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何处是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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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垂髫符 (三)

    (两方详言所经事,疑点共指寺中符)

    黄梨县与仙石县相距并不遥远,骑马只需小半日时间,贺年在前方领二人至姑母的住所,几人停在一座气阔大宅前,门匾上写着“郑宅”。

    “就是这里。”贺年下马正要上前扣门环,漆门忽地打开一道缝,从内窜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迎面撞向自己怀中,乱发盖着脸发出又哭又笑的声音,不停低声重复着“孩子”“孩子”,贺年茫然打量身前的女子,想起家信中说的那个疯掉的姑母女儿,试探问道:“你是婉妆姐姐?”

    女子不理睬贺年的问话,嘴里仍然不停重复着“孩子孩子”,视线透过凌乱头发四处乱飘,突然又聚焦在贺年身后,咧嘴发出一阵尖锐奇怪的笑声,一把将贺年推到在地疯疯癫癫朝他的马匹冲过去,双手捧起马旁的小脸不停揉捏,一边狂喜笑着一边说着“孩子回来了”“我的孩子回来了”。

    阿晏抓着马缰正从鞍上滑下来,还未落地就被一个疯女人抱住脑袋,登时吓得哇哇大叫,四肢并用乱打乱蹬喊道:“谁是你孩子!你这疯子放开我!滚开啊!”

    没一会儿漆门大开,跑出几个灰衣家仆冲到前方,一边一人用力拉开疯女人,阿晏从对方“魔掌”中解放,立马溜到池不群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怒瞪着冲自己张牙舞爪的女人,不多时漆门后走出一位身着考究服装的中年妇女,看着被家丁按住的疯笑女子眼角渗出几滴泪水,无奈道:“把小姐送回闺房。”

    “姑,姑母。”贺年认出妇女正是信中提到的自己的姑母,从地上爬起来掸净身上尘土,拱手行礼,“多年久未问候,几日前收到家书,信中提及您有难处,父亲让我来调查此事。”

    “是年儿啊,十几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郑夫人转头望着贺年几人,脸上挤出几分待客笑容说道,“请诸位宅内叙话。”

    两名灰衣家仆将马匹牵到宅后马棚,其他人则跟着郑夫人行向接客正堂,阿晏第一次走在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中,眼中到处是新奇事物,看宅中仆人穿的衣服布料也与寻常百姓略有不同,从旁拽拽贺年衣袖悄悄问他:“你的姑母家是不是很有钱?”

    贺年想了想低声回道:“好像是吧。我只知道姑父是个米商,听说州中各县都设有他的售米店铺。”

    “哇噻!”阿晏眼中闪出几道光芒,逐渐越走越慢与前面人拉开距离,双脚退到一半,后背突然被人托住,仰脸向上一看,池不群站在身后笑眯眯的俯视自己。

    “干什么去?”池不群笑着问道。

    阿晏背后升过一层倒寒毛,尴尬笑笑回答:“走,走累了,你们先走,我休息会就跟上你们。”

    “不用。我推着你走。”池不群真推着阿晏强行前进,下手一点不留情,阿晏脚底在地面上蹭的极其难受,摩擦没几下就放弃脑中小念头,乖乖跟到前方行到正堂,嘟着嘴坐到靠门边的客椅上,其余人按次落座,侍客丫鬟端上茶水糕点,阿晏伸手抓了几块边吃边听其他人讲话。

    从进门到现在未见家主,贺年问道:“姑父呢?”

    郑夫人回道:“去临县分铺查看进出米量,过几日才回。”

    贺年又问:“他知道这事吗?”

    “暂时未告知。”郑夫人擦了擦眼角泪水,问其余二人,“还不知这几位是?”

    贺年介绍道:“这位是池不群,是我在天衙寺的同僚,与我一同回来调查事件;这位是邻县相识一起同行的女孩,名叫阿晏。”

    郑夫人向两位略一欠身道:“方才小女失礼之处还请两位见谅。”

    “刚才那女子……当真是婉妆姐姐?”贺年小心问道。九岁时他在姑母家住过一段时间,第一次见到长他一岁的郑婉妆,大家闺秀温和娴静,处处照顾贺年,行为举止一点也不像十岁的孩童,贺年那段时间经常跟在郑婉妆的身后,一口一个姐姐叫的亲,后来随父亲回到襄州,在没见过她,未想到一别数十载春秋,再此相见故人已变成疯癫模样,忧心问道:“事件详细之处姑母可能讲出?”

    “这,这……唉……”郑夫人没说几字便抬袖抹泪,半天组不出一句完整话语,贺年在一旁干着急,又不能催,只能等着姑母哭够了再回答问题。然郑夫人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向下掉落似是没有尽头,贺年等的有些尴尬再次重复道:“姑母,可能说说当时的详细情况?”

    “我来说。”正堂后侧一旁走出一干练衣着的女孩,大约十五六的年纪,样貌与郑婉妆颇为相似,却带着一股英气,端着一青瓷碗走到郑夫人面前,轻声说道:“娘,该喝药了。”

    贺年有些茫然道:“你是?”

    郑夫人平息哭声回答:“她叫玉妆,是婉妆的妹妹。”

    看年纪应是自己离开楚州后出生的,难怪与郑婉妆长相相似,贺年问她:“你知道那天的详细情况?”

    郑玉妆一点头回道:“知道。那天姐姐说到庙里给宝儿求个平安符,我便和姐姐一同前往普生寺。从家出发一直到求完符返回都正常无事,后来行到县中的街拐角处,有几个带夸张面具的人在表演幻术,姐姐见宝儿对表演很感兴趣,于是下车抱她离近卖艺人,可没过一会儿人群乱哄哄散开,我跑过去就看见姐姐目光涣散坐在地上,怀中宝儿不见了。”

    贺年奇怪道:“你当时没有同婉妆姐姐在一起?”

    郑玉妆摇头道:“没有。我对幻术并没有太大兴趣,就去旁边街铺转了转,听到人群声才折回来,同行的家丁可以作证。”

    “哎呀你们也看了戴面具怪人的表演啊。”阿晏突然插了一句嘴,贺年想起池不群说过阿晏的弟弟也在几天前失踪,转头问道:“你也看见了?”

    “看见了,带着弟弟一块看的。”阿晏拍拍嘴上糕点渣开始回忆,“那天我带着弟弟去街上,前面站着一堆人,就挤进人群前看到几个戴大面具的人蹦来蹦去,变花变鸟什么的,还响起好多声音,然后等到他们走了,我去拉弟弟的手,才发现旁边的弟弟不知道去哪儿。”

    孩童失踪时两个受害人都在看幻术表演,摆明几个表演幻术的在人前搞鬼,不知道用了什么邪门法子将娃娃从手中变走,郑玉妆当即愤怒道:“定是那几个奇怪家伙掳走的宝儿!娘,我现在就带人去将那几个凶手捉回来!”

    郑夫人还未开口阻拦,郑玉妆已经大步走出正堂,唤来几个壮实的家丁跟着自己到集市上拿人,贺年惊愕看着这位风风火火的表妹,心想这边都没推想出个结果,她就嚷着凶手已经找到,都是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两人的性格真是天差地别。

    “玉妆!玉妆!”郑夫人一下子慌了神,一个女儿已经变成疯癫之人,另一个如果在外面遇到再危险,自己也不想活了。贺年见姑母神色焦急,说道:“姑母莫慌,我们这就将玉妆等人带回来。”说罢暗暗朝池不群两人一招手,快步出了姑母家。

    “你说找他们,我们去哪里找啊?”阿晏对贺年不满道,郑玉妆带着家丁早跑的没影,几人站在街道上根本不知他们朝哪个方向走。

    “这……”贺年尴尬挠挠头,当时为稳住姑母情绪才说出此话,根本想过后面怎么办,求助望着池不群道,“你说句话呗。”

    垂髫孩童失踪又与幻术和幻术师有关。池不群想起几月前天衙寺提骑在蜉蝣宅抓捕扑空、审问又未问出幻术组织的窝火和不甘,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看的贺年和阿晏不约而同渗起一层鸡皮疙瘩,阿晏打个冷颤搓搓胳膊道:“他问你话呢,你笑什么?”

    “嗯?”池不群回神,一秒卸掉勾起冷笑换上平时的温和表情,低头问阿晏,“你和你弟弟去看表演前身上带着什么东西?”

    “带着什么?什么都没带,我身上连钱都没有。”阿晏一时不解,又皱眉想了半天,忽然改口比划道,“不对不对有个东西,当时我走在路上,和一个人撞了一下,他身上就掉下来一个这么大的东西,我捡起来向四周看都没看见那人,然后我觉得那玩意挺好看的,就给弟弟玩。”

    这就对了。最开始两人话里小孩都是在看幻术时失踪,然有一处不同,郑婉妆的孩子身上带着从庙中求回来的平安符,阿晏的弟弟身上却没说有无东西,若是同为看观看幻术,何为周围其他人安然无事,单单只有两个孩童消失,除了他们的年龄相仿,身上定有更为重要的相同之处。果然阿晏这么一回忆,她的弟弟失踪时身上确实带着可疑物品。

    贺年听他这么问,将前后对话捋了一遍,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问题出在那个平安符,这么说那个寺庙有问题!”

    池不群摇头回道:“尚未知。”阿晏用手比划的东西为方形,形状大小像是牌子或是方形布包一类的东西,也可能是人们去庙中求的折叠成方形的符,她不识字,自然不在意上面写的内容,现在想来,可能当时有人故意将物品扔在她的面前,让她稀里糊涂塞给自己弟弟,达到拐带目的。

    事情有了头绪,贺年问道:“现在去普生寺探查?”

    池不群悠哉一笑直径向前道:“不,现在天色渐晚,先去把你的妹妹寻回来,明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