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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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八六章 一念之善死变生 丈夫告妻藏食深

    嵇康带着洛阳县丞和八名精干的衙役,一起骑马,赶赴郊区南山丁家崮抓强盗。

    丁家崮以贫穷出名,但是景色却十分迷人,一路上山,道旁尽是奇花异草,野菌蘑菇,山竹绿树。

    有一名衙役来过丁家崮,一马当先领路,马队逶迤上了山,骑到尽头,却发现无路可走了。

    那名带路的衙役跳下马来,禀报嵇康和县丞说:“二位大人,山路到此已经是尽头,无路可走。要去丁家崮必须下马步行,翻过前面一座山口,顺着山势下山,山坳里一处高岗便是丁家崮。”

    县丞点点头,问嵇康怎么办?

    嵇康想了想说:“既然马匹无法再骑,我们就下马步行;但是马匹不能没人看守,就留下两名衙役看马,其余人跟我们去丁家崮!”

    无奈众衙役都想同去立功,谁也不想留下看守马匹,嵇康只好指定了两个人看马,其余衙役和自己、县丞一共八人下马赶路。

    脚下尽是羊肠小道,崎岖难行;嵇康自小在郊外长大,也干过农活,常去山中游玩,倒不觉得苦;可是县丞是读书人出身,爬了一会山,就气喘吁吁。

    嵇康微微一笑,派两名衙役搀着县丞走路,好在最后的一段山路不长,很快就爬到了山口。

    嵇康看看衙役们都走出了汗,就下令在山口处休息一会。

    山口平缓宽敞,再往下就是石板路,直通山坳,丁家崮就矗立在山坳里。

    嵇康也坐在山石上休息,放眼望着下面的山坳,不由得赞叹起来!

    山坳里处处盛开着金黄色的野菊花,十分美丽,景色宜人,花香阵阵!

    丁家崮下面,长了成片的柿子树,红灿灿的柿子沉甸甸地挂在枝头、叶间,看数量之多,整个丁家崮的人吃之不尽,用之不完。

    丁家崮上,有一道清泉缓缓坠落,流淌到崮下,村民们取水也很方便,真是块福地!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丁家崮出口被一座大山堵住,只有一条石板路通往出口,过了出口还要走一段崎岖的羊肠小道才是宽些的山路,故而山里的物产运不出来,那么多柿子吃不完只能任由它们坠地,烂成柿泥,再去滋养柿子树。

    县丞也坐在嵇康旁边休息,指着脚下的风景对嵇康说:“大人,真是万物相辅相成,有一利必有一弊!你看这丁家崮风景、物产都不错,可谓得天独厚,可偏偏出口不畅,好东西都让崎岖的山路堵在山坳里,运不出去!而这风景如画的丁家崮,居然也出了强盗!由此可见,穷人恶水出刁民这一说法,其实不准确。”

    嵇康频频颔首,答道:“是啊,善恶存于一念间,穷乡僻壤的地方,也有贤人孝子,锦衣玉食的皇宫,也有奸诈小人!我们稍事休息,还是去丁家崮办案要紧。”

    县丞点点头,率先站起来说:“走吧,休息了一阵,我的腿也

    不酸了。”

    嵇康看了看县丞,欲言又止。

    县丞兴致勃勃地往下面的山坳里冲,谁知冲了不一会儿就脚步慢了下来,眉头皱起,连喊腿疼。

    嵇康笑呵呵地赶上来,说:“大人看来是难得爬山,上山容易下山难啊!上山虽然费力,但是步步为营,快不起来,倒也不是很吃力;而下山不同,山势陡峭,收不住脚步,膝盖承受的力气反而比上山大,所以更容易疲劳。大人莫要心急,缓缓而行,很快膝盖就不疼了。”

    县丞依言而行,果然轻松了许多。

    嵇康领着衙役们下了山,走在山坳里,忽然对面丁家崮上走下来一个人,一看嵇康带着衙役,衙役都穿着公服,提着水火棍、挎着腰刀,吓得转身就往来路逃去!

    嵇康喊了声:“不好,这人是要去报信,快抓住他!”

    衙役们一听拔足就追,怎奈那人久居丁家崮,地形熟悉,身手敏捷,很快就消失在山路上,没有追上!

    嵇康一看走漏了风声,急忙一挥手,领着衙役们登上丁家崮,准备抓人。

    衙役们按照嵇康的命令散开,挨户地搜寻,却没有找到一个成年男子,家家只剩些妇孺,只有一个七十岁的老者自称是村长,颤颤巍巍地跟着衙役们来见嵇康。

    嵇康冷眼打量此人,老态龙钟,背都驼了,拄着一跟山藤做的龙头拐杖,白发白须,站都站不稳,来拜见嵇康。

    嵇康见他要下拜,连忙上去拦住,扶起老村长说:“老人家不必多礼,既然这么大的岁数了,且请坐下说话。”说完,嵇康扶着他坐到路旁一块大石头上。

    老村长嘴里不住地道谢,然后说:“大人,山村偏僻,难得见到外人进来,小老儿也有好几年不出山了,今日大人带衙役们来此,所为何事?”

    嵇康却没有回答,反问道:“老村长,您久居村里,村中共有多少户人家?”

    老村长瞠目结舌,答不上来。

    嵇康又问:“村中四十岁以下的男壮丁有多少?”

    老村长愣了半晌,还是答不上来!

    嵇康怒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你明明不是村长,却冒充村长,说!村里的男子都躲到哪里去了?”

    老村长倒也狡猾,装聋作哑,把手招在耳朵旁边说:“啊?大人说什么?是问老朽话吗?老朽耳朵背,听不清楚,大人见谅!”

    县丞在旁一看,哭笑不得,也知道这个假村长是装聋作哑,但他这么大岁数了,也不好轻易动刑。

    县丞问嵇康怎么办?

    嵇康沉吟了一会,忽然对着县丞耳语了几句,县丞面露喜色,带着四名衙役去村里搜索。

    这时山村里的妇孺听到消息,都好奇地来到嵇康和衙役们站立的地方,围观热闹。

    嵇康打量这些妇孺,大都没有一件好衣服,孩子们脸上也不干净,都有菜色,可见平时连吃饱肚子都困难。

    嵇

    康看着这帮村民,忽然心生怜悯,对她们有了开脱之意。

    不一会儿,四名衙役在县丞的带领下,抬来了一个老妇人,老妇人躺在一张藤椅上,腿上用白布绑着树枝固定着,显然是腿断了。

    嵇康看着躺着的老妇人,走上前去问话:“大娘,你的儿子哪里去了?”

    大娘冷冷地说:“大人,我儿子以打猎为生,去了大山里狩猎去了,归期不定。”

    嵇康忽然沉下脸说:“大娘,你那瘦弱矮小的儿子犯下重罪了!伙同他人,夜里入室抢劫,而且抢走了不少金银珠宝,按律可以判死罪了!我有意成全你的儿子,你却不把他交出来,难道要我在全村里搜索吗?”

    大娘大吃一惊,说:“大人莫不是弄错了吧?我儿子向来胆小,怎会做下如此坏事?要不等他回来,我问问他?”

    嵇康冷笑道:“你自己的儿子,你自然向着他!也罢,人言不见棺材不掉泪,县丞大人,麻烦你带四个衙役再走一趟,把大娘家中里里外外搜索一遍,尤其要注意地上的浮土,见到浮土就挖掘搜索!”

    县丞领命带人去了,嵇康仔细观察周围的人,大多数人面带惊慌之色,倒是那趟着的断了腿的大娘一脸的坦然,看来她并不知情。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县丞带着四个衙役回来了,欣喜地禀报嵇康说:“大人!果然如大人所料,这位大娘的家里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却在院子的角落里发现了浮土,似乎是新近挖过的痕迹!我带着衙役们挖开浮土,赫然出现一只瓦罐,瓦罐我们已经检查过,里面全是金元宝和浑圆的明珠,价值不菲!”

    说完县丞呈上瓦罐,嵇康在地上铺了一块随身带着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把瓦罐里的东西倒在上面,围观的人看得一片哗然!

    躺在藤椅上镇定自若的大娘也躺不住了,挣扎着坐起来,问:“大人,你可不能污蔑平民,诬良为盗!老身躺在这里不能动,腿摔断了,我儿子又不在家,家中再无别人,你说这些黄金珠宝是从我家里挖出来的,有什么证据?”

    县丞喝道:“你还想抵赖?我带人去挖掘的时候,在场有不少村民跟去看热闹,他们都可作证!”

    大娘疑惑地调转头,看了看四周的乡邻,邻居们纷纷点头,确有其事。

    大娘忽然放声大哭,哭诉道:“老身怎么这么命苦啊!先是摔断了腿,躺着不能动,儿子又出门打猎去了,家中却飞来横祸,不知道是谁栽赃,把黄金珠宝埋藏在我家里!我一辈子也没花过一锭金元宝啊,这些金子是哪个缺德鬼陷害我家的?呜呜呜......”

    嵇康不耐烦听她哭,毅然把手一挥,说:“乡亲们听着,大娘家里的藏金和珠宝,与洛阳城里的胡员外家中被强盗抢劫案有关,这位大娘我们先押回县衙候审

    ,各家各户把门打开,我们要挨家挨户地搜查!”

    衙役们一听,抬起大娘躺着的藤椅就走,大娘放声大哭,声音凄惨。

    忽然不远处的一堵墙后面冲出来一个人,个子瘦小,扑通跪在嵇康面前说:“大人,不要抓我娘,我随你去衙门里走一遭!”

    嵇康大喜,喝令:“绑了此人,其他人继续去各家搜索!”

    衙役们轰然答应,分头行动,去山村里各家各户搜索,一个时辰后搜出来一大堆金银珠宝,放在地上被阳光一照,褶褶生辉。

    嵇康初战告捷,看看天色不早,也防备村里躲藏的强盗们反扑,于是下令把缴获的金银珠宝和主动投案自首的瘦小男子带回县衙,原路返回。

    山路崎岖难行,等嵇康一行离开丁家崮,返回洛阳城中的县衙门,已经是天色擦黑。

    苦主胡员外还在县衙等候,一看到嵇康押回来的瘦小男子,猛然跳了起来,手指着他大骂:“你!你!你!竟然是你,你真是个恩将仇报的畜生!”

    嵇康拦住胡员外说:“员外息怒,照我的分析,这瘦小男子是受了你的恩惠,救你一命的!若不是他从中周旋,你早已一命呜呼了!”

    胡员外听了一头雾水,问:“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嵇康笑道:“这样吧,还是让当事人自己告诉你吧,等他说完,你看我猜得可错?”

    王广也好奇,命令给被绑着的瘦小男子搬张木凳,让他坐着慢慢说。

    那瘦小男子缓缓说道:“胡员外,其实祸端是由你自己引起的!”

    胡员外勃然大怒,喝道:“满口胡言!怎么强盗抢我,还是我引起的事端?这是什么理?”

    瘦小男子说道:“在下叫丁遂林,确实是个猎户,以打猎为生。我家世居偏僻的丁家崮,那里地势险要,虽有物产却运不出山去,所以家家都很贫穷。

    俗话说,人穷思变,村里人穷怕了,又遇上荒年,勉强种的一点粮食也指望不上了,恰逢山里有个强盗头目叫丁大勇,来怂恿我们干一票大的,解决吃饭穿衣的问题!

    于是大家商量,洛阳城里,你胡员外是数得上的大户,为人又刻薄吝啬,就决定抢你家!

    其实那天我去洛阳城在你府外巧遇你,那是策划好的,我们早就定下了抢劫你家的计划,我是踩点去的。可是我担心你和家奴会怀疑我,所以带上了母亲作掩护,连我老母亲也蒙在鼓里。不想老母亲以为我好心带她进城去玩,走到你家门口累了,想坐在上马石上歇一会,却意外摔了一跤,把腿摔断!

    我万万没想到你肯救我母亲,还赠我银子给母亲治病!救母之恩大如天,我不能不回报你,再说你虽然小气吝啬,但天良未泯,还肯助人,你一念为善打动了我,我当时就决定保住你的性命。

    于是我决定报答你,提前做了个

    用两根手指卡住脖子的手势,给你提个醒,还主动告诉你我是丁家崮的。”

    王广听到这里,忽然插嘴问道:“慢!丁遂林,照你所说,你想报恩,不想抢劫胡员外家,那么为何又跟随强盗动手抢了他家,才引我们去丁家崮追回脏银?早想救他,不如不抢他家?”

    丁遂林说:“大人有所不知!强盗头目丁大勇虽然也是我们丁家崮人,却凶残狠毒,六亲不认!我若不答应跟他们一起行动,带头的强盗头目丁大勇会杀了我和我老娘的。他是个很残暴的人,我们个个都怕他。所以我只能在抢劫的那一夜,暗中用两根手指卡住胡员外的脖子,提醒他强盗中有我一个,他报案有了目标,自然容易追回被抢的财物,我也就报了恩了!”

    胡员外听完愣了半天,忽然跪倒在地,对嵇康和王广说:“二位大人!本人想通了,善恶报应真是毫厘不爽!我平时吝啬刻薄,所以引起了强盗们的嫉恨,险些送命!

    而我那天谈成了一笔生意,无意中帮了丁遂林母子,却其实是救了自己一命!

    我全想通了,失窃的金银大部分追回了,其余的我也不要了;若穷追不舍,说不定哪天强盗会摸到我家里去,把我杀了!

    我请求大人就此结案,然后我要把丁遂林母子接到家里奉养,丁遂林做我的管家,以酬救命之恩!丁母就是我的义母,我要好生厚待她老人家,为她养老送终。”

    嵇康听了频频点头,说:“胡员外,我看还要加上一条: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老百姓民不聊生,富户也不安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瞒你说,我家中也一直在开粥棚,施舍米粥;员外若是嫌烦、人手不熟练,可以拿出一些银钱,和我一起施粥给穷人,你看如何?”

    胡员外大喜,连连称善,除了开仓放粮、联手施舍米粥,还派人专门给丁家崮送去许多大米,帮助山村村民度过饥荒。

    王广和嵇康一看胡员外从善如流,心中也高兴,做好案卷上报,了结了抢劫案。

    事情刚刚了结,当天下午,洛阳县衙大堂门口的鸣冤鼓又被人敲响,这次是洛阳东郊的臧员外来告妻子!

    臧员外名叫臧启辰,家中豪宅肥田,大片的良田租给佃户耕种,在当地算是个富户。

    臧启辰为人豪爽好客,看淡金钱,爱面子好赌钱,却常常输钱,所以家产虽多,豪赌之下,手上却剩不了多少钱。

    加上臧启辰父母早逝,双亲去世时,他尚未娶妻,单身一人,吃喝用度十分随意,从不知道节俭二字。

    一年前的一日,臧启辰所在的镇上来了一对逃荒的母女。

    那女儿只有十五六岁,饿得皮包骨头,眼窝深陷,面容憔悴,一脸的菜色。

    臧启辰家附近开了间肉夹馍店,老板见她母女可怜,给她母女施舍了几个牛肉

    夹馍,那老太太只给了一个让女儿吃,剩下的全部塞到了随身带着的破包袱里。

    旁观的人问她为何不吃,她说舍不得吃,等哪天遇不上好心人施舍,这些肉夹馍能救命。

    臧启辰观看了一阵,—时动了恻隐之心,心想自己家反正有的是房子,有的是粮食,就把这对可怜的母女带回了家,一日三顿,管吃管饱。

    逃荒的女儿名叫孔丽衡,在臧启辰家住了一段日子,好吃好喝,又穿上了好衣裳,简直变了一个人!

    臧启辰看孔丽衡是个漂亮的闺女,说话温柔,举止得体,又做得一手好针线活,来往之中就动了真情,托人向孔丽衡的母亲提亲。

    那老太太巴不得臧启辰开口求亲,当即应允,也不计较给多少彩礼,只要求有口饭吃就成!

    臧启辰大喜,拣了个良辰吉日,就与孔丽衡完婚了,对孔丽衡非常宠爱!

    谁知孔丽衡样样都好,就是有个毛病,爱把吃的食物私藏起来,而且她的母亲也喜欢这么做!

    臧启辰非常恼火,认为孔丽衡母女和自己不一条心,防范自己,有可能卷了自己的家逃回原籍!

    臧启辰为这件事和孔丽衡母女吵了很多次,孔丽衡母女先还让着臧启辰,有所收敛;但是过一段时间老毛病又犯,把家里的食物到处藏,被臧启辰请到家里吃饭的客人发觉了,嘲笑了臧启辰一番。

    臧启辰一怒之下,决定休妻再娶,孔丽衡母女却死活不同意,于是臧启辰告到县衙,请求官府判决休妻!

    县令王广听了这休妻的理由啼笑皆非,就把案子委托给嵇康审理,自己忙着收缴朝廷税赋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