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得蛾眉胜旧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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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乱点鸳鸯谱(三)

    可靠的人……

    这话可以有两种解释。

    其一,是萧邃担心所托非人,日后一旦露出风声去,萧逐那里,便可轻而易举地以此事离间楚王府与秦氏。

    至于其二么,那他防的可就是……

    指尖微微一动,裴瑶卮倏地看向他,目光发深。

    “若是秦氏有意结这门亲,而萧——”她及时住口,改了称呼,接着问:“皇帝也有意促成的话,那是不是说明,秦氏的立场已经偏向皇帝了?”

    否则,萧逐又怎会主动将这亲近秦氏的机会给萧邃呢?

    “这倒未必。”萧邃摇头,道:“母后那里说,这位秦家姑娘,近来与承徽宫走得颇近。”

    “也就是说……”她道,“可能并非秦氏偏向皇帝,而是这位秦家姑娘自己个儿为人所用了?”

    萧邃点点头。

    “相家两个女儿,一个进了宫,一个嫁了我。如今秦氏也出了两个女儿,一个做萧逐的淑妃,一个,则要做我的弟媳——”他轻轻一声嗤笑,道:“同样的路数,秦氏应允联姻,倒也是无可厚非,大抵都是存着兄弟同难,必存其一的心思罢。”

    世家大族,为长盛不衰,四处押宝也是寻常之事。可裴瑶卮此刻,却还有另一重担心。

    她缓缓舒了一口气,道:“若当真如此倒还好些。”

    萧邃看向她。

    她问:“李寂当真不能不娶吗?”

    他没回答,只问:“怎么说?”

    凭高城秦氏,算是裴瑶卮颇为了解的一门世家。秦氏世袭荆国公,历代追随裴氏。举凡皇庭党争,一向都是裴氏怎么站队,秦氏便怎么站队。

    然而,先帝末年,随着裴氏没落,秦氏当时的当家人、荆国庄公秦故也英年早逝,殁于战场,身后连个子嗣都没留下。秦故之后,上位的秦氏当家人,便是其同胞亲弟,今拜镇军大将军、加封祁国公的秦沥北。

    秦沥北为人独来独往,如今的秦氏在他的执掌之下,一如他本人一般,不与众势力合流——至少,表面如此。

    “秦氏立场不明,以潘氏要通过咏川图谋长治的筹划来看,这其中,最大的威胁,就是镇军大将军秦沥北,若我是潘贤,自当想方设法,将秦沥北笼络进自己麾下。”

    裴瑶卮道:“这成败之间,非此即彼的事儿,若然秦氏当真与潘氏沆瀣一气,那李寂这一娶,来日,无疑会是加诸在你身上的嫌疑。加上咏川兵权是你玉成的,潘氏若倒了,皇帝下一个要对付你,那可就太名正言顺了。”

    她这担心很有道理,但萧邃沉默片刻后,却只是问道:“这头和尾你都想到了,可你怎么不想想中间那一段?”

    “中间?”

    他道:“有朝一日,潘氏祸起,你觉得我会怎么做?作壁上观?”

    要么作壁上观,看鹬蚌相争,要么亲自下场……这两种选择,都有得利的一面。裴瑶卮顺势思量了个遍,想着自己所担心的情况,却是只会发生在他置身事外的情况下,而若然楚王殿下亲自下场,平了这祸患,那自然不会再有瓜田李下的隐患,反而,潘氏一旦败了,那潘氏占据之地,便可扣在自己手里了……

    想到这里,她摇头自嘲一笑,暗骂自己思虑不全,“……是我杞人忧天了。”

    “从祸起到平定,中间有的是机会让我解这一局,我没什么好担心的。”萧邃垂眸看着杯盏上的花纹出神,眉间微蹙,“赐婚之事一出,我是生气萧逐再三往我身边打主意的念头。但我不想让默言娶秦氏之女,却并非是为着局势上的考量。”

    “不为局势,”她随口玩笑道:“难道为情意?”

    萧邃沉默了。

    裴瑶卮一惊,自己这,还真猜着了?

    “……还真是啊?”她好奇起来,探问道:“李寂……有心上人?”

    萧邃没有回答她。

    五日之后,圣母皇太后赐婚莽原侯与秦氏之女的懿旨便下来了。此时,李寂还在京外办事,未曾回来。

    妧序打从外头回来,回话道:“娘娘,前头传话,说是司乐坊今年新送的乐妓到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司乐坊乃是皇族乐府,每岁皆会按时往各王公贵胄的府邸上送乐妓舞姬,这阵子事儿多,裴瑶卮也没心情关心这个,便只吩咐了妧序带人去安顿好了,逐一查查老底儿,无事也就罢了。

    妧序领了命,又回禀道:“对了,娘娘,晨起镜影那边来信儿了。”

    从陵城一回来,她便以牵挂母亲为由,将萧逐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镜影,打发去了桓氏故里,代自己探望病中的外祖母与母亲。镜影一走数日,这还是头回传信儿回来。

    “如何?”喝了口茶,她问。

    妧序道:“镜影信中说,她如今已到了桓府,也见过桓夫人、请过安了。”

    裴瑶卮眉目微动,有意多问了一遍:“见过了?”

    妧序点头,“见过了,镜影说,桓夫人如今身子还算康健,请您不必担心。”

    裴瑶卮沉思片刻,微微一叹,“母女连心,自然是不能不担心的。”

    “那,娘娘的意思是?”

    她侧目看向妧序,“我放心不下母亲,还是得有个能叫我放心的妥当人,时刻代我在母亲身边侍奉方是正经。”

    妧序会意,浅笑福身道:“是,奴婢明白了,这就给镜影传信,让她且在桓夫人身边侍候着,等何时桓家老夫人大安了,桓夫人启程回京,她再跟着一同回来也就是了。”

    裴瑶卮满意地点了点头。

    妧序领命出去做事,在门口同轻尘会了个错身。轻尘与她打了招呼,一路在自己身上翻翻找找地进了门。

    裴瑶卮瞥了她一眼,随口问:“找什么呢?”

    轻尘扁扁嘴,满脸写着不高兴,说自己身上的香囊找不着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掉的,掉哪了……奴婢带了挺长时间了,估计没味儿了,今儿正好给您换香囊,想起来了,才发现不见了。”轻尘说着,将手上新做好的香囊捧给她,“……对了,这个!奴婢新给您做的,夏日里蚊虫多,您日常带着,好防一防!”

    裴瑶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将香囊接过,换下了身上那个旧的。

    “诶,对了。”她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与轻尘好奇道:“你时常在府里走动,可曾听说过表公子的事?”

    “表公子?”轻尘问道:“您是说李家公子与秦氏之女联姻的事儿?”

    她点点头,一时怅然道:“说来,这也是我的不是。殿下一向看重默言,他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按说他的婚事,原该我这个做嫂子的上心才是,谁料却被圣母想在了前头!”说着,她叹了一声,“唉!也不知镇军大将军的那个小姑姑生得如何,这人品、模样,志趣、性情,若是不合默言的意,再委屈了彼此,那可就不好了!”

    轻尘听罢,好一顿思索,继而道:“可奴婢听说,表公子从小到大都是一副冷冰冰、沉默寡言的样子,府中人都说,除了殿下和殿下交付的差事外,表公子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呢……”

    嗯?

    裴瑶卮心头一动,难不成,他对楚王殿下很感兴趣?

    轻尘那边又道:“表公子的父亲、母后皇太后的孪生弟弟果公去的早,听说果公去世那年,表公子才十岁出头,上头只有一个姐姐,聘给了靖国公。殿下便将表公子带在了身边,一路教养长大。许是因为年幼失怙,早年里数翻经历波折动荡的缘故,表公子的性情,一向不大合群,什么事都是自己闷着的。至于今次许婚秦氏之女……”

    她想了想,啧了两声:“反正,奴婢是不大看好这门亲事……”

    裴瑶卮原在追思之中,却被她最后一句小大人似的感叹给逗笑了,“你不大看好?你个小姑娘家家的,看过多少事?倒知道何谓佳侣,何谓怨侣?”

    轻尘一听,连忙就要说话,却被裴瑶卮先一步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诶,你若是敢拿我作比,我断你一个月点心!”

    轻尘眼眉一耷拉,没话了。

    裴瑶卮原本想打听打听李寂的心上人是谁,可这会儿看来,轻尘这里看来也没什么货给她,这就有些让人头疼了。

    片刻之后,她叹了口气,晃晃头,不再多想,吩咐轻尘让门房派个人,去积阳郡公府传个话,自己三日后要回去探望父兄。

    轻尘奉命而去,当晚,裴瑶卮便将这事儿同萧邃说了。

    “你不是已经派人去郡公府传话了么?”萧邃翻了页书,有意无意地看了她一眼,“这会儿还来问我,先斩后奏么?”

    她笑道:“我是想着,回娘家这样的事,殿下仁义之人,又岂会不允?”

    “允,当然允。”他淡淡一笑,跟着,却说了一句叫她意料之外的话:“不止应允你回门,本王还要陪着你一同回去,王妃可愿意啊?”

    “啊?”一惊之后,她连忙整理神色,“你也要去相府?”

    “不愿意?”

    “不。”她道,“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