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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三块钱(改

    省里和市里的老师开了两天讲座之后,在安城多校师生的欢送下,又迅速乘车转向下一个县城。安城一中的高三学生开始正常上课,教室的走道里再次挤满了人。

    陈许和高一玮一到位置上坐下,王安全就兴冲冲走了过来。他将随身带着的笔记本摊在桌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零钱:“收的差不多了,一共四十五块钱。”

    陈许和高一玮将钱一一点清正整理好,才抬头问道:“还有谁没给?”

    王安全左右望了望,然后压低声音:“杜青玉没给,陆大有和沈长河两人合买的,也没有给。都跟我说要等两天。”

    和后世大部分学校一样,最好的班级里都是学习最优异的学生和关系户,杜青玉、陆大有和沈长河便是前者。

    记忆中,陆大有和沈长河来自同一个村子,洪湖边上世代以打渔为生,每次从家里回学校都带着一大包炸好的咸鱼,和城里的同学换其他口粮。杜青玉还是城镇户口,平日里沉默寡言,没想到生活也这么困难。

    陈许扫了一眼教室,陆大有和沈长河两人不在,也许是筹钱去了。杜青玉倒是坐在桌位上,胳膊支在桌子上撑着脸,脸上没有表情,嘴巴微张,还在背诵着诗词。

    陈许将王安全打发走,和高一玮商量怎么办。

    高一玮说:“两天时间还是有点紧,他们经济困难,可能凑不过来。”

    陈许说:“得想想办法帮帮他们。”

    “能怎么办?要不你掏钱?”高一玮撇撇嘴,“你可想清楚了,这次掏钱都得掏双份。”

    “那杜青玉家里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不过她爸酗酒,还来学校耍过酒疯。”高一玮说。

    陈许思量再三:“都是同学,能帮忙还是要帮忙的。等陆大有、沈长河他们回来,我找他们三个人聊一聊。”

    ……

    太阳高高地挂在远处,发出清冷的光,仿佛从白炽灯换成了led灯,散不出一点热度。湖面不像陆地一般掺杂着植被、建筑,风聚集在这里,像个无人约束的孩子,伴随着骇人的呼啸声,手舞足蹈,疯狂乱舞。

    靠近岸边的湖面结上了薄冰,这个时候下湖最是危险,因为随着可能被这些薄冰困住,那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远处一条小船在湖中心慢悠悠移动着,两面站着两个人,一个高胖,一个矮瘦。高胖的叫陆大有,一脸憨厚,眼神中都透露着质朴。矮瘦的叫沈长河,倒是显得更加的精明强干,眼睛炯炯有神,既有灵动,也有坚定。

    两人身穿着棉大衣,脸和耳朵冻的通红,手上也没有手套,已经有些皲裂的痕迹。他们艰难的拉着网。

    陆大有说:“省里那些老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前两天来,王安全过来收钱的时候真是尴尬。”

    沈长河回道:“你的脸皮还是不够厚。”

    “天气不好,鱼都休息了,不出来找食吃。”陆大有又一次看着空空的渔网。

    “只能碰碰运气。”陈长河将船又撑出了一段距离,再一次将网洒了出去,“俺们不比城里人,他们有家里人撑着,俺们要撑着家。”

    陆大有莫名有些忧伤,但是一闪而过:“希望今年都能考上大学,也不枉俺们大冬天出来捕鱼……嘿,又来一条,个头还挺大,不孬……”

    两人忙了一整天,可算是捕上来一些鱼。太阳渐渐要落山,气温又降了两度,再不回去就有些危险了。两人一路用竹竿捣碎、拨离浮冰,将船靠在岸边,拎着鱼篓,在太阳最后的余晖中朝家里赶去。

    “长河,明天真的要去城里卖鱼吗?”

    “不卖鱼今天不是白忙了。”

    “会不会出事,毕竟俺们村的鱼都走的是粮站和供销社,还没有私自去卖鱼的。”陆大有还是有一些担心。

    沈长河跳起来拍打陆大有的肩膀:“怕个屁,俺们村还没有考上大学的呢。”

    陆大有哼哼直乐,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露出一对刷的洁白的门牙。

    ……

    今日不像往常,放学之后,杜青玉没有继续留在学校,蹭着学校的灯光看书,早早回了家。小心地推开掩着的大门,但还是传来一阵咳嗽声。

    天渐渐暗了下来,窗户也小,家里黑咕隆咚的。

    “青玉,你回来了?”母亲的声音传了过来,随后又是两声急促的咳嗽。

    母亲自从前几年肺部染病一直没好,身体愈发虚弱,继父没有担当,杜青玉只能渐渐学会自己担当起这个家。

    “嗯,叔叔呢?”杜青玉问道,所谓的“叔叔”就是她的继父。

    “又出去喝酒了。”母亲的声音再次传来,“也不知道那酒有啥好喝的。”

    杜青玉约莫十来岁的时候,母亲再嫁过来,生了个妹妹,之后再也没有生育,继父整日喝酒,再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杜青玉点亮屋里的白炽灯,将缝纫机上的杂物清理了一下,一边蹬脚踏板,一边缝制衣物。

    缝纫机就在床边,母亲端坐起来,在灯光下露出长期劳作之后苍老的容颜。

    “要不是我这个身子,你也不至于这么辛苦。”母亲说,“我和你奶奶说了,这半年她来带青草,不能耽误你学习。”

    杜青玉动作慢了下来:“青草哭了吗?”

    “没有,奶奶买了两颗大白兔奶糖,青草笑着跟着走了。”母亲抹了抹眼泪,“要是你叔叔不喝酒就好了。也怪我,不能给他生个男孩。”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要怪也要怪他。”杜青玉有些恼怒,“我只希望他不要再耍酒疯,不要再打你。”

    二人无言,母亲又开始间歇性质的咳嗽,这样的日子杜青玉早已经习惯。

    她将手上的活做完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用大块的方布将做好的衣服包成包袱,又和母亲交代了一声,出了门。

    这是从裁缝铺老师傅那里承包过来的活。老师傅从国营的商店退休之后,很多人找他做衣服,赚的比工作时候还多,所以动力十足,做的衣物也更加精致,找他做衣服的人也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老师傅一个人做不过来,又不敢多招工,只能想着法子把活承包出去。

    杜青玉摸着黑一路到了老师傅家里,老师傅和他的两三个亲戚还在那里忙活,看到杜青玉过来,热情的打招呼:“青玉来了,吃饭了吗?”

    “吃过了,师傅,我的这些衣服都做好了。”杜青玉笑着说,然后将包袱解开,将衣物都取了出来。

    老师傅一件一件查看了质量,觉得没有问题之后,抬头说:“活真细。今天该给你工钱,这个月十五件,一共九毛。”说完就要回里屋去拿钱。

    “师傅,可不可以预支些钱,从我下个月活里扣。”

    师傅转头望了望杜青玉,杜青玉家里什么情况他也知道,眼睛里多少透着些怜悯:“多少钱?”

    “六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