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何处是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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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长生劫 (六)

    今日薛氏一早起来缝补做工的衣料,没一会儿有人匆匆敲门,声音催的很急,薛氏开门一看是隔壁邻里,询问如此匆忙发生了何事。邻居告诉她看到了王铁匠本人,薛氏急忙询问人在何处,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邻居对她说王铁匠死在了张财主家中,薛氏一听当即吓瘫在地,坐在地上半天在爬起来,跟着邻居踉踉跄跄跑到张财主家中一看,果然王铁匠横躺在院中一动不动。

    薛氏顿时嚎啕大哭,要求着张财主赔命,张财主却说自己也是冤枉,今早跟王铁匠说了没几句话,人就突然倒地不起,两人各执一词相互争执半天,薛氏最后被张财主轰了出来,这时围观的邻里在旁说了“报官”,薛氏混沌的大脑才清醒几分,央求街坊堵着张财主的院门不让他走,自己匆匆赶去县堂报案。问路的途中就遇到了王适,就怪王适自己嘴快多废话几句,没成想被没去过县堂的薛氏误认成有关联的人员,拽着死活不放人离去。

    其余三人听完,用颇是意味深长的目光斜眼看着夹在中间灰溜溜走的人,王适尴尬笑几声又缩了缩头,步子不着痕迹的拖得更慢,生怕其他三位转身打击报复。

    几人跟着薛氏快步赶到一条巷中,远见路中围凑着不少人,刚走上前,正巧一蓄着山羊胡、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跨出门,薛氏一见中年男人当即冲上前,发疯般摇拽着对方的衣袖叫喊道:“你不能跑!杀了人就要偿命!你现在不能走!”

    看来那就是薛氏口中的张财主,本人一见薛氏冲上来,瞬即皱起眉头,捏住她的手腕用力挣几下甩开,向旁一扔嗤她声:“你这疯妇,都说了他的死与我无关,你怎么还在这儿胡搅蛮缠!滚滚滚,真是一大早就招晦气!”

    狄通扶起跌坐在一旁的薛氏,对方哭哭啼啼一边抹泪,一边改抓着自己胳膊哭嚷着向几人求助,四人互相交换个眼神,池不群走上前对张财主客气行一礼说道:“劳烦可能让我们几人查看院中尸体?”

    张财主斜着眼上下打量池不群,不悦扔出句:“你这家伙是谁?”

    “与县堂有几分关系。”池不群隐晦回答,对方仍是古怪的打量不肯让路,轻哼嗤道:“县堂内的人我见过,怎么从来没见过有你这号人?”

    突然多出四人插手这事,周围看热闹的路人也在纷纷议论这几位来人究竟是谁,一边是张财主怀疑的眼神,一边是薛氏求助期盼的目光,几人夹在中间也是尴尬,没想到这位张财主知晓县堂中人的面貌,虽然说了有几分关系,然看对方的眼光不挑明是不让进去查看,王适瞅着对方满是怀疑又轻蔑不屑的的神态,不禁咕哝着说:“津州的县堂算什么,天衙寺可在它之上咧。”

    这话说的声不大,响过个动静就融在周遭的议论声中,却还是被大腹便便的张财主听个正着,当即又转过眼光挨个多瞅了四人几眼,带着几分试探问:“你们刚才说,是天衙寺的人?”

    “如假包换。”见土财主对“天衙寺”有反应,王适拍了拍悬挂在腰间的寺牌昂头一句,对方立马换了一幅卑躬客气的脸,请四人进院中查看王铁匠的尸体,周围凑热闹的百姓虽不明这其中的变化,但看几人倒是真有几分能耐,也围的更近伸头瞧院中热闹。

    看院子位置,是张财主家的后院,被仆人整理的井井有条,院中空旷没有多余的杂物,王铁匠就笔直趴在院中,周围没有人挪动过的痕迹,池不群环视院中一周,问张财主道:“他今早为何到你院中?”

    张财主语气变得恭敬回道:“回官爷,事情是这样,王木先前在我这里借过几吊钱,说三月后连本带利一并还,还不上就用家里的铁匠摊子抵债,这不今儿个离还钱已经过了三天,他人一直没出现,我就想去他家看看,寻思说还钱的事,没想到大清早他突然来到我院子里,我便问他这事,哪成想话还没说几句,这人就莫名其妙的倒在地上,喊也喊不醒,一摸鼻子才发现已经没气儿了。”

    说着又向门外看热闹的邻居辩解道:“大家伙儿可凭良心,王木来我这儿呆了就不足一盏茶的时间,一没吃二没喝,他就这么死了,这事真的跟我一点儿关系没有。”

    听对方这话,自己到真的像是被冤枉,池不群眼神示意王适和狄通,王适和狄通会意,上前麻利的将王铁匠整个人翻过来面朝上,对死者恭敬示意,按着在天衙寺中被教习过的验死验伤的知识,开始详细对王铁匠进行检查。

    “脑后无被钝器殴击痕迹,颅顶无被利刃或烧灼物贯入痕迹。”

    “眼球无突出现象,口、鼻内干净无异物,也无异常。”

    “脖颈下有三道轻微抓痕,无勒痕、掐痕。”

    “前胸、腹部、背部均无无贯穿伤痕、钝器击打伤痕。”

    “左右两臂均有数道抓痕……”

    “指尖无青黑或发紫现象……”

    “腿部……”

    两人一项一项将检验的结果汇报出来,在场的百姓包括姜鱼听了都连连咋舌,没想到官家对尸体检验的步骤是如此细致,几乎连身上长了哪个痣都不放过,等两人对王铁匠身上仔仔细细检查一遭,重新给死者穿戴好衣服,池不群的表情却没有非常轻松。

    从方才王适和狄通的检查结果来看,王铁匠身上除了几道抓痕,没有明显的利刃或钝器致死伤,侧面倒是证明张财主没有撒谎,确实没有同人殴打起来;而他的指尖和嘴唇也没有明显的紫黑症状,也不是自身食用毒物中毒而亡,那他是怎么突然在张财主面前没得气?池不群思索片刻,自己亲自过去查看两人或许漏掉没在意的地方。

    二次检验的此间,姜鱼带着新奇的对两人道:“你们居然会验伤,从哪学得这手本事?”

    狄通道:“每个寺员在寺中历练期都会学习验死验伤的知识,以便日后用到。”

    听着回答,姜鱼忽然觉得哪里少了什么,转一圈才明白过来,自己压根就没有感受过天衙寺的新人“历练期”,直接跨过这一步变成正式寺员,每天被呼来唤去跟着前辈们东奔西跑,纵使实际经验不怎么差,但学问上还是比别人缺了一大截,撇着嘴不满这种差别待遇,旁边的王适在问张财主:“他手臂上的伤是你抓的?”

    “不是不是。”张财主连忙摆手摇头否认,“我只是隔着衣服推了他几下,才没有伸手抓伤过他。”

    一直在旁看几人检查的薛氏开口说道:“那伤是民妇抓的。因为先前与他发生争吵,无意中抓伤了几处,本是夫妻口角,家里还指望他养家糊口,哪成想呜呜呜呜……”没说几句又开始哭泣不停。几人安慰薛氏情绪,张财主偏偏见缝插针说道:“我说薛氏,人生死不能复生,你哭归哭,但王木欠我的钱还是要还上,白纸黑字写的借十五吊、每日三分利,现今他死了这债务可就到了你的头上。”

    姜鱼怒瞪了他一眼警示他闭嘴,张财主见一人目光不善的杀来,也吞下后面催促的话识相闭口,这时池不群又查看完王铁匠的身体,走过来问薛氏一个问题:“王木经常进山?”

    薛氏止住哭声略一回想回道:“每隔一段时间会进到山中采些药材,摊铺生意较少时便买药材贴补家中。”

    池不群接着问:“他采的药材你家中可还有?”

    “有有有,民妇这就带官爷去看。”说着领池不群去往自己住处,池不群留下狄通在原地看着现场,与其他另外两个人一同去到薛氏的家,过了几条街行到城中一处较偏远的房屋,一扇简易木门推开,内中就是三人的乐居,然现已只剩孤儿寡母。

    土屋旁的草棚前放着几架晾晒的笸箩,里面晾晒着不同的中药材,池不群在笸箩前打量着其中的草药,捏起其中几样仔细端详,接着问薛氏:“这些都是卖到药铺中的草药?”

    薛氏摇摇头,指了其中的几样回道:“这些是寻常卖到药铺中,但这些并未卖过,不知是留着有何用。”

    池不群看着薛氏手指的几味草药,心中已全然明白了事情的经过,转而对王适道:“你去找县堂中人,让他们派人赶往张财主家中。”

    王适疑惑问道:“去那个胖财主家中抓人?”

    池不群道:“并不,只是去敛走王木的尸首。”

    姜鱼也在旁看他一副全然明了的模样,也不仅插嘴问:“你知道谁是凶手了?”

    池不群点头,对同样等待着回答、满是急切的薛氏和两人说道:“凶手便是王木本人。”

    “啊?”三人听了登时大吃一惊,薛氏更是惊愕慌乱的否认:“不,不可能,郎怎么会是凶手,他怎么会自己害死自己!”

    “你说王木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进山采药,而且采来的药只卖出部分,其余的从未向外售出。”池不群指着笸箩中未出售的药材,平静解答道:“王木留下的这几味主要为黄芪、细辛、丹参、香附、志远,它们多为调理心脉而用,我再次检验王木尸身时发现他的心肺处较肿胀,应是内有疾症;他的双手指甲内、鞋边均沾有新鲜的泥土,还有少许花粉,说明他刚从山中回来;腰带处系着一截磨损的断绳,是民间串钱常用的细绳,说明他曾经身上挂有钱财;而卷起的衣袖内有夹带几根晾干的甘草,你又说他并未回家,那就不是从家中沾上,可能是从药铺带出。”

    顿了口气接着道:“所以事情经过应是这样,王木与你争吵后在外小住几夜,想起与张财主的债务将至便进山采药,后到药铺中换了些许钱物,未想到路中出了差池意外丢失,便去对方家中央求宽限,遭到拒绝再加刚失钱财,两事同遇急火攻心,致使心疾突发,这才倒地不治而亡。”

    薛氏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瞬间失了力气噗通坐在地上,捂脸嚎哭不止,谁能想到这场人命案件的背后,竟是死者自己疾病突发死亡的下场,只能感慨上天的造化弄人,简单宽慰薛氏几句,王适飞速跑到县堂通知其内的捕快来收尸,池不群和姜鱼也回到张财主那里向其他人讲明了事情因果。

    一场阴差阳错的案件结束,几人觉得也在津州闲逛的时间差不多,是时候返程回到天衙寺盘算如何捉住那个狡猾歹毒的苏摩,暂放弃等襄州的几人传来消息,调头赶回落脚的客栈收拾行囊,准备明早回皇城,姜鱼在前走着走着,忽然转头郑重打量池不群几眼,着实夸赞道:“没想到你当真有几分能耐,能在如此段时间推查细节,明了整件事情经过,以前倒是误解了你。”

    池不群则是笑道:“无妨,你现在清楚便好。”

    “看来在天衙寺还真是能学到不少东西。”姜鱼自言自语一句,转而旁敲侧击的问道,“我听狄通说进寺会有‘历练期’,敢问池大少卿,到我这儿怎么消失了?”

    原来他计较不满这事,池不群心里偷笑几声,解答道:“寺中会在每年初夏对招入的新晋寺员统一教学,你来时刚好错过,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想了一下,俯近对方耳旁问道:“决定往后呆在天衙寺了?”

    “这个嘛……”姜鱼转眼瞅了几下池不群,一昂头装模作样道,“要看小爷的心情咯,要是小爷心情好,说不定赏你个面子就答应了。”

    池不群轻笑几声,说道:“照你这样说,我可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听到答复。”

    “没那么久。”姜鱼比出三根手指说道,“等小爷想到第三个要求,到时就告诉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