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新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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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文章的总体分类和技术要素

    眼下,文学界正流行一种说法,即“笔是笔”“文是文”。这话的意思,是将不讲究音韵节律的文章称作“笔”,而把讲究的视为“文”。因此,有“无韵为笔”“有韵为文”的区分。

    从文章起源上讲,凡流传下来的“笔刻文录”的语言符号,本是人类对于世间万物的认知表达,是在“口耳相传”基础上的更充分和具体的传承。自古以来,人们通常把一些知识传承的记录符号,说成是“言语”“笔录”“文章”等名称,并且依据其中“字辞文句”的风格特征,大致以《诗经》和《尚书》为代表,一共分成两类。前者,就是“有韵之文”;后者,即为“无韵之文”。然而,使用“文”或“笔”这两个单独的字,来区别文章的门类,则是近代的事情啊。

    南朝刘宋时期,颜延之(公元384-456年字延年晋末临沂人曾名冠当时与谢灵运并称颜谢)大致有过这样的言论,“笔”泛指文字的体用,只有发端立论的“言”,才堪称“文”。他还进一步举例说明,像经书典籍就属于文”,不能说是“笔”;像传记一类文体则是“笔”,但不属于“文”。

    分析上述颜延年对文章的总体区分,及其例举解说,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仅以《周易》的《文言传》为例。《文言传》不仅是“发端立论”的“言”,而且更是文采奕奕啊。如果像《文言传》这样的传记,都一概属于“笔”而不是“文”,那么还有什么样式的经书典籍,才堪称“文”呢?

    依我之见,出口成章即为言,记录成文则为翰,揭示道德既是经,阐释经书属于传。就文章总体而言,无论“经典”还是“传记”,即便在体裁上,确实存在显著性差别,亦不过都属于“口出笔录”的文章而已。所以,“笔”就是“言语文章”的信使,只不过因为在记录和传达过程中,才有了内容长短、文采多寡、有韵无韵等具体区分。至于“经书典籍”,之所以能够颠扑不灭,并还能流传千古。究其根本,只在于他们蕴含着深邃奥妙的道理罢了。这与颜延年所讲的“言”“笔”“文”又有何干呢?

    西晋陆机在《文赋》中宣称,他个人已经把书写文章的利害关系剖析的“曲尽其妙”了。然而,纵观《文赋》中的泛论和悉数,其实并不全面啊。因为天地人间的易数理化,即便经过九次演变后,虽然已经达到了极致,但还不就是道德变化的穷尽。所以,任何试图通过举例说明,即可囊括所有文章体例,并且还能包含所有特征要点的努力,都是不可能达到的目标。

    一般情况下,作者在营心臆造文章时,不仅倾心于体裁格调上的标新立异,更加热衷于字词文句的丰富多彩。但是,他们中间的绝大多数人,对于以往文章已有的体例格式和风格特征,尤其在相关著述文章时,为何导致成败、得失、优劣等,所谓技能性要点等问题,不仅不善于钻研深究,甚至少有问津,或者就是充耳不闻。

    毋庸置疑,在成堆的美玉中,有的必定貌似石头,而在稀有的石头里面,有的却像美玉。与此道理一样,那些精通文章关键特征及其要素的作者,往往为了追求短小精悍,因此著述通常不会太长,而像知识才气匮乏的作者,却是因为无法展开长篇大论,所以文章也会十分简短。另外,一般博学多识者,喜欢高瞻远瞩,难免喋喋不休,而思虑芜杂者,因为千头万绪,也时常会繁言冗长。再者,善于思辨而境界通达者,因为能够深入浅出,其行文可以自然、清晰而易懂,但凡短见肤浅者,虽然举止言谈只能如同蜻蜓点水,反而同样给人一种简洁、鲜明、精炼的直觉感受。所以,历来古奥深邃的文章,必定晦涩难懂,这反而让一些故意书写诡异乖离的作品,貌似古典经书一般。然而,凡故弄玄虚的文章,也最经不住一般性的研究推敲,他们有的虽然内容广博浩瀚,却匮乏韵律和文采;有的即便字韵通畅协调,却情理浅薄而笨拙。类似情况,如同作为乐器的钟磬丝竹,尽管都是经过了严格的音准校对,但钟磬音质再好再准,也不是任何乐师都能演奏出来美妙乐章;同样,尽管琴声瑟响可以给人们和谐悠扬的美妙感受,但是它们发出的声响旋律,并不是只有角徵宫商羽的音准基调吧。因此,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曾用演奏音乐来比喻文章水准的高低难易,像这种类比举例,不仅贴切恰当,确实形象生动啊。

    人间生活常理,凡不经过实物验证,无法判断刀斧的利钝。对于文章的总体分类和特征分析而言,如果不经过深刻剖析不同类别文章的基本要素、关键特征和写作原理等,也就必定无法传承和升华艺术创作的技术本领。人们通常所谓的技术精湛和能力亨通,旨在说明某些人把握准确了某种必然取胜的细致道理罢了。所以说,如果不经过稽查举证,如果不审验精确了,艺术创作中大的条理和小的情节,又怎能在文坛上心想事成呢?

    凡真正掌握文章的所有体例机器关键要素的艺术创作,必定如同棋艺高手,依然通晓围棋变化规律后的沉着对局,他们不但可以掌控全局走向,而且能够及时判断得失所在。反之,不注重整体和关键技能要素的原理所在,仅是按照自我感觉和意气情怀的文学书写,就会像博弈中掷骰子一样,全凭偶然的机遇巧合罢了。然而,任何凭借机缘巧合的成功,或许不乏先例,但注定难以为继,更不会维持长久。他们一旦遇到文章内容匮乏时,便不知道如何增色加彩,如果内容繁多芜杂,更不知如何下手剪裁。像这种内容多寡都会不知所措的作者,又怎能把握准确文章的好坏优劣呢?如果能够像围棋高手一样的作家,他们因为深谙数术有一定局限和规律性,不但事先胸有成竹、整饬待命,而且临场按部就班、步步为营,尤其敏捷于见机行事,绝不容许自己错失良机;他们一旦时逢转机,更加会全神贯注,不仅意气奋发恰似龙腾虎跃,并且才智云涌如同乘风破浪。无论作为当时的旁观者,还是后世的回望人,欣赏艺术大师的作品创作,那种挥洒自如之场景,那种踌躇满志之状况,整个画面如锦绘秀丽,美妙声音似丝竹悦耳,如若品味则甘甜若饴,若能佩戴即芳香四溢。如果艺术创作或文章写作,能够达到此种境地,则堪称登峰造极了吧。

    还是单论文章的写作问题吧。一旦熟悉并掌握文章所有体例及其关键要素后,那么后面换应该谨慎防范什么问题呢?在《战国策•韩策三》中,有一个“骥足虽骏,纆牵忌长。”的故事,刻意强调的是,即便拥有了具备千里马素质的骏马,却因为驾驭缰绳的宽严失度,反而却无法实现驰骋千里的目标。纵观以往所谓经书典籍的体例种类,已经属于繁简多样、目不暇接了。但是,在他们中间,每一部每一本每一篇堪称艺术经典的文章,必定都存在着艺术格式特色与技术内容要素之间的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唯有两者搭配适当,才能实现文本立世的功德圆满;如果两者搭配失当,即便不因为某一方面缺失不足,而显得疲敝零落,也必定会由于过犹不及,而造成疥癣累赘;如果非要深究其中的道理原因,其实恰似制造稳妥坚固的车轮,三十根辐条可能不总会达到最佳效果,却是一般车轮性能的基本保障。使用车轮与辐条的功效,来比喻写作中总体分类与关键要素的关系道理,算是我个人的浅薄之见吧。

    总而言之:文坛耕耘赖笔端,锋芒磨砺须精研;从来窍门归法术,没有规矩难方圆。总体唯一数无穷,要术具备理不偏;莫叹春花千万朵,摘得秋实道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