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子金童
字体: 16 + -

37 商战里的吞并狂潮

    虽然仅仅是要探听探听,见识一下,但这种行动,准备工作也很多。

    商会聚首是在龙吟漕运的大船上。周奕和海宁险些没赶上。事实上,他们很早就起床了,只是准备工作废去太多时间。

    天还没大亮,周奕的房间就开始传出对话的声音。

    “不,颧骨没有这么高。”

    “确定?”

    “嗯……”

    “下巴,下巴……”

    “这里应该有颗痣?!”

    “不,叶汉的大哥才有痣。”

    ……

    两人忙了一早,只为了一张脸——周奕的脸,简直像女明星上镜前的兵荒马乱。

    周奕和海宁都长了惹人眼的模样,他们也明白,所以出门行走,做一些稍微的修饰是必要的。只是太多张面容难免混淆,比如周奕,一张怀中县县丞的,一张卫二的,一张叶汉兄长的,一张香料店老板的……太多。尤其有的面容是一时随性,或者偶然的机会下弄的,再想复原就不太容易,比如叶汉兄长的脸和香料店老板的。

    这里没有树脂、硅胶之类,全靠铅粉水粉一点点敷,加上没有照片对照,又费时又不精准,多亏海宁在旁边提醒,返工几次,才弄得比较像。

    幸好,临起锚的时候赶上了。

    大船在沈水上航行,平稳且缓慢。

    船内众多商家交换着最新的消息——从朝中税收政策到某两个商家联姻,人声鼎沸与船外平静宜人的景色成鲜明对比。

    海宁和周奕两人都顶着相当平凡的脸,商会上转了转,客客气气地跟人寒暄。其实像他们两个这种开一间没什么名气的小店的小人物,根本惹不起什么人注意。两人放心的同时,也乐得清闲,吃点点心顺便听听消息。

    在船舱里枯坐了两个时辰,周奕有些失望,根本没有听到任何比较特别的人物或者事件被提及。

    出现频率最高的人物——卫二;

    出现频率最高的事件——红绛——原本是怀中县西山特产的一种果子,不能食用,后来被周奕无心插柳,掺了明矾等一系列的化学物质而形成的一种亮泽红色的染料——他本意是想弄出彩色橡皮泥给子藤和子菲的。

    唉!

    有些无聊,周奕示意海宁到甲板上走走。

    周奕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河水,“应该让卫二这个人消失,太扎眼,不是好事。”周奕明白自个耐不住性子的毛病,所以在同华城大手笔圈钱之余,尽量小心低调行事,从不轻易显露人前,但是如今……大概是利润太大惹人眼红吧!

    海宁的建议比较中肯,“除非你就此收手,不然还会再出现‘卫三’、‘卫四’,到时候更惹人怀疑。”

    周奕心中一动,然后咧嘴狞笑,“那就收手,以后专放高利贷。”让家里的那些到处惹事生非的徒儿们充当打手,然后建立一个庞大的黑社会组织,海宁作教父,自己做军师!

    海宁推他一把,嘴里笑骂,“你就是个天生的大混混!”

    周奕被他玩笑一推毫无心理准备,脚步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梆地一声,头磕在护栏上。

    周奕坐在地上,一边揉着被撞疼的后脑勺,一面斜仰着头要回嘴,不经意的看到楼船二层平台上的一幕,嘴边调笑的话被打消得无影无踪,脸色瞬间由红转青,由青转白,眼神迸发出刹那惊疑的光彩后,转为深沉的迷茫和痛苦,浑身的血液瞬间凝结。

    周奕按着心口,好像要抵挡住胸口发出的阵阵心悸和蜷缩的疼痛,撑地的手,下意识的扣着甲板,指甲在大得近乎痉挛的力道下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周奕,周奕……”耳边响起海宁的召唤,周奕恍然回神。“嗯?”

    海宁几步走过来,蹲在他身边,伸手揉了揉他刚刚撞倒的地方,一脸担忧焦急地看着他,“怎么了?没摔坏吧。”

    周奕调转过来视线,呆呆地看着海宁,过了一会儿却突然露出一个懒洋洋的大笑脸,“哈哈,被我吓到了吧!”

    海宁一愣,顺手给他后脑勺一巴掌,“撞了头也没让你有半刻安分。”

    海宁把周奕拉起来,看他一直揉着撞到的地方,兴致大减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帮他整整衣服,“这船要往回走了,我们回船舱吧!”

    “嗯,好啊,我还真累了呢。” 周奕边说边往里走,临离开前,状不经意地往楼船二层瞟了一眼,没想到在这里居然看见……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满足好奇心了,这幕后面的人和事他必须要一探究竟!

    海宁在周奕身后看着他消瘦的背影,略微低头顿了一下,在临进舱门前他也抬头看了看上面。楼船的二层也是一个观景的平台,平台中央立着一根旗杆,上面随风飘扬着龙吟漕行青色的织锦大旗,中间绣着传统的避水祥兽;一圈青漆的杨木护栏,正前方挂着麒麟状的图腾,青金搭配,华贵又肃穆;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没有什么特别……是自己多虑了吧!

    海宁收回视线,快走几步跟上去。

    ………………………………………………

    最近几个月,同华城的商家多少都闻到些令人不安的震荡气氛。

    且不说湘州太守被人检举正面临御史台的彻查,就是这街面上,似乎也不太平。

    至于原因……

    其实,任何地方的商业区,总会有那么一些店铺经营得不太景气,甚至到换东家的份上。有些换了东家,情况就有好转;也有的主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从关店停业到重新开张,如此反复,可就是不见起色。

    这些都算正常,大家见怪不怪。

    只是,同华城最近关铺子换主人的事忽然多得有些反常。而且不止这些,有很多经营不善的铺子,好像一夜间多了什么法宝似的,经营状况大为改观,有的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逆转,生意兴隆起来。

    相比之下,卫二的声势渐歇,几乎退出大家的视线。

    卫二当然没有退出,只是换个方式渗透进同华城的商业圈子。

    他现在的目标是,扩张再扩张。

    周奕盘下很多正在出让的铺子,再倾所有身家投入大笔资金分散到经营不善的小商铺,以期拿到过半的经营控制权。

    这里虽然还没讲究什么股份制,但是出钱多的是东家——这点商业规则并不因为时代的古老而作废。

    所以,看似独立的各个商户,就这么被千丝万缕地联系起来。

    这样周奕不仅可以通过大宗购买降低成本,更可以通过内部采买,方便转移资金,甚至可以避过高额的商业税收。

    周奕的商业巨鳄就这样迅速建立,初俱规模。

    海宁担忧地看着下人端着一壶刚沏的热茶送去周奕的房间。

    三更已过,可周奕的房间依然亮着灯。

    敲门进去。

    平日一天里要睡不少于五个时辰的周奕……此刻眼下印着淡淡的黑眼圈。

    “嗨,还没睡?”周奕的招呼有一丝恶人先告状的味道。

    “看起来有人比我更能熬夜。”海宁冷着脸的回应。

    周奕低头左顾而言他“还差一点,今天得弄出来……”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你到底要什么?”

    周奕抬起头冲着海宁夸张地咧嘴一笑,“我要这大半个城市都尽在囊中。”

    “那又怎样?”

    “然后呼风唤雨!”

    听着这种没营养的扯皮,海宁知道,一如既往,周奕又在逃避话题。他若不想说,自己恐怕也套不出什么真切的答案。

    周奕的身体熬不住这么久的操劳,所以,海宁转移目标,换了一个话题——子藤和子菲。

    周奕意外一顿,眼神飘向窗口,风轻云淡的一带而过,“噢,他们……奶妈说他们一切都好。”

    海宁忧伤地看着他,记得就在四个月前,他们一起还大费周章的弄什么叫‘榻榻米’的东西,就怕地太凉,床太高,不适合两个小家伙学爬行……

    而现在「奶妈说……一切都好。」这还是那个把孩子放在心尖上,整日腻在一起,与子藤子菲难解难分的周奕么?

    “生意……难道真的就这么重要?”海宁射向周奕的眼神深处的情感流露出的莫名哀伤真有一种闻者伤心的感觉,让周奕自己也觉得很不是滋味。

    “你已经很久没去看他们了!见不到你,他们天天都哭闹吵着……抽时间去陪陪吧,他们…现在已经…会叫‘爹爹’了。”海宁扔下这句话的同时,忽然觉得心里有一丝酸楚,便转身离开,留下独自在书案旁呆愣的周奕。

    他们都是被遗弃下来人们,对他们来说有血浓于水的亲人何其珍贵,无可比拟。

    周奕是聪明人,所以海宁选择了用子藤子菲提点他。他满心以为前日点到即止的谈话能起些作用……但是现在看来,那些话石沉大海。

    周奕依然忙碌,依然一心扑在商场上。

    短短几个月,在周奕的恶意攻势下,有更多的小商户被抢走客源,经营不善的结果,就是关闭,或者被卷进周奕的并购。

    周奕专注得好像要挥霍每一份精力,耗尽所有生命,不达目标绝不罢休!

    这样的收购行为已经造成了很多原本还算富裕的家庭逐渐衰败,有些甚至被逼到不得不低价变卖祖上留传下的产业。但是周奕没有丝毫停手的迹象,反而加速扩张,冷酷且不留余地。

    不像是周奕能干出来的事。

    一点儿也不像他。

    海宁冷眼旁观,心中则是暗暗盘算。

    这种快速的扩张跟他和周奕原有的计划根本是背道而驰,现在更是连卫梓他们也都全体出师投身到各个商铺当起掌柜或者幕后黑手,偌大的一个宅子,甚至比刚买来那会儿还要安静。

    白日里大家都分布各处各自打拼,就算晚上偶尔有人回来,也是闷头埋到书房里,点灯熬油到天明。每个人的精神与体力都是前所未有的竭力消耗,往日总是吵吵嚷嚷的的徒弟们也渐渐没有那份插科打诨的精神头,气氛沉闷甚至肃穆。

    这样下去,不只周奕,就是其他人也肯定都会累垮,暴露行踪恐怕也是迟早的问题,

    是什么事情让周奕连家小都不理会,连自己的安全都不顾的了?

    话说回来,自从商会聚首回来以后,周奕就有些不对劲儿。

    商会那天……海宁努力回忆,自己忽略了什么?

    一幕幕在海宁的脑中闪过,事无巨细。

    每句话,每个表情……

    待心中略有线索,海宁找到卫尘和卫谋,直到这时候,他才真切的感觉出周奕教的那些乱七八糟爬墙上树偷鸡摸狗的本事的重要性。

    对他们两个如此细致地交待一番以后,海宁担下了他们原本的工作,而卫尘和卫谋则是一去不返,不见踪影。

    又过一月,并购的规模和速度随着商盘的扩大而加剧。资金运转的周期和数额介于一种微妙的平衡,每一笔流向和回笼的时间都要万分精确和谨慎。

    因为担下卫尘、卫谋的工作,加上海宁原本的事务,他也被过多的商务压得渐渐有些喘不过气。

    周奕则是整日整夜的工作,脸上一贯懒洋洋的笑容也逐渐消失,只剩下疲倦和坚决,整个人暴瘦得厉害,汤药就从来没有断过,好像这个人都靠着那些稀有药材勉励支撑,又好像一个机器在超负荷运转,一个小小的轻微的故障都能让整个系统濒临崩溃的边缘。

    就在海宁觉得快撑不下去的时候,卫尘、卫谋的多日蹲点终于有所收获——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小本笔记,交予海宁。

    一目十行,匆匆看完,心里有了计较,海宁放下手中的活计,去找周奕。

    是时候好好谈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