拨开人群,屈身在老人身侧蹲下。

    “白老前辈,得罪了。”话音刚落,只见莲惜将灵力微微凝聚于双指之上,轻轻点落在老者后背。神志不清的老者应声昏倒在莲惜怀中。

    “住手!”

    翻手变出一枚瓷瓶,莲惜拨开屏风,正欲喂老者服下“开灵”,却忽然传来一声怒喝,一道身影随之自人群中跃起,向莲惜面门袭来。

    莲惜急急向后闪避,发梢擦过对方拳头,险之又险地躲过来袭之人的攻击,稳住身形后定眼看向来者。

    只见来人头戴斗笠,其周身所披服饰,乃是腰宽袖阔圆领方襟的灰白海青,右手立掌悬于胸前,左手捻着一串棕色佛珠,一身标准的僧侣打扮。其背上,一两岁孩童正安然熟睡。

    “阿弥陀佛……施主是何人?何要如此歹毒,对这白发老者下如此毒手?!”僧侣淡漠出声,话音之中略带些许怒意。

    “让开,莫要多管闲事。”莲惜见来者不善,亦不愿多费口舌解释,迈步欲要绕过僧侣,继续喂老者服用灵酒。

    “放肆!莫要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底细!”僧侣自是不允,一缕神力于掌上,张开架势轰向莲惜。

    “神力?!”莲惜原本见得来者不过是一介凡人,虽身手极好,却也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却听得这僧侣竟看穿了自己底细,又能使用神力,当即不再大意,亦急忙运起灵力,出掌抵挡。

    只见拳掌相接,气浪席卷下瞬间将围观众人推散。莲惜竟亦被击退了三四步。

    “好生了得的本事。”

    莲惜心中暗自惊叹,方才接下对方一拳的玉手微微颤动,竟被对方神力震伤了筋骨。一招相对便分出了高下。

    “大胆妖物,受死!”僧侣占了上风,却不依不饶,运足神力又再一拳轰向莲惜。

    僧侣身形腾挪,转瞬之间,拳头距莲惜面门不足一寸。

    与此同时,一道白衣人影却悄无声息出现在两人之间,看似柔若无骨的白手轻描淡写地落在僧侣的手腕。

    蓄足神力的一拳,竟就此被轻易拦下,任凭僧侣如何运力,再不得寸进分毫。

    “高僧,且慢。”

    ......

    二、

    公元617年,隋炀帝杨广为饱足私欲,开挖运河劳民伤财。暴正之下,民不聊生天怒人怨,各方军阀接连起兵割据反抗暴正,形成群雄并起的局面。统治中原三十余年大隋王朝气数已尽只余空壳,倾覆只在旦夕之间。

    次年,李渊携次子李世明于太原晋阳起兵,一路长驱直入,入主长安。大隋王朝就此落幕,是史上少有的短寿王朝。

    乱世之下,北方各部伺机联合,趁唐朝阵脚未定根基未稳,突厥势力十余年来多次起兵来犯中原,唐军屡战屡败,不得已割地求和。

    “玄武门惊变”之后,李渊嫡子李建、三子李元吉,尽皆被射杀玄武门下。不久之后,唐太宗李世民成功登基继任帝位,改元“贞观”,广纳贤德励精图治,国力日趋强盛,史称“贞观之治”。

    公元629年,唐朝平定四方军阀割据,养精蓄锐兵甲备足,对抗突厥势力的时机已然成熟。贞观三年十月,突厥再次起兵进犯河西。两军隔岸相拒,国战一触即发。

    唐太宗委任兵部尚书代国公 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驰军疾行支援肃州,兵分六路围剿突厥。

    突厥大军兵临城下,位于抵挡前线的肃州城中,将军府议事厅内,座下将臣争论喧嚣此起彼伏,主将白敬玄高坐首席,颔首扶额头痛不已。

    “将军!突厥来犯我大唐,如今兵临城下,日日派人在城门挑衅辱骂,笑我们是缩头乌龟,藏首缩尾的鼠辈!请将军分配五千精兵,随末将出城应战,大破那乌合之众,免再受世人嗤笑!”

    “将军,末将愿随军一同前往应战!”

    “吾也正有此意!是当好好灭灭那群蛮夷的嚣张气焰!”

    争论最为激烈之时,麾下一部将起身上前,进言请战。一时之间,争论停歇,引起诸多附议。

    “够了!肃静!”白敬玄不堪其扰,陡然一掌排在桌案之上大声怒喝,案上纸笔震颤零落。议事大厅顿时寂静,将臣尽皆屏息静听。

    “传我命令,于城门之上高挂免战牌,肃州城所属,无我指令,不得擅自出城应战。有违此令者,斩!”

    施令完毕,白玄敬长吁一气,起身离开议事厅。

    随着白敬玄转入议事厅幕后,议事大厅内,稀稀落落的议论唏嘘渐起。

    “白将军怎能这般隐忍?蛮夷如此寻衅,竟不出兵反击?”

    “你是新任,有所不知。白将军原本乃是英武盖世之神将,于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时事,肃州城军上下,无不引以为傲。只是后来,大约五年前兵败之后,白将军幸存逃回,自那之后,白将军性情大变,再不复以往锋锐神武之姿。”

    “竟有这般故事?!”

    “确有此事,当年白将军神勇无敌,后来竟违抗指令,擅自带领三千精兵连夜奔袭突厥大营,不料竟落入了蛮夷圈套,败仗收场。随其出战的三千精兵,无一人幸免,尽皆殒命。”

    “当时,肃州城内将士皆以为白将军也在此战中一同殉身,不料半个月后,竟现身在肃州城下,平安归来。自那之后以后,白将军便不复以往锋锐,面对突厥的多次来犯,皆是高挂免战牌消极避战。可惜了当年战无不胜的无敌神将,竟因鲁莽自负,变成如今的保守心性。”

    “哼!依我所见,白敬玄就是个懦弱鼠辈,胜败本是兵家常事,他却因此一蹶不振再无骨气,占着主将之位,毫无作为,还连累我等一同造蛮夷嗤笑!”

    “嘘,你小声点,白将军还未走远,若是让其听见,你官位难保!”

    “哼!一个徒有虚名的无胆鼠辈罢了,我需怕他?我不过是说出了各位心所想罢了。真是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待李靖大将军带领援兵抵达肃州,看我不参他一状!”

    议事厅幕后,白敬玄满脸疲惫地靠在墙上,放在大厅之内对他的耻笑议论,一字不差地落入耳中。

    无奈摇摇头,白敬玄起身离去,并未因此动怒计较。五年来,肃州军上下对其颇多质疑,这样的议论耻笑,他听得还少了么?

    他心有苦衷,又有几人知晓几人体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