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20章】消失的家
不管是韩秀英，还是游四海，都想离开这个伤心之地。虽然他们已经在龙海市拼搏了八年，虽然他们看起来已经融入这所城市，但最终看来，他们不属于这里，他们只是过客。
还好，他们还有窦大勇。窦大勇让他们前往自己的城市，这样互相能够照应，韩秀英对游四海商量了一下，他们说，想想也对，依靠窦大勇，也算是间接依靠了联邦。
韩秀英、游四海退掉租住的房屋，跟着窦大勇，去了另外一个城市，窦大勇已经在那里奋斗了十八年，那里有他的房子，他的妻子，还有他的领导和同事。他说，韩秀英他们去了那里，可以淡忘悲伤，开启新的生活。
他们走了，走的那天，贾一鸣去为他们送行。
贾一鸣站在楼上，看着游四海远去的背影，看着他抱着窦小妹的骨灰盒上了车，去了远离窦小妹家乡的方向。
窦小妹曾告诉贾一鸣，她没有家乡。
“人人都有家乡的，你怎么可能没有呢？”贾一鸣记得，那个时候，问完自己就后悔了，因为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家乡被人占领了，被那些资本家占领了”，窦小妹说。
“有亲人的地方就有家，不要太伤心”，贾一鸣鼓励她。
贾一鸣知道，她有家乡，他们都有家乡。
窦小妹的家乡，是一个山间平原，四周峰峦叠嶂。
小小的平原，春天，满山绿草，鲜花点缀，遍地油菜花金黄金。初夏的黄昏，稻田的某处总能看见三五只晚归的蜻蜓，也总能听见哼着歌曲的小青蛙。
村庄有个很欢快的名字，叫做欢乐田，欢乐田这个名字，据说还是半个世纪前起的，为什么要这样，大家也说不清，可能是因为人们没有远虑吧，或许还因为田多，贾一鸣想。
欢乐田原本很安静，安静到足以被外界忘记。
但是，这样的安静，持续了数百年之后，终于被打破了。
那年，就是窦文臣去世的第三年，一条铁路要从欢乐田经过，准备在这建一个小站，一夜之间，村庄沸腾了，世世代代的山里人，突然要与外界接轨了，与城里人相通了。
但是，喜悦是短暂的。
狭长的欢乐田，有八个小组，一条弯曲的河流自西向东流过，环绕着这一片小小的山间平原。河流南北各四个小组，北边的小组又分为四个部分，上下两个不同的平面被一个大大的土坎分开，海拔相差四五米到十来米不等。
同侧同平面的小组，左右也被河流切断，在中间狭窄的地方，村民们建起一座石桥，靠此相连。石桥的东边，下方是四组，上方是二组，村民的房屋沿着山谷排开，一组约二三十户，窦小妹家在第四小组中央。
偶然的机会，一些开发商看中了这片土地，便四处游说。
终于
，这里确定成立一个新区，作为柴立郡的开发开项目招商引资。原本，这里只建一个火车小站，叫欢乐站，成立新区后，车站仍然叫做欢乐站，不过，扩大了将近两倍。于是，人们调侃到，这不能叫欢乐站，而应该叫大欢乐站。
第一小组获得了可观的赔偿，火车站顺利进入建设，第四小组，也就是窦小妹他们家的区域，是作为火车站配套项目开发建设商品房的，一部分村民不同意搬迁，目的是想多要一些钱，说自己搬迁便失去了土地，以后没有了生活来源。另一部分人则想要在原地置换房屋，他们不愿意离开这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地方，他们说，这里是他们的根，他们的魂。
于是，谈判僵持了许久。
某天早晨，村民发现，房屋和村庄小学围墙上，道路边，到处贴满了通知，通知说，第四小组的房屋是违法建筑，必须在规定的期限内自行拆除，自行拆除的，按照成本赔偿，不自行拆除的，将组织人员强制拆除，而且不予赔偿。
组员除了抱怨和谩骂，大家都没有把这个通知放在心里。
再后来，某天中午，就在村里召开村民大会的时候，来了几辆大巴车，几台挖掘机，大巴车上陆续下来几百人。
从车上下来的人，气势汹汹，他们将每家每户的东西往外搬，将还留在家里的人强行送到石桥对面去。
来人开着挖掘机，将房屋一户户的推平了。
听闻后赶回去阻止的村民们，全被警车堵在了石桥另一侧，部分村民用来运输的小船，旁边也围着好几个小镇警察。
那个年代，村里只有村长家里安装了天线电话。
窦小妹当时在家里，发现情况后，她找到一个地方警察视线盲区，游过河去，她来不及拧干衣服，直接跑到村长家。
不过，大家都在等着打电话。
村长家的电话线被人掐断，又被接上，就在部分村民与阻拦者在门外推搡的时候，窦小妹偷偷跑进去，拨通了窦大勇电话，她心想哥哥作为城市管理拆迁队队长，兴许有办法。
给拆迁公司办理无数拆迁许可的窦大勇，他说自己也很无奈，没有什么办法。他后来说，虽然自己曾拆掉无数人的房子，但是自家房屋却只能任人拆掉，听见小妹的求助的那一刻，才终于体会到此前站在他对面的那些人的无助和绝望。
再后来，前往联邦首府游行的二十几个村民代表，全小镇警察抓回来，送进了临时拘留所，最长的关押了十六天。
再后来，此事经过联邦和一些州媒体的报道，郡派遣组长和时任行政长官被警告，长官助理被记大过，两个直接负责的工作人员也被撤职。因为媒体报道，欢乐田四组获得了与二组一样的赔偿。
因为二组游行的村民被关押
，其他的小组，也因为害怕，渐渐撤离了。
于是，在原有的地上建起了一幢幢商品楼。
从此，这片土地上慢慢地换了主人，也就是从那时起，包括窦小妹一家在内很多人，只能外出漂泊，失去了家乡。
落叶归根，但是，窦大鹏的妹妹，韩秀英的女儿，游四海的亡妻，窦小妹，本以为可以将龙海作为余生归所，可如今，她只能躺在这个小小的骨灰盒里，继续漂泊了。
风往北，她们也往北，继续流浪。
似乎，她无论生死，都要流浪。
不过，前方是否能够扎根，窦小妹能否得到死后的安定，游四海不知道，韩秀英不知道，窦小妹更加不可能知道了。
（本章完）
还好，他们还有窦大勇。窦大勇让他们前往自己的城市，这样互相能够照应，韩秀英对游四海商量了一下，他们说，想想也对，依靠窦大勇，也算是间接依靠了联邦。
韩秀英、游四海退掉租住的房屋，跟着窦大勇，去了另外一个城市，窦大勇已经在那里奋斗了十八年，那里有他的房子，他的妻子，还有他的领导和同事。他说，韩秀英他们去了那里，可以淡忘悲伤，开启新的生活。
他们走了，走的那天，贾一鸣去为他们送行。
贾一鸣站在楼上，看着游四海远去的背影，看着他抱着窦小妹的骨灰盒上了车，去了远离窦小妹家乡的方向。
窦小妹曾告诉贾一鸣，她没有家乡。
“人人都有家乡的，你怎么可能没有呢？”贾一鸣记得，那个时候，问完自己就后悔了，因为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家乡被人占领了，被那些资本家占领了”，窦小妹说。
“有亲人的地方就有家，不要太伤心”，贾一鸣鼓励她。
贾一鸣知道，她有家乡，他们都有家乡。
窦小妹的家乡，是一个山间平原，四周峰峦叠嶂。
小小的平原，春天，满山绿草，鲜花点缀，遍地油菜花金黄金。初夏的黄昏，稻田的某处总能看见三五只晚归的蜻蜓，也总能听见哼着歌曲的小青蛙。
村庄有个很欢快的名字，叫做欢乐田，欢乐田这个名字，据说还是半个世纪前起的，为什么要这样，大家也说不清，可能是因为人们没有远虑吧，或许还因为田多，贾一鸣想。
欢乐田原本很安静，安静到足以被外界忘记。
但是，这样的安静，持续了数百年之后，终于被打破了。
那年，就是窦文臣去世的第三年，一条铁路要从欢乐田经过，准备在这建一个小站，一夜之间，村庄沸腾了，世世代代的山里人，突然要与外界接轨了，与城里人相通了。
但是，喜悦是短暂的。
狭长的欢乐田，有八个小组，一条弯曲的河流自西向东流过，环绕着这一片小小的山间平原。河流南北各四个小组，北边的小组又分为四个部分，上下两个不同的平面被一个大大的土坎分开，海拔相差四五米到十来米不等。
同侧同平面的小组，左右也被河流切断，在中间狭窄的地方，村民们建起一座石桥，靠此相连。石桥的东边，下方是四组，上方是二组，村民的房屋沿着山谷排开，一组约二三十户，窦小妹家在第四小组中央。
偶然的机会，一些开发商看中了这片土地，便四处游说。
终于
，这里确定成立一个新区，作为柴立郡的开发开项目招商引资。原本，这里只建一个火车小站，叫欢乐站，成立新区后，车站仍然叫做欢乐站，不过，扩大了将近两倍。于是，人们调侃到，这不能叫欢乐站，而应该叫大欢乐站。
第一小组获得了可观的赔偿，火车站顺利进入建设，第四小组，也就是窦小妹他们家的区域，是作为火车站配套项目开发建设商品房的，一部分村民不同意搬迁，目的是想多要一些钱，说自己搬迁便失去了土地，以后没有了生活来源。另一部分人则想要在原地置换房屋，他们不愿意离开这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地方，他们说，这里是他们的根，他们的魂。
于是，谈判僵持了许久。
某天早晨，村民发现，房屋和村庄小学围墙上，道路边，到处贴满了通知，通知说，第四小组的房屋是违法建筑，必须在规定的期限内自行拆除，自行拆除的，按照成本赔偿，不自行拆除的，将组织人员强制拆除，而且不予赔偿。
组员除了抱怨和谩骂，大家都没有把这个通知放在心里。
再后来，某天中午，就在村里召开村民大会的时候，来了几辆大巴车，几台挖掘机，大巴车上陆续下来几百人。
从车上下来的人，气势汹汹，他们将每家每户的东西往外搬，将还留在家里的人强行送到石桥对面去。
来人开着挖掘机，将房屋一户户的推平了。
听闻后赶回去阻止的村民们，全被警车堵在了石桥另一侧，部分村民用来运输的小船，旁边也围着好几个小镇警察。
那个年代，村里只有村长家里安装了天线电话。
窦小妹当时在家里，发现情况后，她找到一个地方警察视线盲区，游过河去，她来不及拧干衣服，直接跑到村长家。
不过，大家都在等着打电话。
村长家的电话线被人掐断，又被接上，就在部分村民与阻拦者在门外推搡的时候，窦小妹偷偷跑进去，拨通了窦大勇电话，她心想哥哥作为城市管理拆迁队队长，兴许有办法。
给拆迁公司办理无数拆迁许可的窦大勇，他说自己也很无奈，没有什么办法。他后来说，虽然自己曾拆掉无数人的房子，但是自家房屋却只能任人拆掉，听见小妹的求助的那一刻，才终于体会到此前站在他对面的那些人的无助和绝望。
再后来，前往联邦首府游行的二十几个村民代表，全小镇警察抓回来，送进了临时拘留所，最长的关押了十六天。
再后来，此事经过联邦和一些州媒体的报道，郡派遣组长和时任行政长官被警告，长官助理被记大过，两个直接负责的工作人员也被撤职。因为媒体报道，欢乐田四组获得了与二组一样的赔偿。
因为二组游行的村民被关押
，其他的小组，也因为害怕，渐渐撤离了。
于是，在原有的地上建起了一幢幢商品楼。
从此，这片土地上慢慢地换了主人，也就是从那时起，包括窦小妹一家在内很多人，只能外出漂泊，失去了家乡。
落叶归根，但是，窦大鹏的妹妹，韩秀英的女儿，游四海的亡妻，窦小妹，本以为可以将龙海作为余生归所，可如今，她只能躺在这个小小的骨灰盒里，继续漂泊了。
风往北，她们也往北，继续流浪。
似乎，她无论生死，都要流浪。
不过，前方是否能够扎根，窦小妹能否得到死后的安定，游四海不知道，韩秀英不知道，窦小妹更加不可能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