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有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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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触及

    六年不见,自家老爷也有三十了吧?

    老吴的手按在门栓上,不能自已地颤抖着。

    他还在犹豫,隔着门的男人却已经失去了耐心“阿宁到底去了哪里?你为何问东问西,却不肯回答我?”

    黑暗中,又响起了叩门声。

    老吴的心脏,“怦怦”乱跳着。

    “你将门打开,看着我说。”

    唐二爷的声音,和老吴记忆里的几乎没有分别。

    他放在门栓上的手,用了点力“您都六年没有见过小姐了,怎么突然急着要找她?”

    疑团越来越大,老吴无法说服自己。

    他的不想,已变成了不敢。

    “哐哐”作响的门,好像马上就要被砸开了。

    他用肩膀抵住门,喘着气道“今儿个太晚了,您才回来,还是先歇一歇吧,有什么事小的明早再去告诉您。”

    他说得飞快,嘴里的话并未经过深思,很快便被对方寻到了漏洞。

    “宅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你让我歇一歇,歇在哪里?”

    无人铺床,无人点灯备食,算什么歇,怎么歇?

    时隔六年才回来的主人,岂能被这样对待?

    要是——他真是主人,怎么办?

    老吴才坚定起来的心,又动摇了。

    夜风将熟悉的声音不断从缝隙间送进来。

    “老吴,难道你已经不将我视作主人了吗?”

    “……”

    沉默着,“吱呀”一声,老吴小心地打开了门“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小的哪里敢……”话未说完,他愣在了门后。

    眼前的人,竟然真是失踪的唐二爷。

    老吴藏在门后的手,轻轻松开,将刚捡起来的柴刀立到了墙边“您看起来和以前……”简直一模一样。

    六年时光,似乎没能在他身上留下一丁点痕迹。

    唐霂的脸,真是年轻。

    离家在外的他,依然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吗?

    老吴不禁有些羡慕。

    他抬起脚,踏出了门。

    微光下,唐霂正皱着眉头“你老了。”

    老吴悄悄地打量他的脚,靴子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远没有他的脸干净。

    他是怎么进来的?

    老吴搓着手,还是有些不安“小的莫非忘了锁门?”

    他询问着,却没有得到回应。

    唐霂只是看着他,眉头微蹙道“阿宁人呢?”

    他仿佛只在乎这一件事。

    六年过去,老吴已经快要想不起小主子的脸,斟酌着道“您走了以后,府里便乱了,大家实在是没法子,只好给雷州去了信。”

    “雷州?”依然年轻英俊的男人,从嘴里轻声吐出两个字。

    他的眼神,是茫然的。

    老吴一下咬住了舌头。

    剧烈的疼痛,冲上了天灵盖。

    他趔趄着后退了一步“您不知道雷州?”

    “我怎么会不知道雷州,那可是除了京城外,最繁华的地方。”

    老吴听了这话,却还是后退。

    不对,他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眼前的人明明听懂了,却故意说了别的话,为什么?

    雷州,可是唐二爷的故乡啊。

    他们为何给雷州去信,他会不知道吗?

    老吴“嘭”地撞上了墙壁。远处天空,像生满眼睛的海,那些星子扑闪着扑闪着,忽然全闭上了。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老吴颤栗着“你不是老爷。”

    唐霂挡住了他的视线“你在说什么疯话?我不是你家老爷,是谁?”他嘟囔道,“阿宁如今是在雷州?”

    “雷州,可是个不容易找人的地方。

    他盯着老吴,忽然问道“那封信是写给谁的?”

    老吴攥紧了拳头。

    灯下的男人慢慢冷了脸“难道,我问了不该问的话?”

    老吴急促喘息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唐霂神色冷冷,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我在你眼里,已经不像唐霂了吗?”

    老吴听见他的名字,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这人,生着自家老爷的脸,用着自家老爷的声音,却好像真的不是他。

    呼吸间,夜色越来越深。

    老吴猛地朝屋子里跑去,可是,他记忆里文文弱弱的唐二爷却像个练家子一样捉住了他。

    胳膊脱臼似的疼,他大叫着摔倒在地上。

    阴影落下来,他看见唐二爷的脸,扭曲着,变成了不耐烦的样子。

    “老吴啊老吴,你原先可是个心思很单纯的人。”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明明只会傻笑。太太打发你去守园子,你便高兴得不得了。”

    逆着光,年轻的男人连声音都是不耐烦的。

    老吴惶惶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

    说他是唐霂,他却似乎连雷州的兄长也不记得;说不是,他又连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发生的事都知道。

    实在古怪,一个旧仆,难道会比嫡亲的哥哥还重要?

    老吴的眼睛,因为瞪大而布满了血丝。

    唐霂忽然弯下腰,冷笑了声“你个蠢货,我怎么会不是你的老爷?我只是,有些记不清事情了而已。”

    他的记忆仿佛蛀了虫,缺了点什么,又顽固地不肯消失。

    抓住老吴的肩头,他又问道“我的孩子如今到底和谁在一起?”

    从头至尾,他只关心唐宁的下落。

    老吴不由得咬紧了牙关。

    盯着他的男人,唇角微微下撇,松开了手“算了,我早晚会想起来的。”

    他嫌恶地笑了下。

    那是老吴在他脸上看见的最后一个表情。

    无边黑暗到来,老吴忘记了害怕。

    四年后,旁观这一幕的谢小白,却紧张得忘了呼吸。

    无常本是离凡人,离死亡最近的神明,胆小懦弱如他,也不会对人和死亡害怕。

    可看着那个男人,他心里只有怕。

    重新抱住唐宁,白衣神明眼中流露出难以描绘的恐惧“娘亲,那个男人,叫唐霂。”

    唐宁搂着他的手,微微一紧。

    她早就料到了,可还是意外,还是心中震动。

    忽然,不知何时蹲在了土坑边的孟元吉转过头来,看着他们道“不可能。”

    “我见过的那个人,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家伙。”

    他肯定地道“那个男人,虽然看起来有些奇怪,但他不会杀人。”

    谢小白攥着唐宁的袖子“娘亲,我没有撒谎。”

    他的恐惧,是真实的。

    即便是孟元吉,也并不觉得他在说谎。

    他们只是困惑,对凶手不解,对他的畏惧也不解。

    迦岚甚至想到了谢玄,那个没用的无常,在面对唐宁的时候,也有着这种无法形容的恐惧。

    他回忆着,隐隐约约,好像触及了某种关窍。

    玄与素,一人一面,一强一弱。

    一个看见唐宁,天然亲近;另一个,则天然的畏惧。

    这说明了什么?

    迦岚背脊一僵,有股寒气从椎骨里攀爬上来。

    谢玄和谢素最大的不同在哪里?

    在力量。

    ——谢玄觉得唐宁可怕而非亲近,是因为他丧失了力量。

    虚弱的他,对可能同是神明的唐宁,亲近不起来。

    而谢素,怕极了唐霂。

    由此可知,他们父女之间,若唐宁是“恶”,那唐霂便是“极恶”。

    迦岚定定望向相拥的少女和小童子。

    说起来,一口一个娘亲,不也是畏惧的一种吗?

    母亲二字,可不仅仅只代表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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