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子金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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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强买强卖的青天大老爷

    海宁站在邢家庄的宅院门口,深深吸气。

    他在周奕面前表现的轻描淡写,再怎么从容不迫,自信万分,说到底是撑出来的。邢家若这么容易摆平,上届县令还至于混得那么惨?

    这走马上任的一个多月让海宁看明白了许多事。他来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却连主人的面都见不到,全是一脸精明大管家在应付推托,待人处事滑不溜手。

    这邢家老爷跟湘州太守曾为同窗,待太守熬出官职,邢家老爷便极力拉关系巴结上了。有了银弹攻势,连带着结识了一批湘州的高级官员,平日称兄道弟,自认身份高出一截。相比之下,怀中县小小县令自然不被这邢大官人放在眼里。

    怀中县偏僻贫瘠,真正的豪门官宦世家不会派族人子孙到这种地方任职,所以上几届县令皆为没势没靠山的进士出身,而他们,自然不敢惹这邢家老爷。

    久而久之,便成了当前这样的形势。

    可以说在怀中县,包揽了八成以上农田的邢大地主的说话分量,比没什么财势,稍微冒进逆骨便被上级‘镇压’的县官老爷要重得多!

    便是管家之类的‘高级下人’,面对他这个县老爷也敢明摆了皮笑肉不笑,回回敷衍了事。

    海宁的钉子没少碰,其中辛酸不足为人道。

    不过,棘手的部分相信已经摆平了,剩下的就差邢家家主……

    门开了,大管家见海宁一身光鲜的再一次站在门口,难掩一脸吃惊与不屑。

    一顿寒暄。

    海宁走在他们家正厅,坐也没坐,四处看着。

    “叶大人,您看……老爷事务缠身,一直没回来,今儿还在同华城跟太守老爷有约呢。”

    管家的一张口便扯出太守,用意相当明显。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七品的县令对上四品的太守?

    就在前不久,海宁被叫到太守府被训斥了一番,几乎都是公开的秘密了。

    海宁摆弄着花架上一只青玉瓶,对大管家的言外嘲弄之意置之不理,语气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哦,可这严家的命案官司,得让你们家老爷随本官协助调查呀。你们家老爷一推再推,迟迟不出现,衙门的传令通知不了他本人,我这案子没办法审。”

    大管家也不傻,几年前的人命官司,一旦被这个不识相的小官儿掘出来……远水解不了近火,他们家老爷再怎么厉害,没有官职护身,一旦弄到县衙大堂上,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眼前的县令虽然只是芝麻小官,但若豁出去成心刁难,救兵来援之前,他们家老爷不死也能被蜕层皮。“大人明察,我们家老爷是正经老实守法的生意人,这命案官司可跟我家老爷一点关系都没有……”

    “有没有关系……是本官说了算。就算是太守大人也鞭长莫及。”

    海宁回头,当着管家的面,手一松,价值千金的青玉瓶砰的一声,跌在地上,摔得粉碎,转眼间变成一文不值的碎片。

    海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大管家睚眦俱裂的表情,伸手又拿起一株翡翠石榴雕。

    老管家低喝一声,“叶大人!不知毁坏他人财物……”

    海宁立刻接过话茬,“按打殷律法轻者三十大板,重者发配边疆!但在下请问老管家,这东西是你们老爷的?”

    “当然……不是!”大管家转的生硬,却也精明。

    若说是他们家老爷的,必定得由他们老爷出面告官才行,到时岂不是正撞到这个县令手里?!

    不与这县令碰头——是老爷千叮万嘱过的。

    一旦羁押令被递到老爷面前,人命官司就算上了身,到时的损失又何止一两件玩意儿?

    大管家咬咬牙硬把这口恶气忍下去,只要老爷跟太守依然是好友,日后自然有机会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县令。

    “哦,原来不是你家老爷的,那……是你的?”海宁又问。

    大管家冷哼,“是老夫的又怎样?”

    “那我倒是要问问大管家月俸几何,怎能买得如此奢华的东西,怕不是监守自盗,污了东家的钱两?”

    “你……”

    海宁打断他,“若是你们家老爷赏的,也得烦请邢老爷出来对质一下啊!”

    “……”

    “怎么?这个瓶子又不是大管家的了?那……是不是哪个少爷姨娘的,或者是扫院做饭的下人的?”

    几句话把大管家的借口出路堵死。

    海宁冷笑,手向后一挥,喝令,“动手!”

    顷刻之间,砰乓之声,不绝于耳。

    富贵华丽的正厅,转眼成一片废墟。原本价值千金的各种珍贵古玩转眼成一堆瓦砾,千金散尽。

    砸完了正厅,海宁刚要叫人转移阵地,继续砸……

    “住手!”背后有人大声喝止。

    一个年届六十,圆脸小眼,翘着山羊胡的人,背手从后堂走出来,身后跟着一溜家丁。

    海宁转过头,面带微笑,“您就是邢大官人吧,想见一面还真难!”他把玩着一只名贵砚台,神态间有些惋惜,喃喃低语,“果然是爱财之人,把这些吃不饱穿不暖的摆设之物当成命……真当是舍命不舍财……”

    邢家老爷看着地上一堆已化为瓦砾的宝贝,脸色铁青,“叶大人作为一县之令,此等行为似足泼皮无赖,简直有辱斯文!”

    海宁没有心情听他废话,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纸公文——六七年前的无头旧案被海宁一把揪住,翻出来当枪使,“这是羁押令。邢大林,本官疑你与严家天承二十八年五月二十日发生的命案有关,今带你回去审问调查……”

    “慢!”邢大林把手一挡,喝退住渐渐包围的衙役,黑着脸,“叶大人,王太守与我有八载同窗之谊,你就不怕偷鸡不成反……”

    海宁看着他不禁失笑,不雅的相貌居然露出一瞬间的赏心悦目。“又拿王太守压我?你这招上次不是使过了吗?结果呢,你看到了!?”他两手状似无意地摊开。

    海宁神色一冷,招呼衙役们把这邢家老爷押下。

    邢家的家丁终是不敢与县衙的衙役交手,眼睁睁地看着衙役们如狼似虎地压上来,把他们家老爷五花大绑地押解。

    县令大人则坐在邢家老爷对面开导他:

    “看你年纪一把怎的如此幼稚?你只知道官商勾结,就不知道官官相护?”

    “王太守年纪大了,为官这么多年,他还能缺钱吗?他现在担忧的是他那些不争气的子子孙孙,他怕他们坐吃山空!”

    “你给他再多的钱,能保证他的子孙后代世世享福吗?能保证他告老还乡以后,还拿着大把大把的银子供他挥霍吗?”

    “不能!!这事儿……你跟他都心知肚明。”海宁自问自答。

    他蹲在来靠近这位大官人,轻声说,“但是我不一样,我让他从我身上看到了希望——提携他子孙,荫泽后辈的希望……前途不可限量。你看,我现在正春风得意,而你……你跟他曾有多亲密,现在就有多危险……因为,你已经被舍弃了。”

    海宁获罪时年龄虽小,但是出身官宦世家,在太学读书,与多少朝臣都曾朝夕相处过,对朝中人物、局势的了解,不是一般外官或者是半路出道的进士可比。

    太守算是他的顶头上司,若给他穿小鞋,海宁也得咬牙硬挺,但他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得到微些机会空档,便开始对太守‘洗脑’。

    海宁知道这湘州太守并不是什么高门大阀出身,但从他汲汲营生半辈子能做到今天的地步也能看出来太守这人有个识人的好眼力,有灵活的头脑和见风使舵的本事——都是混迹官场的必要‘才能’——海宁很了解。

    另外周奕也曾教过他一些识人辩物的小花招。

    像太守这样的人,海宁分析,从不会乐于结交对自己无用的人,每见到一个他们通常都会想:这人有没有前途,这人可不可以利用,这人可不可以倚重……以太守的能力和经验看,也算个中老手。

    海宁最后利用的也正是这一点。

    他让自己展现出来的风貌,让太守意识到他的价值,意识到自己子孙的仕途通畅问题,权衡利弊之后,决定选择卖个人情给他。利字当头,说到底,这场邢家和新县令较量的结果,孰赢孰输,都会有太守的好处,他又没什么损失。

    “说起来,还真靠你引荐呢,若不然,本官也没机会这么快接触到太守大人哪!”

    海宁站起来,拍拍手,语气一转,“至于么,本官不过就是想要你几座山头,不让大家饿死。可怜你一毛不拔,空守着金山银山也没空享福,最后两袖清风,名声不保,还为他人做嫁……”海宁夸张的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向外走。

    海宁一路前行,临跨出门槛的一刹那,身后始响起邢大林的颤音,

    “大人等等……”

    “我,我愿意……我愿意,大人……叶大人……不就是西山五个山头么……”

    其实,早在海宁一身光鲜的出现在他家大门口,他就应该意识到情况不同了,可惜……钱一多有人就更舍不得拔毛出血;人一老,脑筋就转得不大灵活。邢大官人此刻幡然醒悟,却又显得有些不知时宜。

    “大人,叶大人只要你能放我一马……”

    海宁充耳不闻,抬脚迈步。

    想亡羊补牢,可就不是原来的价码了,跟着周奕耳濡目染,海宁当然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得寸进尺。

    邢大官人紧紧握拳,带着脑门上的一层汗珠子狠命地往上加注重码,“大人,西山全部!全部!”

    海宁脚步明显一顿,却继续往前走……

    身后的人咯咯咬牙,“你不要得寸进……”

    邢大官人的话还没说完,旁边的衙役已经拥上来。

    “好,好!大人,我再加上西南山脚下的良田……不能再多了!”

    海宁站定,但是没有回头。

    衙役们已经带着邢家老爷跨出厅堂的门……

    “再……再加上北面的金展湖……” 不仅仅是声音,连面部肌肉都在微微抖动,到这时候,邢大官人的腿已经用不上力气得靠衙役们架着。

    ……

    大厅里死寂无声,邢老爷加管家加家丁,胆战心惊地等了半晌,海宁终于转过身,“好!就这么办!严家的命案,本官再不过问。”

    海宁走回来,把手中的羁押令拍在桌子上,又从怀里掏出二十两银子,放在那上面。

    “官府清贫,但也不能平白占人便宜,这银子就是价码,官衙里也好入公账。麻烦大管家准备纸笔地契……”

    从邢家庄出来,已近傍晚,海宁浑身上下轻飘飘的,感觉每一脚都踩在棉花里。

    他张开一直紧握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清风一吹,全身也凉飕飕的。

    终于……办成了!

    至于严家的命案……已经收齐证据递到刑捕台,自然再也用不到他过问。

    海宁满身疲惫地回到家中,一进门便闻到阵阵香气。转过院落,看见周奕在厨房里,扎着围裙哼着小曲地忙活。

    海宁只觉得浑身脱力,蹒跚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周奕的腰,下巴重重地搁在他的肩上,“我回来了……”

    “嗯……饭马上就好!”周奕面带笑意,挥着铲子,半回头应着。

    这种感觉……幸福得几乎让海宁难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