诘咎
字体: 16 + -

第七章 负笈

    严夜警,清禁肃。



    



    柳袅巷口,李卫玠的车马停了下来,有下人拿来凳子,供李卫玠下马车。



    



    宋管事领着李卫玠前往李之仪的书房,两人的步履声在轩榭庭院里,互成一致,仿似一种有格韵的音乐声。



    



    似乎李卫玠自己都未发现,自己的心跳声愈来愈强,李卫玠两手攥紧,长呼出一口气,大踏步履铿锵。



    



    终于,两人走到书房。



    



    李卫玠进去了。



    



    李之仪依旧两鬓斑白,或许是光线的原因,他整个人像是处于黑暗中,微微佝偻的身躯像是蜷曲在那儿。当李卫玠进来的时候,他稍稍动了下,光线照在他俊美的脸庞上,李卫玠只有一个感觉。



    



    巍然大盛。



    



    “来了。”李之仪问道。



    



    “嗯”李卫玠回复道。



    



    之后有一段属于父与子之间的独有沉默。



    



    李卫玠突然道:“是军方还是学宫?”



    



    李之仪眼中参透出赞许,“你的意思呢。”



    



    李卫玠又是一段消沈,“乾坤水上萍,日月笼中鸟。”



    



    李之仪慨然道:“没想到当年的话你还记得呢,是啊,身在皇家,我的儿子……”他的音声愈来愈小,小到李卫玠无法听清他后来的言语。



    



    “你已经猜到了,按我的意思,是送到葫芦岛那边,实话讲,是捞军功的去处。又或者是呙南镇,那边与北邙的摩擦更加激烈一点,京城里有数的将种世家送后辈都会对此地绕道而行。”



    



    “依你的性子,似乎不想从军,那么是学文?”李之仪正视自己的唯一子嗣,不紧不慢的,两指交错叩击着桌面。



    



    “稷下学宫,我想去的是这处。”李卫玠面对着人生最大的岔路口,沈思半天,终于出声。



    



    “实则,南燕的上阴学宫也是可以的。”李之仪忽的说道。



    



    李卫玠考虑的时间很短,便下了决心,“就去我们大庸的稷下学宫吧。”李卫玠说了第二遍。



    



    李之仪忽然探前,身子前倾,一手撑起桌面,喝问着说:“真不打算继承我的衣钵?”



    



    李卫玠神情凝重,唇角抿起,硬气地微微摇了摇头。



    



    “好吧!”李之仪沈思道。



    



    “我明日便派人送你去稷下学宫,依你的性子,倒也不会惹出些大乱子,至于师傅嘛,你就自己选吧。”



    



    “也无须为无人继承我衣钵而担心,至少,我还有位义子。”



    



    李卫玠想了许久,问道:“李槐过得如何?”



    



    “他呀,醇酒酣战小人屠,说的就是他,你倒无须上心。”李之仪敷衍道。



    



    “哦,时候不早了,就去睡吧。”



    



    “好。”



    



    父子之间的谈话结束,出乎李卫玠的意料,尴尬少了点,倒是多了点平等身份间的交谈,嗯,更像长大了的儿子第一次正式的和出乎意料的父亲间的交谈。



    



    “稷下学宫嘛,也就三两人,诶,不对,五人才对,那儿,有个老学究姓冯,你到那儿就会知晓,他被人称为老疯子的,最好,不要选择他作为你的师傅。还有,那儿有位女讲师,为父倒是希望你拜在这位师傅门下,至少,可以让人揶揄几句,这里的揶揄的人中,可包含为父啊。”李之仪在李卫玠走后,轻声细语的说道,李卫玠起身离开的时候,他望向自己的儿子,眼神温和,如同第一次在田陌间见到了她。



    



    ……



    



    清江平淡,疏雨和烟染。



    



    轻云体态纤柔,白露如雪般精神,也是藻雪精神的李卫玠乘坐的马车驶离太安城。



    



    他是第一次出城,出现在世人中间。



    



    因为父亲的关系,他将受到世人的关注。



    



    不怨,不悔,因为,我就是那个人的儿子啊,李卫玠这般对自己诉说着。



    



    ……



    



    柳袅巷的礼见王府,装束浓重的女主人正翘首望着南方,眼神中流露出并非绮思,而更像是对后辈子侄的深切关心,罗姝细思怔神,那个刚进府如同小乞儿,哦,不对,就是小乞儿的李卫玠,这些年,尤其是将面上十层甲卸下之时,有惊艳,有意料之中,也有意料之外的。自己这些年看着他长大,虽不曾有多少亲近,但这本身何尝就不是种关心亲近。



    



    ……



    



    在礼见王府对门那座模仿司天监高楼上,长史公范邶的孙女立身在那儿,如同站在九天之上。



    



    艳色绝世。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女子范逸轩姿色天然,占尽风流,般般如画,皎若秋月。



    



    秀色可餐。



    



    博览善记应对详敏是老一辈人,对这位礼见王府邻居的后辈人的评价。如今她凝眸清眺向那辆刚出城门的马车,雅怀素态姑射冰姿的女子有些恹恹,似是一个有趣事物消失后的帐然。



    



    帐然若失。



    



    大概就是她此时的写照。



    



    于是,她决定跟着自己的“事物”,一块南下。



    



    长史公府今日尤为忙碌,因为小姐忽的决定去那座世间最是风流写意的稷下学宫求学。



    



    ……



    



    青山绿水间,有悠悠轳辘声。



    



    绿水中倒影着一辆马车,马车中坐着一位少年郎。



    



    艳溢淄毫的马车,或许不再称为少年郎的李卫玠。



    



    “宋管事,到了何处地界。”李卫玠问道。



    



    “到了崂山了,这处是个山水好地方,少爷坐累了,不妨下来歇歇。”



    



    “好。”



    



    李卫玠看着清净山水,颂出一首前人所做的诗“乐意相关禽对语,生香不断树交花,野色更无山隔断,天光常与水相连。”



    



    宋弼出声道,“公子所言的尽得真机,又有彻上彻下的真意。假若人时时以这般景象注之心目,何患心思不活泼,气象不宽平!”



    



    “宋管事谬赞了,卫玠只是看到清净山水,念出前人的诗尽兴而已。”



    



    宋弼笑着没有出声。



    



    李卫玠再次朗声道,一言道出前言璀璨,“天地景物,如山间之空翠,水上之涟漪,潭中之云影,草际之烟光,月下之花容,风中之柳态。若有若无,半真半幻,最足以悦人心目而豁人性灵。真天地间一妙境也。”



    



    逸态闲情,惟期自尚,何事处修边幅;清标傲骨,不愿人怜,无劳多买胭脂。



    



    山水间,一个青年人第一次对着天地,诉说自己的话语。



    



    青年人没来由的想起幼时的那座破庙,那个小燕儿,那个第一次互相有了第一位亲人的人,那时的两人,互相牵拥着前进。



    



    默默万里,余心何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