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分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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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摇摇头说这太神秘

    sat mar 21 18:04:14 cst 2015

    白桃的老公有位大学时代同寝的室友,名叫容驰,“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无声无息的你,你曾经问我的那些问题,如今再没人问起;分给我烟抽的兄弟,分给我快乐的往昔,你总是猜不对我手里的硬币,摇摇头说这太神秘”。毕业后,容驰考取公务员资格,进入政府系统工作。如今已官居五岳市市府办行政处副处长之职。虽然各自忙碌,但两家人的关系一直很好,经常走动。

    市政府办公室虽名为办公室,其实是一个庞大的系统,是整个政府机构的缩影和统驭,下辖二十个处(科)室,其中又可分为两个系列。一是对应某位政府主要领导的机构,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秘书班子,如综合一处对应市长、综合二处对应常务副市长、农经处对应主管农业和经济的副市长、交建处对应主管交通运输和城乡建设的副市长等等。二是市府办公室内部的综合或特定职能机构,前者如负责文件起草的秘书处、负责公文处理的机要处等,后者如负责专项打击走私的反走私处、负责处理紧急事态的应急办等。而容驰所在的行政处,则是市府办综合职能机构中最重要的一个,甚至可以说是府办乃至整个政府机关的中枢。

    容驰自打参加工作之日起就一直在行政处,从扫地、倒水、整理文件做起,其间,不少领导都想把他调到自己身边,可历任秘书长及办公室主任都没舍得放,这才一步步做到今天的位置。容驰虽为行政处副处长,但由于处长按惯例由办公室副主任兼任,处里的常务工作实际上由他主持。容驰职务不算高,去年才正式明确了正科级,但整个市府大楼,哪间办公室容驰都能推门就进,整个五岳市党政军群机关,哪个电话容驰都能随时叫通,上至书记、市长,下至每个处室的负责人,内至市委、市府核心机构,外至所有局、委、办、区、县领导,没有他说不上话的。毫不夸张地说,别看容驰只是个小小的科级干部,五岳市政商两界,凡是上得了台面的人,只有他不认识或不想认识的,没有不认识或不想认识他的。

    或许是从去年开始,也或许是前年,容驰常一阵阵感觉到没来由的心慌,起初他没格外在意,以为是工作太累了,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症状变得越来越严重,胸闷、气短、眩晕、出汗、心动过速,有时还伴有四肢麻木、周身无力。这种感觉总是来得很突然,没有任何规律可循,有时是清晨,有时是傍晚,有时开着一半的会,有时在和朋友应酬,突然发作,持续数分钟后又突然消失,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为此,容驰请了不少名医为自己调治,但诊断却莫衷一是,有人说是低血糖,有人说是心肌缺血,有人说是慢性阻塞性肺气肿,还有人说是癫痫前兆,开了一大堆驴唇马嘴的药,可吃来吃去,症状丝毫不见减轻。后来总算是遇到了个明白人,怀疑容驰的病不是出在身体上,而是有心病,建议他去看看精神科或心理科,于是乎,容驰通过自己曾经的同寝室友找到了白桃。

    听了容驰的描述,白桃判断,他应该是患有急性焦虑障碍。该症以反复出现的、突然发作的、不可预测的、强烈的焦虑、惊恐体验为典型症状,发病时,自主神经功能出现严重紊乱,烦躁、心跳不规则、呼吸困难、过度换气、口干、恶心、头痛、感觉异常、肉跳、发抖,同时意识清醒、高度警觉,通常起病迅速、终止也急骤,伴随濒死感、失控感、大难临头感,发作后的间歇期仍心有余悸,担心再发,惴惴不安。

    白桃给容驰开了特效抗焦虑药艾司西酞普兰,这种药可与食物同服,使用方便,起初每天一片(五毫克),每两周增加一片,逐渐达到治疗剂量。遵医嘱,容驰连续吃了三个月的艾司西酞普兰,可症状并没有明显减轻。白桃考虑后,给他换了另一种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帕罗西汀,该药镇静作用较轻,可以白天服用,也很适合容驰,每天四十毫克。然而,又吃了三个月的帕罗西汀,容驰的症状仍然很顽固,丝毫不见消退的迹象。

    这种情形白桃以前还真没遇到过,她重新仔细审视了容驰的主诉,又征求了景越的意见,觉得他的病恐怕是心因性的,故而单纯药物治疗效果不明显。为此,白桃经过精心准备,为容驰进行了一次“自由联想”诊断。

    自由联想(free association),最经典的心理分析测试法之一,让被试者自由诉说心中想到的任何东西,借以挖掘心理根源,由英国探险家、遗传学家高尔顿爵士(达尔文的表兄)开创。当主试呈现一个刺激(一般为词或图片)时,被试者要尽快说出头脑中浮现的词或事实,试前,主试要向被试者保证为其保密,使之不要有任何心理顾虑,鼓励将最原始的想法讲出来,避免因难为情或感到荒谬而有所隐瞒,甚至有意篡改思维内容。

    测试被安排在一个工作日的下午,在白桃家客厅进行,屋内只有她和容驰两个人。为了让容驰尽量放松,白桃特地从市精神病院门诊部借来了心理治疗时用的“安乐椅”,一种带扶手、可转动、有背的特制软长椅,也就是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中“等我们再进去的时候,便发现他在安乐椅上安静地睡着了,但已经是永远地睡着了”提到的那种。

    由于容驰以前没有接受心理诊断的经验,故白桃此次采用的是不连续自由联想法:“接下来,我会说出一系列的词,每说一个,你就立即告诉我第一时间在你头脑中闪现出的那个词,不要去判断、思考,就要第一反应。”

    容驰在昏暗的光线中闭着眼睛:“明白。”

    “好的,我们开始,”白桃坐在他身后:天空。”

    “白云。”

    “大海。”

    “帆船。”

    “鲜花。”

    “绿叶。”

    “钱。”

    “…… ”容驰犹豫了一秒钟:“银行。”

    白桃明白,容驰的思想还是有所警惕,并没有完全放松,如果这样,自由联想就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但从另一个方面讲,凡是被试者出现抗拒的点,恰恰是挖掘他心理问题根源的突破口。

    白桃以一个医生的职业操守和老朋友妻子的身份向容驰承诺,一定会无条件替他保密,无论容驰想到什么、说了什么,自己都绝不会向外人吐露半个字。最后,白桃还搬出《精神卫生法》第四条第三款:“有关单位和个人应当对精神障碍患者的姓名、肖像、住址、工作单位、病历资料以及其它可能推断出其身份的信息予以保密,”即使作为学术研究,也只能“真事隐,假语存”。

    容驰点点头,呼吸渐匀,显然比刚才放松了许多。

    白桃轻缓地:“好,我们再来,天空。”

    “白云。”

    “大海。”

    “帆船。”

    “鲜花。”

    “绿叶。”

    “小溪。”

    “石子。”

    “钱。”

    “纪委!”

    说出“纪委”两个字,容驰全身一震,白桃赶忙伸手轻抚他的额头和脸颊:“没事,没事,你刚才做得非常好,真的非常好。现在深呼吸,用鼻子慢慢吸气,感觉胸腹向外鼓起,横膈膜下压,丹田发紧,一,二,三…… 数到七时达到饱和。停留两秒,一,二,好的。现在开始慢慢呼气,感觉胸腹内缩,腹部向背后和脊柱压进…… ”

    容驰遵循着白桃的指示,焦虑感渐渐消散。

    “很好,非常非常的好,我们再来一次好么?”

    容驰微微颔首。

    “天空。”

    “白云。”

    “草原。”

    “骏马。”

    “高山。”

    “森林。”

    “沙滩。”

    “比基尼。”

    “夜总会。”

    “纪委!”

    这一回,容驰比上次的反应减轻了许多,只是呼吸有些急促,双拳不禁紧握了起来。

    白桃:“非常好,你做得越来越好了,咱们再来最后一次,天空。”

    “白云。”

    “彩虹。”

    “晚霞。”

    “农田。”

    “禾苗。”

    “足球。”

    “世界杯。”

    “别墅。”

    “纪委!”

    ……

    容驰不是高官,若放在全国范围内,甚至连个中层干部都算不上,但他身居要职,手握实权,五岳市的大事小情,若他想过问或施加影响,只怕没有手伸不到的地方。虽然并不完全清楚容驰的底细,但白桃不难猜想到,这些年来他肯定是没少捞,像容驰这种职位,活脱脱的老猫枕着咸鱼睡,还能指望两袖清风?当然,人们总说好人难当,却忘了坏人其实也不好做,容驰虽然富得流油,但半夜难免要怕鬼叫门,总担心党纪国法来“查水表”,长此以往,不患上焦虑障碍才怪呢。

    像容驰这种情况,药物肯定是不起作用的,白桃决定,采用行为主义学派的学习疗法。

    行为主义心理学认为,人类的一切行为都是通过学习获得的,该学派代表人物华生(j・watson)甚至曾夸口说,给他一打健康的婴儿、在完全可控的环境中去培育,他可以使其中任何一个婴儿变成任何一种人物。既如此,贪腐行为应该也是学习的结果,外界的诱惑,不良的示范,初尝禁果后并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久而久之,便习惯成自然、难以自拔了。

    既然能通过学习获得,从理论上来讲,也可以通过学习矫正。白桃专门为容驰设计了一套学习模型,这个模型并不复杂,类似人们常玩儿的“大富翁”游戏。游戏中设计了很多作弊手段,玩家可通过这些手段获取额外收益,但这一切都是暂时的,作弊手段或早或晚都会被揭穿,玩家不仅会丧失一切“非法所得”,还会受到额外惩罚。

    学习疗法前后进行了几个月,效果依然不理想。白桃发现,容驰的行为模式似乎与正常人不同,他明知作弊可能会得不偿失,却总是“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中科院心理所的研究人员曾对贪腐行为作出神经生物学解释,核磁共振成像测试证明,不正当获取利益可激活人脑额下回和脑桥中某些主管愉悦感觉的区域,而贪腐分子的上述区域则较常人更为敏感,这使得他们敢于承担更大风险,也更倾向于牺牲公平正义。或许,容驰这种人的大脑构造真的与普通人不同,

    现如今,对于贪腐行为的打击往往呈现“运动化”的趋势,刮一阵风,抓一批,判一批,风头过去了,“马照跑、舞照跳”,不是所有贪腐分子都会被抓,甚至被抓的也不都是真正意义上的贪腐分子。从概率学的角度讲,被抓与否和贪没贪、贪多少之间不存在函数关系,顶多是个相关关系,还是弱相关。官场上流行一个说法,将贪腐被抓称作“玩儿现了”,换句话说,只要你会“玩儿”,就永远没有“现了”的那一天。按照新行为主义心理学家斯金纳(b・skinner)的理论,这种反馈模式属于变时距、变比率强化,靶行为非但不会消退,反而会得到强化,类似赌博,赌徒们都清楚赌博是零和甚至负博弈,但却被侥幸心理控制难以戒断,越反越贪也是同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