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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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一章 鬼魂夜授广陵散 嵇康钟会不欢散

    嵇康醉心于细研琴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向秀回来了。

    向秀兴奋地说:“康兄,我买到了一张古琴!”

    (古琴,又称瑶琴、玉琴、丝桐和七弦琴,是中国的传统乐器,至少有三千五百年以上的历史。

    古籍记载伏羲作琴,又有神农作琴、黄帝造琴、唐尧造琴等传说;舜定琴为五弦,周文王增加一弦,周武王伐纣又增加一弦为七弦;可见古琴文化的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古琴有标志音律的13个徽,亦为礼器和乐律法器。属于八音中的丝。{八音为: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古琴音域宽广,音色深沉,余音悠远。)

    嵇康大喜,接过来就放在木案上弹了起来。

    嵇康过目不忘,看了半天残谱,已经牢记于心,一路弹下来,旋律激昂、慷慨,犹如身临战场,戈矛杀伐,血流成河!

    向秀听着激越的琴声,激动不已!

    忽然嵇康弹琴戛然而止,向秀一惊,问:“康兄,是不是琴谱没了?”

    嵇康深沉地点点头,说:“琴谱到此为止!你从琴音里听到了什么?”

    向秀沉吟道:“杀伐之声!慷慨悲壮!从容赴死!”

    嵇康点点头,说:“我也有此意,我觉得这琴谱的作者是为了纪念一位伟大的人物!这首曲子就是为这个人弹奏的!”

    向秀说:“此人必定是位义士!康兄博学多识,深谙经史,历史上哪个人物当得起此曲?”

    嵇康沉思良久,说:“聂政!”

    向秀说:“我只记得聂政刺杀韩傀时,白虹贯日,具体故事却不记得了。”

    嵇康缓缓道来:“聂政是战国时期轵县人,年青侠义,因除害而杀人,为了躲避仇家,和母亲、姐姐逃往齐国,以屠宰为业。

    当时,韩国大臣严仲子与相国韩傀结下仇怨,严仲子怕被杀害,只好逃走。严仲子四处寻访侠士,希望找到能替他向韩傀报仇的人。

    到了齐国,听说聂政是个勇士,严仲子便常常登门拜访他,还备办酒席款待他。饮酒到酣畅时,严仲子亲自为聂政的老母敬酒,并用黄金百镒为贺礼祝她长寿,想感动聂政为已报仇。

    聂政明白严仲子的意思,执意不收礼物。他说:‘我屈身在市场上做了屠夫,就是为了奉养老母,母亲在世,我不敢以死报答别人。'

    后来聂政的母亲去世了,聂政守孝三年后,想起严仲子的知遇之恩,认为是报答他的时候了。于是聂政登门回访严仲子,接受使命,并谢绝了严仲子给他派的助手,孤身一人前往韩国都城阳翟刺杀韩傀。

    聂政到了韩国都城,找个机会进了相国府。

    韩傀坐在堂上,周围有很多持刀荷戟的护卫;聂政大喝一声,挺剑便刺。

    护卫们大乱,纷纷拿着兵器上前来保护韩傀;聂政威武勇猛,击杀了几十个护卫,但最终寡不敌众,

    受伤倒了下来。

    聂政怕死后连累自己的姐姐,就用剑刺毁自己的面容、挖出眼睛、剖开肚皮,壮烈赴死!他的姐姐聂荌在菜市口找到弟弟的尸首,伏尸痛哭,最后撞死在聂政尸前。”

    向秀听完大喜,赞叹道:“只有聂政能配得起这支曲子,只是可惜不知道曲名!”

    嵇康沉吟道:“我必定想尽办法,把这琴曲续补完全,流传后世,告慰侠客聂政!秀弟,你明日外出买些铁块回来,准备开炉冶铁,我就着你打铁的声音,给这残谱续曲!”

    从第二天开始,向秀打铁,嵇康就在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中弹奏残曲,想往下续弹;谁知这残谱作得非常高明,音调激昂,嵇康续了几种曲调都不满意,跟原来的调子相比,明显逊色!

    嵇康烦躁起来,亲自脱掉衣服打铁,想通过打铁的节奏找到灵感,完成续谱。

    这一夜,向秀已经回去了,夜已很深,嵇康仍无睡意,继续操琴。

    嵇康正在灯下操琴,弹得仍是那支残曲,忽然阴风阵阵,隐约有鬼啸的声音,铁匠铺里蜡烛忽明忽暗,铺外黑影憧憧。

    嵇康饱读诗书,并不害怕,因为自己一身正气,没有做过亏心事,鬼应该害不了自己!

    阴风刮了一阵,忽然停住,现出一个个子和嵇康差不多高的黑影,看不清面目,飘飘荡荡地往铁匠铺里飘来!

    嵇康也有点紧张,忽然腰间系的龙须腰带发出金光,隐隐有龙吟声响起,金光一闪,铁匠铺外的黑影一声尖叫,消失不见!

    嵇康大喜,继续抚琴而弹,良久,就听黑暗中有声音叹息道:“在我之后,能有人把这支曲子弹得如此神妙,我可以安息了!”

    嵇康听了精神一振,问:“你是鬼魂?也懂此曲?”

    那鬼魂沉默了好一会,叹气道:“不瞒先生,我就是这支曲子的作者!我万分钦佩聂政的为人,呕心沥血作了这首《广陵散》来纪念聂政。后来我得了暴病猝死,我死之后,这支《广陵散》就失传了,唯一留下来的琴谱又不幸遭遇火灾,烧得残缺。我心中割舍不下这支千古绝唱,阴魂不散,不肯去投胎,就一直守着这本残缺的琴谱,直到今天您弹奏多次,吸引我从幽冥中过来。”

    嵇康一听大喜,说:“先生这支《广陵散》果然绝妙,在下几次想将残曲续上,都未如愿!此曲既然是先生所作,你能否为我完整地弹奏一曲?也好流传后世!”

    那鬼说:“求之不得!这广陵散能够从你手中流传下去,我也就安心地去投胎了,免受幽冥之苦!”

    嵇康大喜,连忙捧起七弦琴往鬼魂面前走。

    谁知鬼魂惊恐万分地连连后退,说:“不要过来!你身上有宝贝,金光万丈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嵇康看看身上,并无金光,估计是腰间的龙须腰带放光,鬼魂怕它!

    嵇康无奈地说:“那可怎么办?”

    鬼魂说:“你把琴放在原处,然后你走出铁匠铺,我自会进去弹奏,你在外面听,要用心记录!”

    嵇康急忙拿上纸笔,急匆匆地走出门外,静听弹琴。

    过了一会,铁匠铺中果然响起悠扬的琴声,开头的部分和嵇康弹得一模一样!

    嵇康全神贯注,注意记录《广陵散》残缺的部分,边听边记;果然残缺的部分被鬼魂弹奏出来,与前面的部分衔接得天衣无缝,一气呵成弹完一首《广陵散》!

    嵇康记录完,仔细看了一遍,这时铁匠铺中鬼魂又弹奏一遍,怕嵇康没有记下来。

    嵇康聚精会神地核对着手中纸张上的琴谱,果然和第二遍弹奏得一模一样!

    忽然鬼魂悠悠地问:“先生都记下来了吗?”

    嵇康连忙回答:“都记好了,只是我觉得个别的地方,曲谱似乎可以略作修改。”

    鬼魂喜道:“我早知道先生琴技非凡,你保留好底稿,尽管修改!但你要发个毒誓,这《广陵散》只能你自己弹,不能教授给别人!”

    嵇康说:“先生放心,丈夫一言,驷马难追,我此生绝不传授《广陵散》给任何一个人!不过别人听我弹奏,自己会弹了,不在此例!”

    鬼魂慨然道:“那就一言为定,万勿食言!”

    说完就沉寂了,嵇康拿着纸笔走进铁匠铺里一看,空空如也!

    嵇康急忙喊:“先生去了哪里?”

    只听远处有个声音传来:“我心事已了,投胎去了,各自珍重!”

    从此再无音迹,嵇康也顾不上他,埋头钻研《广陵散》琴谱,直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向秀来了,一看嵇康满眼红丝,问道:“康兄,你一夜未睡?”

    嵇康兴奋地说:“你坐下喝茶,我把完整的曲子弹奏给你听!”

    向秀高兴地坐下品茶,聆听嵇康弹琴。

    一曲终了,向秀回味不已,笑道:“康哥,这曲子终于完整了?真是太奇妙了!能不能教教兄弟我?”

    嵇康沉吟道:“秀弟,不瞒你说,这支完整的曲子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是有灵魂教会了我,我又作了改进!我发过毒誓不教别人,可以多弹几次给你听,你自己领悟?”

    向秀笑道:“好啊,怪不得这么神奇!不过我觉得,这支曲子总体不错,但还有可以改善的地方!”

    嵇康点点头,说:“是的,我也这么想,你帮我一起完善?”

    向秀笑道:“康兄有令,敢不服从?”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嵇康就和向秀住在铁匠铺,日日修改完善《广陵散》,饮食都自己动手。

    二人将《广陵散》乐谱全曲,分成四十五个乐段,分:开指、小序、大序、正声、乱声、后序六个部分。正声以前主要是表现对聂政不幸命运的同情;正声之后则表现对聂政壮烈事迹的歌颂与赞扬。正声是乐曲的

    主体部分,着重表现了聂政从怨恨到愤慨的感情发展过程,深刻地刻划了他不畏强暴、宁死不屈的复仇意志。全曲始终贯穿着两个主题音调的交织、起伏和发展、变化。一个是见于“正声”第二段的正声主调,另一个是先出现在大序尾声的乱声主调。正声主调多在乐段开始处,突出了它的主导体用。乱声主调则多用于乐段的结束,它使各种变化了的曲调归结到一个共同的音调之中,具有标志段落,统一全曲的作用。

    整个《广陵散》充满了反抗精神与战斗意志,与当时萎靡的曲风格格不入,所以嵇康也不轻易示人,就和向秀自娱自乐。

    过了一段时间,吕安来看嵇康和向秀,听了一曲《广陵散》,赞叹不已,随即又神色黯淡地说起了时局。

    这时皇帝曹睿已经驾崩了几年,大司马曹真的长子曹爽为大将军,假节钺,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与司马懿同为托孤大臣,把持朝政。少帝曹芳即位之后加曹爽为侍中,改封武安侯。

    曹爽原本谦虚谨慎,后来任用私人,专权乱政,侵吞财产,一意孤行,出兵伐蜀!

    正始五年(244年),邓飏和李胜等人为了令曹爽建立军功名声而建议征伐蜀汉,曹爽于是西出长安,不听司马懿的劝止,任命夏侯玄为征西将军,假节都督雍、凉州诸军事,与其率领六、七万大军从骆谷入蜀。但是因为关中及羌、氐的运输不能应付行军所需,令当地和军队都缺乏物资和粮食;而且蜀汉大将军费祎又抢先一步领兵据守山岭险隘,曹爽无法前进。参军杨伟和夏侯玄都劝他撤军,但邓飏力主继续进军,与参军杨伟在曹爽面前争执不休。曹爽不悦,无奈之下只好撤军,但已经被费祎事先进兵据守住魏军后路,曹爽经过苦战方才得以撤离,死伤甚多,所带去转运的牛马也几乎耗尽;羌、胡等地对他怨声载道,关中也大为虚耗,造成国内虚耗、死伤惨重。

    曹爽回洛阳后,起居自比皇帝,并采用邓飏之谋将郭太后迁往永宁宫软禁,正始十年(公元249年)正月甲午日,司马懿发动高平陵政变,解除了曹爽大将军的职务!

    那一天,皇帝曹芳与曹爽三兄弟前往高平陵拜祭魏明帝曹睿。

    司马懿在洛阳发动高平陵政变,入永宁宫向素来与曹爽不睦的郭太后上奏,称曹爽兄弟败乱国典、擅权营私;于是奉太后旨意废黜曹爽,与蒋济等占据洛水浮桥,关闭洛阳城门。

    接着司马懿任命司徒高柔假节代理大将军事,接管曹爽的职权;王观行中领军事,接管曹羲的禁军。曹爽接到弹劾表章后,一时惊慌失措,不敢告知曹芳。于是将天子车驾留在伊水之南,砍伐树木建成鹿角,征发屯兵数千人以自守。

    与此同时大司农桓范

    与大将军司马鲁芝逃出洛阳,跑到高平陵会合曹爽。桓范力劝曹爽带皇帝到许都,以皇帝之名号召全国兵马反击司马懿。曹爽没有主见,拿不定主意,桓范又劝曹羲可以利用阙南别营和典农校尉的军队暂作抵抗,然后占据许都,且表示自己可以利用大司农的身份为他们的军队调运粮草。但曹爽兄弟始终犹豫未决。

    司马懿怕曹爽会绝地反击,先后派侍中许允、尚书陈泰以及曹爽所亲信的殿中校尉尹大目等人诱劝曹爽放弃权力,并以洛水为誓允诺只要交出兵权,便可保留爵位。蒋济也写信给曹爽,称司马懿只想剥夺他们兄弟的兵权,不会伤害他们,可以保他们富贵。

    曹爽想了一夜,决定放弃抵抗,而请皇帝罢免自己,并向司马懿认罪投降。

    当曹爽解下印绶时,主簿杨综劝道:“您挟持天子手握大权,难道要放弃这些权位而跑到东市去被砍头吗?”但曹爽不听从。桓范大哭道:“曹子丹(曹真)这样有才能的人,却生下你们这群如猪如牛的兄弟!没想到今日受你们的连累要灭族了!”

    曹爽兄弟被免职后,以侯爵的身份回到府第,司马懿在曹爽府第四角起高楼,命人日夜监视。曹爽兄弟不安心,于是声称食物不足,向司马懿索要食物;后司马懿派人送来食物,曹爽兄弟十分高兴,自以为司马懿不会赶尽杀绝。但不久后,与曹爽兄弟交情甚密的黄门张当在司马懿的严刑拷问之下,供称曹爽和何晏等人意图谋反。于是曹爽兄弟与其亲信党羽都被捕,正月戊戌日一起被屠灭三族。

    司马懿掌管朝政后,曹芳任命司马懿为丞相,司马迁权倾朝野,安插司马氏族人担任要职,大肆屠杀曹氏宗族,清除异己。

    嵇康和向秀、吕安都奉皇帝曹芳为正朔,对司马懿愤恨不已,暂时绝了仕进之心;经常聚在一起吟诗作赋,饱读诗书为乐;嵇康更是常弹《广陵散》,干脆以打铁谋生,悠游林泉,无心出仕。

    嵇康对琴道深有研究,对修仙养生情有独钟,陆续写出了《声无哀乐论》、《难自然好学论》、《太师箴》、《明胆论》、《释私论》、《养生论》等流传千秋的文章,名声大躁!

    这一日,嵇康正对着熊熊炉火打铁,忽然一人骑马而来,来寻向秀。

    向秀连忙与来人施礼,请问姓名,让进铁匠铺奉茶。

    来人说:“我名钟会,对玄学尤感兴趣,听王弼说向秀兄精通《庄子》,特来请益。”

    向秀一听明白了,钟会出身颍川士族钟氏,为太傅钟繇的老来子、青州刺史钟毓之幼弟。少年时钟会聪慧敏捷异常,五岁时,钟繇带着他去见蒋济,蒋济认为钟会“非常人也”。等钟会长大后,擅长几种技艺,博学多闻,尤其精通玄学。弱冠时,与名士、玄学大

    家王弼齐名。

    王弼向他推荐了向秀,于是钟会特意赶来,与向秀谈论《庄子》。

    嵇康见二人说话,一声不响地打铁;过了一阵,钟会嫌并不认识的嵇康打铁声妨碍了他和向秀的谈话,呵斥道:“你这汉子,我们在谈论玄学,圣人之道,你这个打铁的还不走远点!”

    嵇康穿着一身旧衣服打铁,见钟会瞧不起他,放下铁锤,走过来笑道:“请问孔子、老子是不是圣人?”

    钟会冷冷地说:“读过书的人都知道,何必问我?”

    嵇康说:“敢问孔子、老子做过什么官?”

    钟会不耐烦地说:“经典都有记载,何必再问?”

    嵇康笑道:“孔子在鲁国不得志,最大的官不过是代理了三个月的大司寇;三十岁之前做季氏家族的小吏,是负责管理仓库的;因为干得好,又升为司职吏,专管牧场养殖。老子任藏室史,专管书籍,都不是大官,先生为何以貌取人?”

    钟会冷冷地说:“你个打铁的,也懂《庄子》?”

    向秀连忙说:“钟会先生,这是我师兄嵇康,弹得《广陵散》,是天下一绝!”

    钟会说:“哦?嵇康?可否为我弹奏一曲?”

    嵇康笑道:“庄子只不过做过宋国地方的漆园小吏,然而庄子弃楚国的相位不做,崇尚自由不出仕。庄子对楚国的使者说:‘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可你就没有看见祭祀用的牛吗?喂养它好几年,然后给它披上有花纹的锦绣,牵到祭祀祖先的太庙去充当祭品。到了这个时候,它就想当个小猪,免受宰割,也办不到了。你赶快给我走开,不要侮辱我。我宁愿象乌龟一样在泥塘里自寻快乐,也不受一国君的约束,我一辈子不做官,让我永远自由快乐。’先生是富贵中人,何必又谈《庄子》?在下愚钝,不足论道,《广陵散》不过是乡野俚曲,不听也罢!”

    钟会大怒,霍然站起,拂袖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