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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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庄寅造访

    岑黛并未察觉到豫安的复杂目光,她轻轻地垂下眼,磨挲着手心的彩带络子。

    荀钰。

    从当初自己终于肯放下对那前世的“荀首辅”的偏见、去真心实意地同荀钰往来开始,一直到今日……

    岑黛一一想来,觉得自己似乎的确受了荀钰许多的好。小到平日里收到的那一封卷轴,大到天盛楼中近乎舍身般的出手相救。

    荀钰的身影已经无声无息地渗透进了她生活中的每一处,只是她从不肯回头细看一眼,也就不曾发觉半分。

    岑黛在心里思忖着,荀钰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呢?难道只是因为平日里的那一句“荀师兄”么?还是因为中间有岑骆舟的影响?

    只要荀钰一日不说,她便一日也猜不出来真正的答案。

    见小姑娘的思绪逐渐远了,豫安眉眼温缓,倒是没贸然提点她,由着她往深处想去了。

    做母亲的,只想女儿在待人接物上更加灵活机敏些。女儿总归是要离开母亲的,她不能永远地陪在女儿身边,更不能事事为岑黛解忧,故而只愿岑黛能够尽快地学会如何为人处世。

    何女先生坐在一旁做着活计,瞧见这母女二人之间的相处,忍不住笑,低声同豫安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着急要将女儿嫁出去呢。”

    豫安抿着嘴笑,瞧见神游天外的岑黛没有注意这边,同样低下声调:“我可是巴不得宓阳能够多陪陪我,哪里想要将她嫁出去了?不过只是想让宓阳明白些许道理罢了。她与那一位虽是师出同门,但到底还是无亲无故的,总不能白白欠了人家的好意。”

    何女先生瞥了旁边的小姑娘一眼,温声提醒:“确实是这个理,只是……”

    她眉眼弯起:“虽说公主殿下舍不得放人,但瞧着郡主如今的这副模样,似乎对那位公子的善意并不多抵触。”

    豫安一愣,转头看向岑黛,当下心里就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自己的孩子,她最是清楚不过。岑黛愿意亲近的同龄公子,将这燕京城翻个底朝天了,也就只能勉强数出来三个人。

    一个是表兄杨承君,一个是堂兄岑骆舟,再一个,就是那荀钰了。

    因着岑黛对这三人大抵都是抱着同样的信任,没有哪一个是特特超过了另外两个的,是以豫安从不觉得自家女儿已经开窍了。

    可如今听了何女先生一句话……豫安心里就忍不住多想了。

    岑黛同杨承君一同长大,两人各自都是将对方当做了亲人,是以互相感情好得很;岑骆舟虽只是近年才同岑黛开始亲近,但因着他好歹是救过岑黛一命,加之两人又是血缘上的兄妹,岑黛信任他也是理所应当。

    可荀钰呢?

    他不过只是岑黛的同门师兄,在入门之前,甚至与岑黛都不曾见过几面,且这两人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平日里也只在文华殿中有交集……

    仅凭这些,岑黛为何就能在不经意间,将他捧到和杨承君、岑骆舟相等的地位上来?

    豫安心下一时惶惶,只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什么思维死角。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在飞快地梳理着思绪,琢磨着晚间时候一定要同自家闺女来一场母女之间的促膝长谈。

    正这般盘算着,有婆子躬身进了院里,径直行至今天来,禀道:“殿下,太子太傅庄大人递了拜帖,此时正候在府外。”

    太子太傅,庄寅?

    豫安顿时心觉不妙,忙同一旁也摆正了姿态的何女先生对了个眼色。

    庄寅给长公主府递拜帖,这可是自打他回京以来的第一次。且他并未早先递拜帖,如今人是和拜帖一同到的,足以见得他此行登门的仓促。

    无事不登三宝殿,豫安瞧着身旁眉峰轻蹙的何女先生,只觉得庄寅这回怕是奔着何女先生而来。

    思及此,她转头看向岑黛,正色道:“宓阳可曾将何女先生现在长公主府的消息,告知庄老先生?”

    岑黛连忙摇头:“宓阳并不曾将这消息透露出去。”

    豫安蹙眉,再度同何女先生对视片刻,问:“先生可要同我一道儿出去见见?”

    何女先生思索片刻,只摇头道:“郡主也说了不曾将消息传出去,兴许他此行过来是为了寻殿下商议正事,我还是待在此处罢。”

    豫安看她一眼,瞧着她眉眼间隐藏不住的失落神色,轻轻叹了一口气,起身整理了裙摆,吩咐一旁张妈妈:“接下拜帖,快快将庄老先生迎进前厅去,奉上茶点,我稍后就到。”

    张妈妈恭谨应下,转身领着一众婆子退下。

    豫安又转头嘱咐岑黛:“乖宓阳就在此处好生陪着先生,可记住了?”

    岑黛乖巧点头。

    一一将事情安排好后,豫安这才匆匆离开。

    岑黛舒了口气,撑着脑袋望向紧皱眉头的何女先生,为她递了杯茶:“先生润润嗓罢。”

    何女先生垂眸接过,温声笑道:“多谢郡主。”

    岑黛心下几番扭捏,忍不住问:“何女先生似乎很放不下老师,又为何犹疑着不肯去见老师?”

    何女先生动作一顿。

    良久之后,她才轻声道:“因为我同他之间的夫妻情分已尽,只有我一个人还在念着旧情……如今我于他来说不过只是一个陌生人,又有什么理由再去见他?”

    她垂下目光,低低道:“当年他因家族逼迫而负我一腔真情,事后又予了我何家许多方便、帮助何家度过了难关……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两个,早已经是两不相欠了。”

    岑黛蹙眉:“既然是两不相欠,自然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去见他。毕竟谁也不欠谁,做什么要刻意地避着他?”

    她对上何女先生犹豫的眼:“先生眼前也说了是陌生人了,先生可曾见过哪里有陌生人互相避着不肯见面的?”

    “说到底,根本不是先生没有理由去见老师,而是先生自己心里过不去那个坎,不敢去见他。”

    何女先生抿唇不语。

    她晓得小姑娘说得没错,也知道自己这自卑的毛病已经太过严重。

    可她还是忍不住小心谨慎……心里揣着最后剩下的那么点儿旧情,生怕在见了面后,被对方不当回事儿、放在脚底不留情面地踩。

    她怕。

    岑黛抿了抿唇,心下着实是不能理解何女先生的心态。

    她过得无忧无虑,两世为人,都从不曾经历过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恋,也就无法对其中的酸甜苦辣咸产生共鸣。

    岑黛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清楚此时何女先生的挣扎,于是轻声问:“先生不辞劳苦地千里奔赴这一趟,难道只是想探听老师的近况吗?先生真的就不想……去看一看么?”

    何女先生抬眸,望着眼前小心翼翼的小女孩儿。

    曾几何时,她也是岑黛这般年幼不知事的娇俏少女,被青年爱慕而不自知。等到好不容易知道了之后,却没能保住那份姻缘。

    她对上小姑娘纯澈的眼眸,仿佛一瞬间回到了那个纯真年岁,终于下定了决心,正色道:“我想……去见见他。”

    ——

    豫安这时候已经在前厅入了坐,庄寅坐在下首。

    “庄老先生的风湿病可好些了?”

    庄寅笑回:“好些了,太医院有良医,这一轮轮地调养下来,身子骨已经强健了许多。”

    “那便好。”豫安顿了顿,提到了正题:“不知庄老先生今儿个过来,是有何事?”

    庄寅默了默,脸上笑意收敛:“老臣听闻,郡主殿下的启蒙老师……何女先生入了京。”

    豫安抿了抿唇。

    庄寅抬头,扯了扯嘴角,温声道:“是陛下同老臣说的。去年时,老臣同陛下谈论朝政,无意提及当年旧事,没成想竟是让陛下给放在了心上。陛下昨日下午接到消息,便在今日特特提醒了老臣一遭。”

    豫安面上笑嘻嘻,心里却是咬牙切齿,想将自家皇兄揍上一顿。她守好了长公主府,却没想到璟帝这厮却在拆自己的台。

    燕京的守城将领乃是璟帝的耳目,何女先生递了身份入京,这消息自然瞒不过璟帝。原也是她思虑不周,倒是忘了打理好璟帝这一关。

    豫安皱眉,想着璟帝既然已经将事情全抖搂出来了,便也没打算继续隐瞒下去,道:“何女先生如今的确就在府上,只是这会儿想是有些不便……”

    她想着何女先生的态度,并不敢贸然让两人相见,只能道:“庄大人若是有事要寻她,大可以先告知本宫。”

    庄寅沉默良久。

    这时候,岑黛同何女先生已经越过后门,入了偏房。

    隔着一道屏风,何女先生瞧见了那窝在楠木靠背椅上的人。那身影体态佝偻,再无半分当年的书生意气,竟不像个中年人,倒同一个老年人一般。

    这十多年来,他远走他乡四处漂泊,看来日子过得并不好。

    她眼里蓄了眼泪,听见庄寅颇为疲惫地说到:“老臣……只是想看看她过得如何,看一眼就走。”

    岑黛有些诧异地看向何女先生,心说他们二人的说辞竟是一模一样,都是看一眼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