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图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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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动手吧!

    砰!

    龙鳌猛地一沉,旋即不住震颤,鲛人血泛起的绿光透出龟甲,整座玄州显得格外妖异。

    然而天下皆墨,没有人注意到海中绿芒,更不会明白发生了什么?

    铛!

    铛!

    陆安平再度刺出两剑,然而剑光刺入祭坛,金铁相击声响起的同时,一股粘稠的质感从中传来。

    宛如活物。

    “真邪门!”水镜真人也注意到了。

    声音转瞬被尖利的呼啸湮没,鲛人们染着绿光,纷纷冲上去保护祭坛。

    “……”

    陆安平忙将山河社稷图展开,长鲸吸水似的,冲鲛人罩去。

    刹时,数以兆亿计的鲛人不受控制地汇聚,噗噗投入山河社稷图。

    碧色血光也由繁星点点,很快化为一道几乎凝结实质的光柱,最后尽数被社稷图吞没。

    这一过程中,那不规则的九层祭坛只来得及分食了少数鲛人血,却足以再涨一倍。

    咕嘟!

    祭坛摇身晃了下,扭曲的外魔符号不停闪烁,宛如无数不规则的虫豸游走,散发出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

    轩辕剑刺出的豁口大半复原,只剩下刚才那两道汩汩冒着血泡,绿色的血泡。

    “这祭坛难道活过来不成?”

    尽管先前见过碎心城“诈尸”的修行人,陆安平仍觉吃惊,也愈发感到外魔的可怕。

    蓦地,第三截轩辕剑嗡鸣了声,他福至心灵,随着手心拂过,蒙尘的剑身透出与另外两截一样的明黄光泽。

    神魂烙印也顷刻打下,只是长期受外魔符号侵染,内里总有一丝令人不安的气息。

    “破!”

    面对蠢蠢欲动的祭坛,陆安平毫不迟疑,干脆将新祭炼的第三截剑放出。

    与此同时,他身上金光亦将水镜真人笼罩,这是借玉京金甲符图护佑心神,以免受祭坛影响。

    咚咚——

    剑去无声,却有一阵低沉的水泡声响起,原本晃悠悠的祭坛竟倏忽挺直,继而蹿跳,像一只灵动的巨蟾。

    水镜真人看得咋舌,他完全没料到外魔留下的几处符号,竟有如此大的邪力。

    “哪里走?”

    陆安平喝了声,三截轩辕剑将虚空封锁,大浮黎土图的青褐光束也遥遥钉入祭坛。

    呲啦!

    古怪祭坛腾挪了瞬,却始终无法避开,顷刻间,三剑便蝴蝶穿花似的将其刺个透心凉。

    粘稠如血肉的质感再度传来,陆安平不禁起了鸡皮疙瘩,也由此越发催动轩辕剑。

    “嘶——”

    祭坛扭曲着,像是一株发光的邪恶海草,上部三层竟隐约汇成极不协调的人脸,绿油油的,嘴角拉得老长。

    “咿呀!”

    “咿呀!”

    先天符图加持下,轩辕剑势若破竹,很快那丈许高的祭坛便分崩离析,扭曲的符号也彻底黯淡。

    只是最后那声近乎婴儿啼哭的嚎叫,听得两人毛骨悚然。

    “外魔竟如此摄人……”水镜真人险些瘫软在地。

    陆安平犹豫了瞬,挥洒始青变化图将现场荡涤一清,随即将祭坛散落的珊瑚碎块收入山河社稷图。

    而社稷图另一头,先前的兆亿鲛人悉数吐出。

    青光流转,生机造化之力放出,原本躁动狂怒的鲛人很快平息;只是殿宇不再,圣物也消失了踪影,它们的目光不免茫然。

    不过,龙鳌因此彻底平静下来,漂浮着幽暗的海中,真个如大陆一般。

    “鲛人懵懂,几乎入了歧路,多亏还奉了一截轩辕剑……”

    水镜真人叹道,陆安平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总觉得道祖的动作与外魔脱不了干系,西天两位尊者不也强调外魔的厉害吗?

    鲛人没有再攻击他们,也同样没有欢送,待出了龙鳌腹,从高处望向这硕大无朋的玄洲时,陆安平心底疑惑更深了。

    长洲已在身后,前方是旋涡状的归墟,海浪一波又一波的起落,伴着无言的两人。

    “天上仙人来过——”

    他感应到遗留的仙气、三道先天符图仍在归墟深处“谷玄牝还在…”

    水镜真人终于舒了口气,但仍不免彷徨——师姐在天上生死未卜,而人间又有什么希望呢?

    蓦地,青鸟从他袍袖中钻出,在两人头顶叽喳不已。

    “师姐——”

    水镜真人叹息了声,陆安平盯着青鸟动作,似有所感。

    “她在提醒我们…”

    谷玄牝尚未脱困,两人也暂且没了深入归墟的必要,而青鸟果然引着两人反方向飞去。

    “黑水真法…”

    黑暗中有水汽凝固,那是属于黑水真法的气息,甚至混杂几分血腥

    是乔玄留下的痕迹。

    陆安平啐了声,神念延伸万里,身形更是飞在青鸟之前。

    “那乔玄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起师姐登天前的叮嘱,水镜真人嘟囔了声。

    话音未落,两人便直挺挺冲入海底,溅起的水花倏忽很快平复。

    ……

    ……

    此处离长洲青丘不远,是一处极深的海沟。

    奇形怪状的鱼鳖纷纷窜走,伴随着先天符图的光晕,两人瞬间出现在海底。

    正如陆安平感应的那样,一身黑袍的乔玄正端坐着疗伤。

    水之精华攒聚在他体表,而乾天火灵珠所化第二元神,正与他镜像相对。

    “好久不见!”

    “乔大叔…”

    他缓缓上前,水镜真人与青鸟紧紧跟着。

    乔玄的容貌没什么变化,瞽目依旧、跛脚也依旧,那双仅存的独眼缓缓睁开,满是意外。

    “好久不见!”

    “陆安平!”

    依然是熟悉的声音,陆安平死死望着,半晌才道“没想到你在我身上,布下如此深厚的局?”

    “可惜你远超我的预料——”

    乔玄抢了声,脸上带着不甘与落寞“也超乎神君的……”

    说到这时,他还望了眼一旁的水镜真人,神情倨傲而不屑。

    “你是否后悔?”

    “我从不后悔——”乔玄摇了摇头,本尊与第二元神齐齐开口,“所布的局、所付出的努力,都是为了神君的出世……”

    “可惜血煞宗几个蠢货坏了事,还有你们——”

    他是指水镜真人师姐弟。

    “你虽然不是谷玄牝炼制的傀儡,却比傀儡更忠心……”

    陆安平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乔玄尊奉太一神君的信仰,总让他想起将外魔符号奉为圣物的鲛人。

    “愚蠢!”

    “你还是不懂我那师弟!”

    青鸟叽叽喳喳的,水镜真人站出来道。

    “我只知大道将绝,神君不日而出,任凭众仙拦路也无法阻止!”

    乔玄说着,忽然喷出一口闷血,然而这丝毫没影响他的言辞。“天上不需新的仙人,开辟自己的路径又什么错?”

    声音凿凿,神情坚定,与谷玄牝如出一辙。

    陆安平闻言怔了怔,他对天上道尊没什么好感。从某种程度上,谷玄牝也算自成体系,只是视众生如草芥的想法令人胆寒。

    “愚昧!”

    水镜真人又开口了,他的胡须气得发颤。“谷玄牝暴戾嗜杀,死在他手上的生灵不可计数——”

    “三清做得,神君就做不得?”

    没等说完,谷玄牝便抢过了话茬,阴沉的面孔挂着几分狞笑“你手中道标不是三清打下,抽取灵气以供养三天……真仙如此,又何况凡俗之人?”

    “天地不仁,同样视作蝼蚁、草芥罢了!”

    这话几乎是大义凌然,将水镜真人生生噎住,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

    谷玄牝颇为得意,甚至不顾伤势地大笑起来,瞬时惊起几只灰黑的扁鱼。

    “我想这都不对!”

    陆安平沉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很低,以至乔玄听得恍惚,笑容也僵硬起来。

    “你说什么?”

    “我说,”他正色道,“不管是三天道祖,还是谷玄牝,都是不对的。”

    水镜真人听得身形微动,心中暗允。

    “……”

    乔玄先是意外,很快又变得迟疑,末了竟哈哈大笑起来“妇人之仁!妇人之仁!”

    “我早说你心软难成大事……”

    “草芥、蝼蚁并无不妥,关键还在新世界——”

    说到这时,他收敛笑容,独眼饶有意味地望过来“三灾爆发时,世界将要毁灭,届时神君将从归墟中升起,重整三界,建立一个新世界!”

    “届时既没有道标,也没有凡俗化外、正道邪魔的区别……”

    “说不定人身炉鼎也可重塑,变得如上古之人一般!”

    “你可愿意?”

    陆安平没有阻拦,听着他把话说完。

    那些话音带着蛊惑,一点点钻入耳中,令他产生一种面对谷玄牝的恍惚,以及……讽刺。

    “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示意水镜真人稍安勿躁,旋即转向了乔玄,反问道“你可知道、或是想过,谷玄牝最为依仗的三道先天符图,恰恰是三清道尊传下的?”

    这话令乔玄神情僵硬,变得如同泥塑木偶一般,而陆安平并未停下,声音也变得低沉

    “我最初的价值,不过是与谷玄牝同日生的炉鼎罢了;如今令你废唇舌,大概是因四道先天符图吧——”

    “的确,大劫意味着重整,可我连天上道祖都不轻信,又怎么会信谷玄牝?”

    “你知道的……”

    “我这一生,所求的本就不多。”

    海底陷入了良久的平静,连青鸟也一动不动,似乎思索着什么。

    乔玄眼中的微光变得黯淡,希望也随之破灭,他运起残缺的莲鹤方壶,脸上竟泛起某种献祭似的虔诚。

    “动手吧!”

    声音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