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记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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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烟花乱-02

    翌日,关东日报社。

    沈煜坐在桌边,正在奋笔疾书。昨天和顾从周聊过天后,沈煜突然福至心灵,觉得自己可以好好写一篇关于闹鬼案的文章。吉祥布坊的这桩案子闹得全程沸沸扬扬,而作为案件的亲历者,沈煜着实掌握了些外人所不知的秘辛。这些如果都写出来,绝对会是一篇好文章。于是今天到了报社后沈煜就开始伏案写作,一上午的功夫,他已经写到自己和于师傅是如何自己制作“闹鬼照”,借以证明贾承新的照片有假了。正写得起劲,突然就听到旁边一声惊呼:“沈煜!你!”

    沈煜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把笔扔了。他回头一看,发现胡学勤正双目圆睁地看着他,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干嘛啊你,见鬼了啊?”沈煜继续奋笔疾书。

    “你你你!”小胡记者指着沈煜,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震惊,“你手里拿着的是……中华的钢笔?”

    沈煜这才搞清楚胡学勤在震惊什么,他忍不住道:“我说你,至于大惊小怪成这个样子吗?”

    “这可是中华牌的钢笔啊,十几个大洋一只呢!”小胡记者坐到了沈煜身边,一双眼睛恨不得要黏在那只钢笔上了,“我说沈煜,你最近是发财了吗?居然能买得起这么好的钢笔了?”

    “发财?我破财了还差不多。”沈煜撇嘴,“这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的。我的钢笔坏了,所以借他的来用用。”

    说起钢笔,在年轻人中也算是个时髦物件了。早些年钢笔还只是达官显贵或是留洋回来的人才能用得上的稀罕物,不过随着这两年洋货的日益普及,钢笔也变得平常起来。时至今日,学校里读书的学生大多数书包中都有一只自己的钢笔。不过钢笔也是分贵贱的,大多数人用的都只是一两块大洋一只的普通牌子,而像“中华牌”这样十几个大洋一只的钢笔,仍是有钱人才能用得起的奢侈品,也难怪小胡记者会如此眼馋。

    “你这朋友是谁啊?居然随手借人的就是中华牌的钢笔?”胡学勤追问,看那架势,似乎巴不得立刻攀关系结交。沈煜觉得好笑,刚想开口作答,突然听到门口那边传来呼喊声:“沈煜!”

    “来了!”沈煜应道。他起身看向门口,竟意外地看到了李副官的身影,而后者还微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我待会儿再和你说。”沈煜忙对胡学勤说了一句,然后便赶忙起身,快步迎了过去,“李副官!您怎么来了?”

    “哦,路过这里,就过来看看。”李副官一贯的和气神色,他看着沈煜,微笑道:“怎么样,沈记者忙不忙?”

    “不忙不忙!”沈煜连忙摇头,“李副官您找我有事?”

    “那要不咱们出去说罢。”李副官建议道。

    “好好!”沈煜连连点头,他拉过刚刚叫他的那位同僚,吩咐他帮忙和主编打个招呼。那人见到来人穿的是关东军的军装,知道肯定是大有来头,连忙点头应承了。

    于是两人出了报社,寻了街边的一家茶楼。入得包间,李副官这才开口:“吉祥布坊的案子,沈记者已经知道结果了吧?”

    “知道了,巡捕房前天发过公告,说是贺景轩杀的人。”沈煜说。见到李副官微微颔首,沈煜忍不住开口问道:“李副官,贾承新真的是贺景轩杀的?”

    “为何如此问?”

    “哦,没什么,我就是记得那天贺景轩认罪的时候似乎没说起过他杀贾承新的事,所以有点好奇。”

    “贺犯当时确实没有说过他杀害贾承新的事,我也是后来听巡捕房说起才知晓。想来应该是巡捕房审出来的结果吧。”

    “如果是巡捕房问出来的,那大概就真的不能信了。”沈煜撇嘴。见李副官似有不解,他开口道:“李副官您别介意,我对巡捕房那些人是真没什么好印象,你不知道,他们这种人最是欺软怕硬了。前几天他们去我家,上来就说我是杀害贾记者的凶手,不由分说就要抓人!还有上个月也是,他们连查都没查就说是从周杀了他老师,要不是我当时看到了救下了他,他就直接被那帮人给屈打成招了!”

    沈煜兀自说了一阵,这才发觉好像在李副官面前发了太多牢骚,他连忙停了口:“对不起李副官,让您一直听我发牢骚。”

    “没什么,沈小兄弟快人快语,是个性情中人。”李副官倒是没有丝毫不快,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说起来沈兄弟,上次那个蓝血怪人,好像还是你最先发现的吧?”

    “是啊,当时我是在平吉镇报道山洪的时候发现他的,我本来以为他是灾民,想要救他,谁知道他上去就咬了我一口。”

    “哦?他咬了你?”

    “可不是么,咬得可狠了,我手上都缝针了呢!”沈煜说着,把手上的疤痕展示给李副官看。

    “说起那个怪人,我们到现在都没有查出他到底是什么人。我今天来也是想问问沈兄弟,你当初在遇到他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他和什么人在一起,或是其他属于此人的物件?”

    “唉别提了,真没有。”沈煜摆摆手,“不瞒您说李副官,之前我还以为我捡到一个他掉的胶卷呢,结果后来找照相馆的师傅一看,那根本是卷新胶卷,害我空欢喜一场。”

    “哦?”李副官似乎来了兴趣,笑问道,“这又是怎么个故事?”

    “就是这样,前两天我搬家的时候,从周发现我有一盒胶卷盒子污了,我就说我在平吉镇的时候包掉到地上过,所有的东西都掉出去了。他说感觉那胶卷盒子像是开过似的,说别是和别人的胶卷弄混了。于是我们就找了个人帮忙看了下,结果发现里面的胶卷是全新的。”

    “是你们报社的师傅帮忙看的?”

    “不是,是从周找的人。”沈煜回答。见李副官似觉惊奇,他解释道,“李副官您也知道,当时那怪人的事儿,少帅不是让我们保密么。我俩都怕万一那胶卷真是那个人的,而里面拍到什么要紧的东西的话,被我们报社的人看到就不好了。从周说他有个相熟的照相馆师傅,人很可靠,就托他帮忙看了下。结果虚惊一场,那胶卷根本就是全新的。大概是我当时不小心把盒子挤到了。”

    “原来如此。”李副官点点头,继而又笑道,“说起来沈记者和顾医生还真是一对好朋友啊,李某没记错的话,你们二人都一起破了两桩案子了。”

    “嘿从周这人真的是挺好的。前阵子我家里出了点事急需用钱,他二话不说就借了我50大洋!而且,他还把家里一间房借给我居住,我现在就住在顾医生家呢!”

    “如此说来,顾医生倒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呢。”李副官双手交叠,眼中笑意深沉。而后,他抬手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李某军中还有事情,要先告辞了。”

    “哦,好好。”沈煜也跟着起了身。

    两人走出茶楼,早有一辆轿车等在了那里。李副官上了车,对沈煜道:“沈记者,改日有时间再叙。”

    “好好,李副官慢走,”沈煜说完看了看车,又改口道,“慢慢开。”

    李副官笑笑,这才摇起车窗,吩咐司机开车。而当车驶走后,他眼中的笑意很快消失。他脱下自己的军帽,口中轻轻念起一个名字——

    “顾从周?”

    在李副官和沈煜聊天的同时,顾从周其实也在忙碌着。

    “嗯……这个,应该是‘3号病菌’的意思。”

    顾从周心中微微一沉,但是面上却没显。他对着那女学生温柔笑笑:“知道了,谢谢你。”

    顾从周年轻英俊,此刻温和一笑,颇有几分“公子如玉”的味道。那女学生本就少与男子说话,此刻见到脸都红了起来,说了句“不客气”便抱着书本慌忙跑开了。

    女学生跑开,顾从周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这两天他在不同地方寻找不同的懂日语的人,让他们每个人帮他翻译一组照片上词语。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办法。顾从周拿出笔记本,将“3号病菌”这个词写上——试验顺利、3号病菌,看来日本人的确在秘密进行人体试验,不知道他们的试验到底进行到了何种程度,其他曝光的了照片上到底还有多少惊人的秘密?

    顾从周皱着眉头走出关东大学,开始左右寻觅黄包车。他今天是利用午休时间出来的,一会儿还要返回医院去。顾从周看了一圈,最后才在街角处看到一辆空闲的车子。拉车师傅蹲在车前,似在百无聊赖地挠着痒痒。于是顾从周走了过去,对拉车师傅道:“师傅,去关东医院。”

    “嗯,请上车。”那师傅连忙站了起来,对顾从周摆出个迎客的笑脸,只是不知道他是习惯如此还是脸颊肌肉有什么问题,他两侧的嘴角一边高一边低,刹那间顾从周险些以为这人是中风的前兆。伴随着他的动作,一股烟味儿也飘入顾从周的鼻端,估计这人是刚刚抽烟出来。

    顾从周上了车,拉车的师傅也跑起来。他边跑边问:“先生是去看病?”

    “不是,我是医生。”

    “哦,医生好,好医,抓药……”

    车子拐过拐角,进入了菜市场。周围嘈杂起来,那师傅说的话也听不太完整了,顾从周隐约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词语,但似乎有些词不达意。而与此同时,顾从周也注意到这人开始不停地向四周拍打。

    “师傅,怎么了?”顾从周奇怪地问。

    “哪儿来这么多虫子!总往身上扑……”那人一边说着,一边使劲拍打了下自己的胳膊。然而顾从周清楚地看到,那人胳膊上根本没有什么虫子。顾从周皱皱眉头——难不成这人是精神有些问题?

    许是医生的职业习惯作祟,顾从周发现这人情况不对,便对着人更加注意起来,他问道:“师傅,虫子在哪里?”

    “到处都是虫子……”那人没有回答顾从周,只是自言自语地唠叨,同时依旧拍打着身子。顾从周觉得这人精神状态不对,正想建议他去医院看看时,不料那人竟突然停了下来,顾从周被惯性晃得一下子扑向前,正撞在那人后腰上。

    “唔……”顾从周捂着鼻子痛哼出声。而那车夫竟似完全没有留意到后方的事,只是开始愈发急切地拍打着双臂和四方,甚至死命地挠起自己的头脸和脖子来。

    “滚开!都离我远点儿!别过来!”

    伴随着他的嘶喊和发疯般的拍打,这人的脸上很快便红肿起来,有几处竟然见了血丝。顾从周见这人情绪愈发激动,上前两步想要安抚住他,然而他的举动竟令这人情绪更加激动,他猛地推开顾从周,顾从周没防备这人竟如此大的力气,一下子被推出好远,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人的拉扯惹来了周围一些人的注意,顾从周连忙对周围人大叫:“这人大概是癔症发作了,来几个人帮我按住他!”

    不知是因为顾从周说得太快,还是围观的人们不清楚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之顾从周一句话喊出去,却并没有人上前。顾从周一个人根本制不服那人,眼睁睁看着那人把脸上和胳膊上都挠出了一条条的血印子。感觉到顾从周从身后抱住了他,他更加疯狂地挣动,并发狂地嘶吼起来:“啊!——”

    伴随这一声怒吼,这车夫力气瞬间猛涨,他再次甩开了顾从周,快步奔到路旁,顾从周顺着他的动作看去,瞬间心中剧震——那边是一个肉铺!!

    那卖肉的师傅之前正拿着长刀在割肉,听到外面有人打架,便握着刀看热闹。冷不防这车夫突然奔过来,卖肉的师傅一时吓得忘了动作。就这一走神的功夫,手中的刀子就被这车夫抢了过去!这下子周围的人可都被吓到了,伴随着“啊啊”的惊叫声,围观的百姓纷纷四散开去。

    “滚开!都给我滚开!别过来!!”那车夫抡起长刀冲着身旁四下砍着,长刀的刀尖刮到他的腿上,鲜血瞬间涌了出来。然而那人却好似全然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只见他一通乱挥,最后竟一刀狠狠地砍上了自己的脖子砍去!

    “当心!”顾从周大叫,然而已经晚了,只见一道血柱喷射出来,鲜血瞬间喷出几尺远。那人也仿佛被人抽了筋,一下子软倒在地。顾从周连忙奔过去帮他止血。然而到了近前他才发现这一刀实在砍得太深,显然已经伤了动脉,刀口处血流如注,而且还在不断地喷射出来。顾从周死命地按住伤口,同时大叫呼救,然而这一切只是徒劳,围观百姓早已被吓得呆住,根本无人过来。顾从周只觉自己手下的鲜血不断涌出,那人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他浑身抽搐了几下,很快便停止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