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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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wed feb 25 21:17:45 cst 2015

    东子握着一瓶青岛啤酒,灌上三口,脸上渐渐晕出绯红。他问我,你不喝点吗。我说还要开车呢。鸭子也学东子,要了四瓶,我看她每喝一口,脸上都紧收一下,空气里的酒精味就是在这里弥漫的。我看了一下,这个拍档里就我们三个人,远处绛紫色的天幕里,神秘孤独停驻,他的高空上是一轮皓月。

    老板躲在柜台里郁闷的抽着烟,他看我们的眼神就像是乞怜和施舍。东子靠在椅背上,他说,你们知道,墨脱这个地方吗。

    我说,我知道,在西藏。

    对,在西藏,那里是一块凶险的地带,我们车队我好几人都差点因此丧命,当然也包括我。

    我从小就对藏地有着向往,这事还得从很小的时候那条藏獒犬说起,那是我去西藏的契机。在我十一岁,我的伯父送给我父亲一条藏獒,体毛黝黑,覆盖在脖颈头颅,像一头雄狮。它的眼眸泛着淡绿的光辉,你还能从他的嘴巴里看到利齿,那一排一排陈列着的,像是匕首,它能反射出流光。我见他怕,他每一次张嘴似乎都要吞没我,因为他一口能把我脑袋咬下来。

    你们知道藏獒的忠诚到底有多么巨大吗,他只要认了一个主人,死都要将他的主人守护下去,所以藏獒对每一个路人都是露出冰冷的眼神,只有我父亲走过去,走到他身前他才会开心的嗷嗷叫。我可以告诉你们,最后他死了。也是为了保护我们死了,我只知道在深夜,传来了他的嘶吼,我们出去一看,偌大的院子里,三个男人正被他缠住,父亲大喊,抓贼啊。之中的一个男人一急,掏出匕首往他肚子刺去,他动都不动一下,咬住了其中一人的腿,我大喊,跑啊,跑啊。可是没有用,最后街坊邻居都来了,他总算松了口,似乎是最后的庆幸,也是最后对死的释然,那片血泊触目惊心。我爸当时就趴在地上,那具尸体还在抽搐,我跑上去,看见他在流泪。

    这件事可能发生的要比回忆惊心动魄的多,只是隔了太久,好多身临其境的感受我已找不到,不过我非常想去一次西藏,我想知道那种忠犬是在什么条件下长大的。

    后来我和海陆一说,我们一拍即合。他说他真的想去西藏一次,那里有好多的雪山湖泊,那里的天和地,星和月都是和这里不同的。那儿更加接近远古,似乎如此高耸的地带值得远古的眷恋,海陆说,他光是看图片就发疯的不行,什么古格,纳木错,都要去个遍。

    我说我也是,我们都中了他的余毒。一行人不愿意再等待了,三个月后,已经在火车里去成都的路上了。

    我想要讲的是墨脱,那次旅程也只有在墨脱能说得上九死一生。当然其他的雪山,像米拉雪山,色季拉山,都有高反和危机,但我就忽略吧,我讲讲墨脱。那儿是唯一没有通路的地方,可以说是无比的荒凉和缥缈,大雪一下几乎没人敢去,那里的物种也是神秘的,因为少人探寻,所以它的那片区域更显得孤单,我们在翌日清早便骑到了墨脱。

    那里是嘎布山脉的南边,其实墨脱县不是人烟寂寥,那里有很多人居住,还包括少数民族。只是我们去往的,是当地人所称的禁山,我遗忘了那座山的署名,我只知道好高,头不能抬上去,不然刺骨的厉风,还有高反都能让你眩晕甚至休克。海陆对我说,万一我出事了,就别管我,叫人来接我就行。我说那不可以,无论谁出了事我们都马上下山,旁边的队长,也就是我们车队队长也说,这次的路程非常惊险,那边山脉地势不好,而且冷的彻骨,还有一些暗层,都是薄雪覆盖的假象,万一踩上去,就得从这海拔五千米的雪山上坠落。

    我们一一说,明白。队长继续说,现在的降雪量小,我们可以试试横跨墨脱,大家一定要扶着车,跟紧周围的人,不能倦怠,不能走神。全部穿上冲锋衣,里面套绒!

    我们拿出驼包里的冲锋衣和内胆,穿好。队长打头,我打尾,一个直线的车列慢悠悠前行。到了山脚下我已经感到力不从心了,首先是零下十几度的低温,衣服只要一有缝隙寒风就溜进去,当然,如果寒风进去了那就能直接去医院了。我看了看前面海陆的脸色,异常苍白,他也在忍耐。我们没选择翻越,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队长说他建议我们从山腰那边绕过去。但是山路险峻,加上积雪施压,非常有可能手支撑不了车了,脚一滑,整个人都摔下去,不说死吧,那也半身不遂了。

    我一步算一步艰难前行着,我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思维已经模糊。这是高反的征兆,呼吸上要借用嘴巴,牙齿必须得顶住下颚,不让冷空气进入肺部。同时,不能中断步伐,队长说这个时候一旦不走了,那就真的完了。

    过了一阵子我们到达山腰,那个时候每上升一厘米都是依靠意志,人的体能脑能如果用尽,只能拿出意志力,他覆盖了所有神经,提供了一切能量。我的嘴唇发白,眉毛上沾满雪点,手脚麻木,眼神空洞,这非常的危险。海陆比我更惨,他已经掉队了,每走一步甚至是半步都要歇一会,队长会大喊,海陆!别停下,撑住。

    那个时候我们都只有十七岁。我在十七岁体验到了堪比地狱的残忍和煎熬,如同火烤水淹。我不住的拿拳头打自己,为了让意识回复,可是没多大用,不到一秒又会恍惚。我哗啦一下,滑了一跤,所幸倒在了巨石旁,如果没有地势的庇佑,或者是暗层。我可能已经死了。所以真正危险的,不是你要刻意保护自己,而是必须得老天保佑你,除此之外一切白搭。

    但是每个人的运气都有耗干的那一刻。最最悲惨的事发生了,雪开始下大,不一会已经鹅毛大雪了,过了五分钟,才五分钟,就已经封住山了。

    东子一拍酒瓶,砸在桌面上呯地一响,他看看小鸭,再看看我,然后说道,你们可能无法体会这种悲惨,那是真正的鬼门关,我在那时才知道祖先是如何生活,如何延续的,危机宛如潮水般的无尽。每一秒都是高度集中的意志,而现在的城市里,又有多少这样的体会呢。

    我和小鸭都怔住了,我问东子,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当然是等待救援了,前路已经封死了,时间的推移会让雪越积越多,而且没有公路,我们只能找个窟窿躲进去。一向沉稳的队长也慌乱了,他说,大家别慌,我们继续走,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联络当地警方。啊,海陆,不要睡觉!

    海陆已经精疲力竭,我把保温瓶里仅剩的水递给了海陆。海陆,把水喝了,会好受一点。

    不,我喝了你喝什么。

    我说我没事,还顶得住。

    海陆犹豫了一会,接过去咕噜咕噜全喝了。他是那么虚弱,甚至连扶车的力量都没了。

    我说,队长,海陆有情况,我们不能往前走了。

    队长愤怒的大喊,我*,海陆,你能不拖后腿吗,大家可能因为你全要死在这儿,你有点觉悟好不好。

    海陆发出了最后无比微弱近乎于**的话,他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你们。打 打 打电话 ..啊

    队长说,你吗的,就知道等人来,我告诉你这里信号弱,十有**打不过去。

    我说,那怎么办,好几个哥们都快挺不住了。

    队长伸出手,测了风向,然后环顾四周说,我们先去那边的岩石,躲在石堆后面,风就刮不到脸了。我扶着海陆走到石头后面,海陆说,东子,救救我。

    我说,我怎么救。

    给我水喝。

    我说,刚才不是都给你喝光了吗。海陆说,我忘了,我已经想不起来我为什么在这里了..我失忆了..我要死了。

    我大喊,海陆,不是,你别睡觉,醒醒,醒醒啊。海陆凑在我耳旁说,队长的包那边,有葡萄糖和高反药,能缓解我。你帮我拿我来。

    我说,这不好吧,队长不一定会给啊。

    海陆说,东子我求求你,不给我,我要死了。

    我看他的痛苦模样,然后一咬牙,蹲在队长的驼包后面,拿出葡萄糖水还有最后一片药,给了海陆。海陆马上全吃了,然后喘着气说,好多了。

    我也打开手机打电话,可是没有信号,根本打不通。

    怎么办,队长。我问。他说,东子别慌,继续打,继续喝水,少量多次。

    我们一个五人蹲在那边,不断活动,靠着残存的意志守着,然后又过了一会,终于打通了。

    但是警察说,这里没通路,而且路况差,不能派车来,只能派人,叫我们多撑一会,他们马上来。

    队长颓废地一屁股坐了下去,我也做下去了,脑子里好像黏上浆糊,四肢百骸形同虚设,潜意识慢慢浮现,或许真正的意识消失了之后,潜意识才会破土而出。我想到了自己仿佛在遥远的宇宙深处漂流,那里有一片片虚空,无数色彩绚丽的星云,只是越深就越黑,到最后自己眼前的一片都是黑暗,自己还能感觉到在黑暗里继续流动,就像是穿越银河,慢慢抵到八荒之流。我看到了藏獒的死,我想起来他的名字叫茫茫,是我爸取的,我又想到了三岁的时候,我去家对面的游乐场玩,不过在第二天就被拆了,现在是某公司的写字楼。

    最后,还有一个悠长的吻,我不知道是谁给我的,那里的一切都好像是个容器,似乎到现在我所有的生活都蕴存在里面,被覆盖,被封闭。

    东子叙说这一段时,是那么有情操,他的口吻有点颤抖,磁性的声音穿透了我和鸭子,我说,你文采真好。

    东子没说什么,他继续描述墨脱的事。他说,当时他处于在灵魂出窍般的境地,不过恍然一瞬间就到了现实,他看到雪渐渐停了,感受到了脑部血液的倒流,全身的虚脱感,不过现在他又有力量了,好像突破了极点,完全获得了第二次生命,意识也清醒了。他站起,看到队友们都躺倒在地,队长瞪着眼睛,看到东子站了起来惊讶道,哇,你还能站起来。

    东子说,我还能跑,我去附近找人。刚说完这句话,就有人的呼喊。

    最后,他们都得救了,海陆在医院输液输了三天,还有一人也是,只有他除了流鼻血和头晕之外没有异常,在大家都恢复过后,我们继续前行。

    东子说完后大叫,怎么样,够九死一生吧,我还能告诉你们万一搜救队晚来十几分钟,就真的要客死他乡了。

    我感叹道,真不是一般人,东子,你才十七就这样了,想必现在你肯定很厉害。

    东子谦虚道,还行,鸭子也大呼起来,她说哇,东子哥,我崇拜你。

    东子却苦笑道,别崇拜我,你会后悔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们吃完了,找个旅馆住下吧。我说好,然后,我们就再次行驶了。在车里,东子说,今天的月亮好大,快到中秋节了吧。

    我笑着说,哪有,八月都还没到,东子你醉了吧,快睡一会。

    东子摇着头。是吗,我醉了,好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