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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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林中奇遇

    mon jul 06 18:35:50 cst 2015

    刘晓飞淋着倾盆大雨往前走,顶着炎炎烈日往前走,他走到一片树林里。

    他太疲惫了,坐倒在大树底下,心想:“如果未来还是孤独,那有什么必要继续前行?过去二十年我已尝尽了孤独的滋味,我没有兴趣再尝下去了。就在这儿腐烂吧!就在这儿死了吧!”

    朦朦胧胧中他听到说话声。

    “现在机械渐渐代替了人工,所有工序都有望在几年内机械化,到时很多人就找不到工作啦!”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机械!机械!机器能代替人工作,机器能代替人生活!机器能代替人写诗吗,机器能画出有灵魂的画吗?艺术是不可机械化的!”另一个男人气冲冲地说。他说话的口气不像是跟那个人争吵,而是对他说的话的声讨。

    “外面好像有人!”一个人突然说。

    “是吗?这荒山野岭也会有人?”另一个人说。

    “我们不是人吗?”那个人笑着说。

    “我们是仙呐!”这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林中小屋开了门,走出两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

    刘晓飞乍一看,以为见到了鬼。那两个人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口傻傻盯着他。

    一个人低声说:“赛斯,你说他是人是鬼?”

    赛斯说:“翁其,没有比我们更不像人的人了,他必定是人!人都是这样,你看他多么好奇地望着我们?”

    翁其大声朝刘晓飞喊道:“朋友,进来休息下吧,外面刚下过雨,坐在地上会着凉的啊!”

    刘晓飞从没见过这样古怪的人,不是样子古怪,他们的样子非但不古怪,并且十分俊美,十分年轻,年轻得不符合十八岁,也不符合十六岁,而是……刘晓飞也形容不了。他只是觉得在这人迹灭绝的山林里居然还住着这样的人,实在古怪。

    他们并没有一举一动,只是呆呆看着他,可是刘晓飞打心里感到寒冷,彻骨的寒冷,仿佛很久没有知觉的身体瞬间恢复了知觉。但转眼这股寒冷又马上消失了。

    那个叫翁其的人微笑着,他的微笑仿佛能瞬间融化世上最坚硬,最厚的冰块。他微笑着说:“你从哪儿来的?你在这山上工作吗?”

    刘晓飞也忍不住笑了,说:“我没有时间工作。”

    赛斯忽然瞪大眼睛,诧异地说:“你连工作的时间都没有,你在忙什么?你靠什么生活?”

    刘晓飞惨然一笑,说:“我也没时间生活。”

    翁其和赛斯面面相觑,他们从没见过这样说话的人。他们有些不懂,向前走近了刘晓飞,蹲下身仔细看着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刘晓飞从没见过像他们皮肤这么白的人,白得耀眼,可是又让人觉得彻骨的寒冷。他们的眼光像几道利剑刺穿了刘晓飞的心。

    他皱着眉说:“我叫刘晓飞。”赛斯和翁其默念着这个名字,互相议论起来:“刘晓飞,刘晓飞,居然有人不用工作也能活着,如此世外高人我们怎么从未听说过?”

    “唉,看来我们隐居太久,已经脱离了这繁华世界。”翁其不禁叹息着说。

    “是啊,江湖上后起之秀如雨后春笋,我们又在此退隐多年,岂知有没有人会胜过我们呢?”赛斯也叹息起来。

    “哈哈,要是真有人能胜过我们,那该有多好啊!那我们终于甘心离世了,可惜,几百年了,从没有这样的人出现过!”翁其仿佛十分沮丧,脸上的表情就像十岁的小孩没要到糖果一样。

    “你再厉害,厉害得过子弹吗?”赛斯想开导他似的。

    翁其眨着眼说:“子弹!又是机械!我试过子弹这种暗器,它的速度跟以前的暗青子差不多,而且还没那么准!”

    赛斯睁大眼,不相信地说:“你试过子弹?你什么时候试过?”

    翁其神秘地笑着说:“我那次偷偷跑到一个军事基地,有个士兵在练射击,我就站在靶子后面,一听到枪声我就躲开,那个士兵没发现我,我也没被子弹打到!”

    赛斯哈哈大笑,用手捂着肚子,说:“不是那个士兵枪法太差,就是你太走运了!那个士兵为什么一个人在那儿练射击?他们不都是很多人一起练的吗?”

    翁其边想边说,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正在苦寻合理的解释,皱着眉头说:“也许他比较勤奋!”

    赛斯摇摇头,嘲笑似的说:“你呀你,就是爱面子,六百多年了也没变!那个士兵是因为枪法考核不过关才被罚单独练习的!我用脚趾头都想得到!”

    翁其气得不行,忽然转向刘晓飞,认真地说:“你说,你是现代人,你知不知道那个士兵是为什么单独在那练射击?”

    刘晓飞完全被这俩人的对话给说懵了,他彻底地相信他们绝对是疯子。他嗫嚅地说:“我……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

    翁其没有回答他的话,反问道:“刘大侠,你是现代人吧!你会不会武功?咱们比试比试好不好?”

    刘晓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明明听懂了他的话,却不知道怎么答复。他只有硬着头皮说:“我是现代人,我不是什么大侠,我也不会武功!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其实对他们是什么人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是希望他们能快点恢复正常,因为疯子总是让人有些害怕。

    翁其微笑着对赛斯说:“他想先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告诉他吗?他可是现代人!”

    赛斯坦然说:“刘大侠乃世外高人,告诉他也无妨,他不会透露出去的!”

    翁其点点头,转向刘晓飞,感慨万千似的说:“我叫翁其,他叫赛斯。我们二人都是当年武功天下第一的连珠公子的徒弟。

    “我可不是他的徒弟,我只不过是他的武功的传人而已!”赛斯打断翁其的话。

    翁其横了他一眼,“随你怎么想!”他带着点不屑的口气说。

    “连珠公子当年称霸武林的绝技是轻云度雁,那是一种轻功,他可以从几只并排飞翔的大雁背上踩过,从这边山崖飞到另外一边山崖!连珠公子的剑法更是快似闪电,他挥起剑来简直看不到剑,连声音也没有,武林中称作无痕剑法。跟他交手之人连他的剑都没看到就败了,所以,对手二字,从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他的唯一对手是时间。可惜,当年我们二人寻得闭幽苓时,他老人家已经不知所踪,不知道是否活着。”翁其脸上现出无限的崇敬和膜拜的神色,他像在讲述心目中的神。

    赛斯神色忧郁地说:“吃了闭幽苓又如何,长生不老又如何,活得越久越怕死!像这样生无敌手,又有什么意思!”

    刘晓飞当故事一样听他们讲完,感觉像被当做儿童般戏弄了。他不免生气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厉害,你们无敌,可你们怎么这么穷?六百年了也没赚到足够的钱到城里买栋房子呢?只能住在这荒山野岭里头?”

    赛斯和翁其对望了一会儿,赛斯说:“看来,只有告诉他现代人能接受的身份了!”

    翁其点点头,转首对刘晓飞说:“我是画家,他是诗人。”

    刘晓飞舒展了眉毛,微笑说:“总算正常点儿了,你们刚刚说的那些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嘛!像在讲武侠小说一样!”

    赛斯仿佛有些失落,又像不甘心一样对翁其说:“既然他不信,那我们施展两手给他瞧瞧吧!”

    刘晓飞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心想:“不能再跟这俩疯子纠缠了,走为上策!”他正准备起身,忽听“嘭”一声巨响,他背靠的大树应声而倒,倒得干干脆脆,倒得他目瞪口呆。

    刘晓飞回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大树,那棵大树两个人都合抱不下。他见翁其正眼睛发光地看着他,嘴角浮现一丝得意的笑容。

    “你……这……怎么回事?”刘晓飞惊得说不出话,像见了鬼,而且被鬼抓住了。

    翁其冷笑说:“这算得上什么,再粗两倍的树我也能轻易打断。因为树是死的。人就不同了,人可以比任何东西都强,人有无限潜力。刘大侠,咱们过过招吧!”

    “我会什么武功?我只不过是个烂人!”刘晓飞刚刚泛起的好奇心被一种绝望的思绪压制住了。像他这样的人,似乎对什么都没兴趣。其实,这也算是一种了不起的修行。

    “那你打我一掌试试!要不我像刚才那样打你一掌?”翁其不罢休地说,他认为“刘大侠”是真人不露相。

    “我不知道你们刚才使了什么戏法!总之我不想跟你们纠缠了,明告诉你们,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你们不用在我身上打什么鬼主意!”刘晓飞想起之前被骗的经历,忍不住怒火中烧。为什么世上的人总是欺他骗他?“我有什么罪过?我只是个无辜的路人,无辜的受害者!”

    翁其和赛斯对望了一眼。赛斯说:“好吧,既然刘大侠不肯赐教,想必有你的苦衷。但我二人实在想看看你的独门绝技,可能以后再也没机会遇到像你这样的世外高人了!我们是最后一年了,闭幽苓只能维持六百年的寿命。我们唯一希望的是在有生之年能遇到一个敌手,就算打成平手,我们死也能瞑目。希望刘大侠满足我们这个心愿!”

    刘晓飞被他脸上真诚的表情震惊了。他想说:“我不会什么武功!现代人没有练武的!”他还没说出口,翁其已经出掌缓缓打在他胸脯上。这一掌明明来得相当慢,傻子都能躲开,可刘晓飞晃动两下身体,居然还是被打到了。他像个稻草人一样飞出去,撞到一棵古树上。

    翁其收掌,惊讶地说:“刘大侠,你怎么不还手?你是真的不屑跟我比武吗?”赛斯迅如飞鹰轻轻飘落在刘晓飞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刘晓飞糊里糊涂地慢慢站起来,不禁骂道:“我跟你们无怨无仇,为什么下这么狠的手!”

    翁其也施展绝顶轻功轻云度雁赶了过来,瞪大眼睛说:“你居然还可以站起来!还能说话!刘大侠,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高手!我们真是井底望天,竟不知世上还有如此神功!”

    刘晓飞看到他们接连像猛禽一样飞过来,早已惊得不知所措。他心想:“这俩人原来是魔术师啊!”他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说:“你们别玩了,我没空跟你们闹。”

    赛斯说:“刘大侠要去哪里?”刘晓飞惨然一笑,说:“天大地大,处处无家处处家,我是快死的人了,还在乎去哪儿!”

    翁其惊讶道:“刘大侠原来身患不治之症。我们二人也略懂些奇门偏方,不如让我们给你治治吧!治好了也好讨教讨教你真正的绝世武功啊!”他说话的样子极为诚恳。

    刘晓飞何尝不想身上的怪病能被治好呢,但他不相信这两个疯疯癫癫的比他还怪的人会什么医术。他觉得十分疲惫,说:“我想睡一会儿,你们别吵我了!”

    赛斯和翁其对看了下,翁其点点头说:“好吧,既然刘大侠想休息,就请到寒舍吧!”

    刘晓飞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赛斯轻轻地说:“还是让他在这儿睡吧!”

    山上的气候千变万化,不知不觉竟然下起雪来。赛斯和翁其离开他走进了茅草屋。刘晓飞独自躺在地上悄悄睡去。

    天黑了,山林里已铺上一层厚厚的雪。刘晓飞只有脑袋还露在雪外,身体像盖了床白色棉被。他睡得很沉,很沉。

    茅草屋里亮着昏暗的烛光。赛斯和翁其正闭目坐在床上打坐,也仿佛睡了。

    深夜的山林暗得出奇。刘晓飞完全被雪埋葬了。他好像没有了呼吸,就此死去。

    赛斯和翁其入定至凌晨。赛斯睁开发亮的眼睛,对翁其说:“翁其,那个人没动!”

    “是没动,一点都没动!”翁其闭着眼睛说。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在说梦话。

    赛斯咦了一声,下床在屋里徘徊,边走边说:“这是个什么人!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在雪地里睡觉,而且浑身一点也不颤抖。连我们也无法办到啊!”

    翁其睁开眼睛说:“连师父都做不到!”

    赛斯更加惊奇,走到翁其跟前,盯着他说:“你说我们两个人是不是他的对手?白天你那一掌打的并不轻,他居然不闪不避,而且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翁其脸上露出微笑,说:“这样我们就可以安心离世了!”

    赛斯也显得很开心,说:“明天,明天我们就找他比武!”

    天渐渐大亮了,金色的阳光照在冰冻的雪地上,泛出晶莹的色泽。山林里鸟兽绝迹,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刘晓飞躺着那块地方像没有人躺着,平平坦坦的。厚厚的雪覆盖住满地的枯叶,也覆盖了这个正在腐烂的人。

    他还活着。

    一只乌鸦落在那块雪面上,仿佛在等待冰雪融化,可以好好享用这顿丰盛的午餐。几只乌鸦在山林上空盘旋。

    赛斯和翁其步出茅草屋,他们盯着昨天刘晓飞躺下的地方。两个人很久没有紧张过了,达到他们这样武学修养的人是不容易紧张的。

    可是,他们现在出奇地紧张。他们一生,或许是生生世世都未曾遇到敌手,一个都没有,哪怕是能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过上三招以上,他们都会欣喜若狂。可是,六百多年来,一个都没有。

    他们虽然失望,渴望找到强劲的对手,能尽情施展平生所学。但是,他们跟人无怨无仇,没有人会找上门来。

    刘晓飞是第一个“找上门”的人,而且经受住翁其六百多年功力开山劈石的一掌。他们又兴奋又害怕,持续了六百年天下无敌的地位就要不保了。

    这六百年似乎一瞬间就会白费,他们苦苦修炼的神功居然会如此不堪一击。任何一个人都会害怕自己的努力变得一文不值。

    赛斯和翁其最怕的就是被人打败,最渴望的也是被人打败。

    他们像两只小鸟一样踩着雪走到刘晓飞睡觉的地方。雪上他们踏过的地方没有半点痕迹。那只乌鸦也没察觉有人过来,等他们站上那片雪地时,乌鸦才猛然飞起。

    他们眼睁睁看着埋着刘晓飞的雪,深厚的雪透不出一丝呼吸声。

    赛斯说:“你说,他还活着?”

    翁其点点头,说:“你看不到雪在微微起伏吗?”

    赛斯睁大眼睛,又闭上眼睛,微笑着说:“我感觉到脚下的雪在起伏!”

    他们同时蹲下身,双手轻轻按在雪上,然后同时站起身。覆盖刘晓飞的那块雪开始慢慢融化。周围的雪仍然凝结三尺。

    刘晓飞的整个身体渐渐出现了,他还在睡。赛斯和翁其似乎不敢惊醒他,站在原地的薄雪上呆呆看着。

    翁其忍不住蹲下身,用手推了推刘晓飞。刘晓飞睁开眼,强烈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照射着他。他盯着太阳看了半天,眼睛都没眯一下。

    赛斯深吸了口气,心想:“居然有人能正视烈日,而眼睛都不眨,这是达到怎样的修为呀!就算再过几十年我也无法练成如此神功啊!”

    刘晓飞看太阳看得出神,翁其看他看得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