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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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执刑(2)

    夜幕降临,李秋辗转难眠,再过不到十小时,她会被送到刑场了结性命,届时家属会抱着裹了白布的自己,送往火葬场。

    她主动选择吃枪眼,因为她讨厌针管。

    其实已经到了熄灯的时间点了,这间监舍却没有关灯。其他的狱友不时盯着自己,提防做出出格的事来,李秋知道,这是死刑犯的特殊待遇,受到了上级的特别监护。

    哥哥送的绿皮书翻来覆去,旧约和新约的页数都被撕去了不少,里面琳琅满目的标记和笔记皆出自哥哥的笔下,字迹太好认了。

    比如《创世记》篇章第四十六页,“雅各把他的儿子,孙子,女儿,孙女,并他的子子孙孙,一同带到埃及。”下面划了红线,列了一行笔记:交通手段不发达,又携了牲畜,没有雇佣民工,靠子女是无法迁徙过去的。

    再比如《民数记》篇章也即是第一百二十一页,“又用海狗皮盖在上头,再蒙上纯蓝色的毯子,把杠穿上。”这行字也划了红线,标注:我妹妹也喜欢蓝色的毯子。

    ......

    李秋一头黑线,决定不再看下去了。里面的那些故事她尊重,不去评判,但丝毫不敢兴趣,自己可是无神论者,一家人都是。而哥哥为什么会写些无厘头的笔记,兴许是他当兵无聊的时候随便写的,她可不会认为哥哥会放些暗号进去,神经大条到把自己列为达芬奇密码的同一档次的天才写手,用模棱两可的线索一步步推敲最后的结果。

    的确,作为妹妹,她在夜幕未临的时候就在翻着页,以为哥哥会告诉她什么不可公告的秘密,结果......是自己想多了,哥哥服役几年,大学中途辍学,是有原因的......

    加上家属递给犯人的物品必定经过严格的审查,绝不会到头来闹些对谁都不好的幺蛾子。

    想着想着,李秋忽然意识到如果自己没有杀人,也会是大学新生,前几次探监,妈妈告诉她,她的分数线足够进任何一所一本院校了,离顶尖有些差距,倘若是按照那个路线走下去,自己的人生会好看很多,远远比几个小时后吃子弹要强。

    她没有自怨自艾,只是太无聊了,想些有的没的,监舍其他大姐又在盯着自己,搞的她上厕所都要小心翼翼,把裤管往上提那么一点儿。

    至于佛珠,质地倒是硬实,闻起来也挺香的,李秋却无法看出丝毫的保佑意义,可因为是哥哥送的,她多少会感到踏实,直到枪响,她不会松手。

    于是,她把佛珠折了两圈,套在右手手腕上,并把手移到枕边,侧头而睡。

    眼皮子终究合闭,耐不住涌上心头的困意,李秋睡了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舍里逐渐响起了平稳的呼吸声,幽暗的天空慢慢开始泛白。

    派出所周围靠近农庄,散养的野鸡在太阳还未升起便鸣叫不断,依稀传递到监舍的铁窗内。

    一根棍状物在一片混沌里猛戳,李秋猛地惊醒,监舍的灯明亮晃眼,眼前的女狱警正握着警棍往自己的脸敲着,在看到她醒来,这位明显比原先那个胖狱警苛刻的女子笑了起来。

    “起来吧,吃顿早饭,来得及。”

    莫名猛烈的惶恐让李秋害怕,她深深呼了口气,随着这个没见过一面的狱警出了监舍,走廊外早已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武警,他们荷枪实弹的装束加深了氛围,让李秋使劲憋着脸,才不令自己哽咽。

    她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可直到此时,该有的洒脱却没有来临,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缓步随着狱警走出主体大楼,操场上了无人烟,扎根的野草细微晃动,清晨的空气依然带了点凉意,李秋情不自禁裹紧了囚服。

    进了食堂,灯也早也打开,没有犯人,只有一张桌子上摆了满满的早点,有虾饺,有牛仔骨,也有皮蛋瘦肉粥。

    在坐下进食的时候,镣铐被解开,李秋感到一身轻,把手中牢牢抓着的绿皮书平摆在桌上,一时间再无动作。

    “加紧时间吃,离六点还差不到半小时了。”女狱警快速说道,拿着警棍指了指桌上的美食。

    慌乱点头,李秋夹着木筷子,吃了起来。

    “怎么搞的?”狱警忽然厉声道,“说了不要带筷子过来。”

    狱警蓦然从李秋手中抢过筷子,一把折断,揣进了自己兜里。

    这个动作让李秋意想不到,她忽地哽咽,泪水终于憋不住,从眼眶那挤了出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似乎怕吓到这个年轻女孩,狱警尽力放缓语气,“吃吧,吃饱了别想那么多。”

    李秋这时才一点一点喝着粥,徒手蘸着酱,把虾饺送进嘴里。

    吃了小半份早点,出奇的饱了,李秋再也没有了饥肠辘辘的感觉,这不符合平时的食量。

    于是,在狱警的催促下,李秋起身,随着两个武警出了食堂,一路径直走到了派出所大门,那里停着一辆涂装的面包车。

    她被拷上手铐,蒙着面,被带到面包车最后一排坐好,没一会儿,在车门关上的一刹那,引擎启动,李秋耳旁传来道闸开启的声音,知道是要去哪了。

    路上陡坡不断,颠的屁股生疼,不过李秋没有在意,她把绿皮书放在膝盖,摩挲手腕上的佛珠,渐渐平静下来。

    刑场往往在一个偏僻的地方,除了家属,还会有其他人来旁观。

    在差不多十分钟过后,车已经熄火,车门推开的瞬间,李秋便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扣住,拉了出来。

    自始至终蒙着纱布,她仅仅看见光线透了进来,周遭的一切都看不见。

    脚上踩在松软的泥土,鼻子闻到了树叶与花草的芬芳,却没有听见半分点人声,想象里妈妈和爸爸的哭泣没有出现,安静至极的环境让李秋心头一跳。

    他们,没来看我吗?

    两行清泪淌过脸颊,李秋坚信自己此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但莫名的,悲恸的情绪弥漫全身。

    “请下跪,放松,不要想太多。”

    应该是执刑的刽子手吧......

    李秋轻轻跪了下去,闭上了双眼。

    击锤声咔嚓而起,后脑勺明显有一种隔着空气的刺痛。

    就这样吧......

    嘭!

    震耳欲聋的炸裂如一颗炮弹,盖过了所有——脑海里家人的影子,妈妈和蔼的笑声,爸爸温暖的臂膀,哥哥的笑脸。

    画面跳跃,课室上课的自己打小抄,几个倾慕自己的瘦小男生不时偷偷盯着她的背影,这些她都知道——是一种她从未体会到的情感,令她害怕却又强烈的渴望着,那两个字......也许跟亲情一样,只要尝上那么一口便不枉来人生走一遭,可惜了。

    一幅幅场景起先清晰,后来变得模糊,仿佛是人生的幻灯片,放完了最后一页,也即是终点。

    一直到某个瞬间,雷霆轰隆一声,天上的闪电来不及让人喘息,一下一下刺入眼帘。

    “啊!”

    李秋瞪大双眼,纱布被一下揭开,密集的雨声打在头上,本是泛白的天空变得阴暗,狂风席卷,眼前的树木往下压,枝叶似乎饱受摧残,被磅礴大雨模糊了轮廓。

    执刑的刽子手突兀从身旁倒下,后颈插着细小的针管,李秋不敢置信,站了起来。

    她张大了嘴巴,盯着不知何时解放的双手,没了方寸。

    怔怔望向四周,面包车上的车窗碎裂,倒在方向盘的司机没有动静,原先两个持枪的武警消失不见,地上还有两个针管滚落在草丛一角,被大雨掩饰了踪迹。

    李秋掩住口鼻,泪水早已被雨水冲刷干净,囚服沉甸甸的,就连体内的血液也变得沉重,怎么也走不动路。

    突然,后颈一阵刺痛,她甚至来不及扭头,便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时间依然一分一秒向前推动,监舍的半年光阴也不如这一次昏睡来得长久,仿佛是鬼压床那般,想挣扎起身是很难的。

    感官一直在若有若无的开启,李秋依稀听到一些对话,却转瞬消失。

    “走海关么?”

    “新的证件下来没?”

    ……

    “蛇头和我谈拢了,在纽瓦克,对,就在...”

    除此以外,李秋还感到自己一直被推着往前走,视野里似乎有些身穿他国制服的警卫,来回扫视着自己。

    再次陷入黑暗,如此的画面不时映入脑海。

    ……

    “喂,醒醒。”

    拍脸颊的巴掌不留余力,李秋终于挨不住疼痛,醒了过来。

    她大口呼吸,仿佛一个溺水者忽地冲上岸,劫后余生的感觉是如此的清晰,也是如此的不真实。

    “对了,你英语还行吧?”

    李秋张大了嘴巴,呆滞的看着这个笑嘻嘻的肥胖女士。

    “你是?”

    “我反正不是那个胖狱警。”她慢慢说道,口音变得像是换了人,“这里是美国,我,是你的上司。”

    “另一种身份的上司。”她重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