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子金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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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装甲车和穿甲弹

    周奕拿起个小包子叼在嘴里,顺势向后靠了靠,伴着单一枯燥的蝉鸣,抬着头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望天。

    盛夏的蝉不知疲倦的制造噪音,听在耳边甚至有点‘烦躁,兼震耳欲聋’,但这已经是周奕在家所能找到的最僻静的地方了,他需要个安静的地方理理思绪,或者说,坚定自己的观念以抵抗外来的思维侵略。

    这几日,罗耀阳几乎无孔不入,视线更是如影随形,高强度的透视射线,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又没有卖身契压在他手里,也不欠他钱,他们现在这么耗着,凭什么?!

    周奕挪了挪重心,找个相对平缓的地方靠,对不远处间或响起的呼唤声充耳不闻。

    为公事?

    ‘英明君主礼贤下士,世外高人孤芳自赏’?

    先不说自己算哪门子的‘高人’,就算是,也没谁规定刘备三顾茅庐,诸葛亮就一定要出山。

    那为私情?

    更可笑。

    罗耀阳娶了那么多个老婆,儿子女儿更是一堆——难不成现在才醒悟自己是个同性恋?

    这种行为怎么解释?

    ‘来吧,做我的情人,充裕我的后宫……让我好好疼爱一下……’

    周奕摸了摸自个的脸……恶!浑身一抖,鸡皮疙瘩全出来了。

    等鸡皮疙瘩散去,不期然,脑子里回闪那温柔浑厚的语调,「……我会在你身边……直到…再次坚强……」

    再一次坚强……

    周奕甩了甩头,强迫自己跟上思路。

    先不说他们是兄弟的事……就论眼前、单纯地就论感情。

    感情这种东西向来付出与回报不一定成正比,更何况罗耀阳的这种不稳定性。

    周奕自认是奸商一名,这样的高风险低回报的风险投资,若无必要,能免则免。

    比比他们两个,从性格到外表到生活习惯到权势地位……谁上谁下一目了然。再说,这里连安全套都没有……

    当周奕发现自己正琢磨的问题,脸腾地一下红得像火烧,把头埋到膝盖上。

    罗耀阳……

    「……我会在你身边…」

    太渴望了吧,周奕发现自己很难把那句话摈弃在脑外,‘再一次坚强……’

    都是假的,‘他们’原本也是这么说好的,结果最后丢下他一个。

    他付出的感情……注定都没有好下场,一次又一次,如今已经贫穷得像个乞丐。

    还是孤独一辈子吧,这样才不会受伤害!

    可以依靠…不会离去,不再孤单……

    依靠…不再孤单……

    从此以后不再是一个人……

    当周奕发现自己的已经被这个想法催眠的时候,猛然回神,慌乱地转作他想。

    因为孤单、因为他是兄长,才会有这种依赖心理,就是他对感情的渴望在作祟。

    其实,都是错觉!

    都是错的,是错的……依靠任何人都是错的,那会让他软弱,让他再一次……

    再一次……终会万劫不复!

    孤单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希望背后的失落。

    所以,不可以依靠…绝不可以!

    周奕枕着膝头,一遍遍地说服自己。

    而此时的院子,因为他的‘失踪’已经闹得翻天覆地。

    听着园子里乱乱糟糟的呼唤声,罗耀阳有点无奈,周奕怎么总喜欢在中午搞失踪?

    厨房的张婶是最后一个见过周奕的人,据说他拿着两屉刚出锅的小笼包就此不见踪影。

    他倒是不担心周奕再一次离家出走,有子藤和子菲在,周奕早就从冲出九天的雏鹰变成了受人牵制的风筝。

    这会儿他不在,定然已是心乱至极,正躲在某处自个烦躁呢。

    拿了两屉包子走…罗耀阳叹气,他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罗耀阳看着来来往往匆忙的人影——这处府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不可能这么多人找一个人都找不到。

    周奕向来喜欢出人意表,他选的地方一定很平常得紧,却又经常受人忽略……罗耀阳看着众人搜寻,脑子则迅速排出一些可能。

    然后,他站起来,目光放在高处,漫不经心地走过操场,经过池塘,往西北处的那方几株高大梧桐走过去……然后他在一处枝繁叶茂间隐隐看见一袭青衣。

    他走到树下往上看,接着树干的力量,一个纵身翻跃来到树枝上,坐到周奕的身边,未等周奕做出反应,他揽住他的腰,低头深深吻下去。

    那处柔软,几乎将他溺毙。

    周奕正在那儿做思想斗争,脑子里已经把罗耀阳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剖析个透彻。

    把自己对他们之间的感情分析的‘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刚刚把所谓的‘爱情萌芽’归到某人笼络人心之手段,把亲近之情归结到潜意识对自己完美兄长的‘依恋’。

    罗耀阳这一吻下来,势如破竹,把周奕刚刚坚定下的决策、决心、决定……全打击得烟消云散,刚刚镇定下来的心全乱了,勉强压制住的思绪以排山倒海之势反噬过来。

    六神无主。

    良久,

    某人打破沉默,

    “一股肉包子味儿。”

    周奕没有对罗耀阳的戏谑做出反应,事实上,剧烈抖动的唇、惨白的脸、茫然的眼神,都在昭示这个热吻对他心神的激荡。

    他一中午找来的心灵上的平静全被搞砸了,他筑起的所有屏障都在刚刚罗耀阳轻松一击下,粉碎到不可弥补。

    这也让他认清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他的城墙在罗耀阳面前永远是不堪一击。

    他真的完了。

    周奕蜷起身子,浑身上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他是孤独的,他也努力地让自己安分孤独,为什么……要一再搅了他的平静。

    十几年的手足情深、生死之交,没有血缘的‘家人’却是他们彼此努力活下去的动力。结果一朝尽丧,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已经击垮过他一次。

    在重症监护室里,看着自己好不容易相认到的亲人,他忍受自己被一点点拼起来;忍受那些种种的非人治疗;强迫自己激起求生的欲望;强迫自己对陌生人敞开心扉述说心底秘密……只为站起来,走出去。

    他努力的收集自己已所剩不多的热情,只为……他们,他们,他真正血亲,真正无条件关心爱护自己的人。

    原以为这就是一辈子,他可以慢慢等,慢慢熬,等着生活恢复平静,等着他渐渐平复的心……

    然后又是再一次的厄运——被抛到这里,孑然一身。

    陌生的环境,孤独的人生,亲人、朋友对他来说都是禁忌,他害怕不可预知的未来,他害怕命运的再一次的打击,付出情感的后果……让他心力交瘁。

    他的勇气、热情早已殆尽,他已经畏手畏脚,踌躇不前,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能有一方天地任自己龟缩,他就知足了。

    他空乏了,也恐惧了。

    而且他有预感,这一次将会更猛烈,更彻底,更毁灭……打击。

    对罗耀阳的情,他已经陷得够深,已经站在临界点上,无论向哪个方向跨出一步都是灭顶之灾,因为他们之间,命中注定……不得善终。

    亲密到了一定程度,身份迟早会曝光天下。

    然后呢,他的爱怎么办?这么变态的感情如同洪水猛兽,会让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弃他如敝屣吧!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罗耀阳放过自己?

    他真的…真的已经怕了。

    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可以任他挥霍……,他的感情都…不得善终……最后烟消云散。

    他如此…一贫如洗……就不要再试图榨出些什么。

    罗耀阳他什么也不知道,只会一直……不停的…不停的强迫他……

    罗耀阳本意是想逗他开心,却见这副状况,他手一伸强行把周奕揽在怀里,连声安慰“我在这里,周奕,没事儿,闭上眼睛,就静静地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我在这里,别怕,一切有我……”

    罗耀阳怎么会不了解他,他躲起来无非是编造一个又一个看似合理,且逻辑严谨的借口,为多日来不在掌控下的事情做解释,只不过这次的谎言,他想蒙蔽的对象是他自己。

    他那些谎言编织出来的美景如井中月、镜中花,现在被自己识破,然后又残忍的把他拉回现实。这让他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平缓有力的心跳像用作催眠的节拍器,一点点松弛周奕紧绷的神经。

    从中午到傍晚,两个人的姿势几乎从未改变过,罗耀阳紧抱着的手也从未松懈。

    周奕渐渐平静,颤抖的身体也不复颤抖。周奕虽然平复,却动也没动地依旧趴在罗耀阳的怀里,罗耀阳安抚他背上的手也从没停下,两个人相依在树杈上。

    罗耀阳真切地感受着怀中人的情绪,放心下来。罗耀阳轻抚着怀里的人,“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周奕你一向勇敢聪慧,我不会伤害你,承认你我之间的情谊也不会伤害到你。”他低头亲了亲周奕的头发,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周奕,试着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只要相信我……”

    从傍晚到深夜,

    大概是靠近荆江的缘故,即使盛夏的夜晚,空气中也泛着丝丝凉意,罗耀阳怕周奕刚痊愈的病又复发,捋着他的头发说出今晚的第一句话,

    “很晚了,我们下去吧!”

    “……”

    “你手下那帮人还不肯休息呢。”

    不仅仅是周奕的手下……远处火把的光,已经延伸到大街小巷,隐约见到了盔甲、刀剑反出来的青白光芒,这回的动静真的闹大了。

    “……”

    “天气这么凉,你肯定扛不住的。”周奕的手冰冷冰冷的。

    “不,我要在树上……我还没熟呢!”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罗耀阳的嘴角也止不住向上翘了翘,他把周奕调转了一下,让他的脊背完全贴到自己的胸前,环着他腰的胳膊又紧了紧,确保他不会受冷,“好吧,那就再等一季,等你熟了我们才下去。”

    从夜半到黎明……

    清晨时分,他们两个头靠着头,肩叠着肩,坐在树上相依在一起。越过院墙能看远处的江水。

    火红的太阳慢慢从江面上经洗礼而出,腾地跳上天空,肆无忌惮的挥洒着光和热。

    新的一天。

    周奕转过头看着罗耀阳,罗耀阳低头亲亲他的眼睛。

    “天亮了,这回熟了吗?”

    “我想……我们可是试着交往一下。”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