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七里后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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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明天流浪2

    sat mar 07 15:15:17 cst 2015

    快下班时候,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刚接通,那人开口便说:季风,听出我是谁了吗?

    季风是我在大学期间写诗作文用的笔名,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多。上班后,发表文章我全都用尹诚实这个大名。

    我:是枚野啊?!

    枚野:晚上一起聚聚,你找个地方,我刚来不熟悉。

    我:你到东山来了?

    枚野:是啊,我现在《东山日报社》当记者,刚来一星期。我找了大学时候很多同学,七弯八拐找到秦月,总算有了你的电话。

    地点定在凯悦酒店,距离东山日报社不远。时间七点,我看了看表,坐公交车过去正好。

    我给苗兰去电话,她在电话中抱怨:妈今天做了好吃的,要我俩回去吃饭,什么重要的事?不能推掉?

    我:枚野到了东山。

    苗兰很开心:哦!是你说的那个大诗人吗?我也想见见。

    我:下次吧,妈那儿你要不回去,又得挨说了。枚野到东山来工作了,今后聚会有的是时间。

    枚野何许人?大名陈方力,是上世纪九十年代风靡大学校园的诗人,我读大学期间的校友。

    大学二年级,校内二十余位写诗的学生发起成立诗社。当时的枚野在大学校园内已经小有名气,首任社长非他莫属,诗社直接命名为枚野诗社。

    诗社成立当天是一个周日的午后,二十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聚在校园足球场上的茶楼。

    足球场是学校扩建刚开辟出来,没有围墙,场地尚未整修。如烟的荒草一直连接到秋后空无一物的田野。荒草丛中,一校工用竹子搭建了一座简易的二层小楼,经营茶水和各式小吃。

    枚野诗社的会员每人手拧一两个暧瓶,暧瓶中灌满冰冻啤酒。等到碗已见底、瓶中酒空,已是日尽黄昏,只见太阳象一幅印象派的画贴在地平线上,袅袅炊烟在不远处的村庄上空升起……

    社长枚野出题,每位入会人员,在走完十步以后,当即创作一首短诗。

    一个来自塞外笔名叫塞外的男孩吟着自己的诗。

    望着桌上开得极盛的水仙花,我已经打后腹稿。

    诗人塞外念完自己的诗坐回到椅子上,我站起身来,装模作样走了十步,指着桌的水仙花说:有了,题目就叫《水仙》:

    你的梦是白云的梦

    是寂寂幽谷中的鸟鸣

    是高岗上猎猎的旗

    是姐姐的红裙子

    一闪而没,电光石火

    瞬间擦亮了众人的眼睛

    孕育、发芽,在时间中奔跑

    你的梦想

    在所有人梦里呈现过

    思维一旦被禁锢

    精神就缺少钙和铁

    你只能在姐姐温润的手掌中

    幻化四季

    骑马的人自远方来

    走过你的门

    听见你在叹息

    听见你在无人观看的暗夜里

    独自绽放

    秦月:好!思维一旦被禁锢,精神就缺少钙和铁,你只能在姐姐温润的手掌中,幻化四季。这四句绝对可以成为名句!作为我们年轻人,不能象这桌上的水仙,尽管美丽,却被禁锢在花盆之方寸之间。

    秦月说着,张开手臂,象是要拥抱那即将失去的残阳,白色的连衣裙和长长的头发在晚风中轻舞飞扬。她激情四溢地说:我们有无限广阔的天地,让我们伸开手臂拥抱美好的未来。

    众人鼓掌毕,枚野站起身来,说:我也有了。

    透过厚重的眼镜片,枚野望着地平线上那越来越暗淡的残阳,一边踱步,一边念着即兴创作的诗:

    凡心落幕。看我于北方岁岁守陋

    守不出的四季佳音

    野外天边的雪

    把人生命沉浮的哀伤

    欲凭风隐忍,我却忍不住的

    为这一望无际的洁白的殇

    看,岁月且歌且舞

    日出日落的,精神复以万象俱寂

    逼人重回东土,我们那个大有大无的

    赤子家园。一朝为雪所擦亮的眼睛

    竟然身轻如羽

    枚野自内而外渗透出沉郁和哀伤,正如他在一首名为《提起陕北》的诗中所写:“这物质的小米,深入内心时/展开的黄河水,壶口/顿然,落地有声”,排山倒海,雷霆万钧,以不可阻挡的力量击打着在场所有人的心。此时的枚野看上去象一个历经风霜的老人,怎么看都不象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

    枚野念完,众人忘记了鼓掌,沉侵在枚野营造的诗歌意境之中难以自拔。

    塞外:对大多数人来讲,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一个开创性的时代。但对文化人来讲,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们正站在过去与未来、封闭与开放、贫穷与富有的十字路口,向左还是向右,我们都要做出选择,管种选择是痛苦的,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秦月: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必须要溶入社会,而且要更深层次地溶入,不能只满足于各种表象。我们要勇敢地拥抱未来,我们应当做的,正如海子所言那样,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枚野:这正是不幸之所在,大学毕业之日就是起点,生活的起点,命运的起点,悲剧的起点,我们这些人注定了要在明天流浪。

    多年以后我才理解,为什么真正的诗人都是预言家。他们预知未来的能力,绝非打卦占卜的江湖半仙那样神秘。就象枚野关于明天流浪的预言,不是一语成谶,而是针对诗人这类特定的文化人,对他们人生态度、价值取向与灯红酒绿现实生活之间矛盾冲突的深入洞察。

    大学毕业后,习惯于风花雪月一类文字的秦月和我,选择了向现实生活屈服,成为体制内的人,再未出来过。

    个性鲜明的塞外和枚野选择了抗争。枚野在学校的专业是物理勘探专业,毕业后去了大庆油田,他先是干自己的本行,没到一年,调到公司所在总部机关宣传部,一年半后被任命为宣传部副部长。又过了两年,他突然辞职去了南方,从那以后就失去联系。

    塞外对于生活方式的选择更为决绝,他选择了彻头彻尾的逃离。自毕业那天起,我们就永远失去了联系。有人说他在青海牧马;有人说,在青海最大的苯教寺院旺加寺见到过他,当时他提着一桶水,正在浇灌寺后一片野生的格桑花;也有人说到西藏旅游时,在布达拉宫广场看到过他,他当时身穿绛红色的袈裟,正在专心致志绘制唐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