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子金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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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周奕的计划与变化

    海宁强忍下忐忑不安的心,回到客房。

    周奕正在冒生命风险赌他们的未来,他也不能落后。

    他默默地计划着往后的日子,他们得离开京城另谋出路。

    他得筹划好路上所需的必备物品,盘缠、车马、衣物、药品……筹划中,他期盼着他明日归来,他期盼着继续跟他拌嘴嬉戏,他期盼着他们一起生活的日子来临……

    一夜无眠。

    第二天,当第一缕阳光斜照进这房间的时候,周奕没有出现。海宁在窗边站着,他遥遥地望着街尽头,不断地告诉自己,下一刻,只要下一刻他就会出现,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等了他整整一天……

    第三天,他依然在窗边等,他告诉自己没什么,那个家伙一向懒散,他也许只是迟到,这种事情肯定经常发生……虽然自己一次也没遇到过……;

    第四天,他记得周奕的誓言,他说他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那家伙的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还算说话算话,也许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他知道,那些五大三粗的士兵们有时挺能麻烦人的;

    第五天,他……他还拿找出更多的借口,但那些都是借口,他知道,如同前几天的借口一样。他掐肿了自己的胳膊,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只为不让眼泪流出来,他怕一旦流出来便应验了某种不祥的预兆,他得忍着……;

    第六天,他跪在窗边干呕。两条腿再也无力支撑,身上的力气像绞湿衣服那样全都被绞干了。他跪在地板上,胃一个劲儿缩,火烧火燎,喉咙干得生疼,他却连润口的唾沫都没有,嘴里苦苦的……

    第七天,他很痛,浑身都很痛,痛得他想哭,想嚎啕大哭,想哭得撕心裂肺,可是他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他的眼泪化成了血淌在心里,一点一滴,他感觉到他的生命随着他的血、他的泪、他的期盼也在一点点流逝;

    第八天,他什么也不知道了,他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海宁醒过来,外面正下着雪,银装素裹,洁白异常,据说是入冬以来第一场雪。

    他答谢了给他找郎中的小二哥,答谢了把他救活的郎中,他把那晚计划好的南方游历的路线行程单子,慎重又慎重地收到怀里。

    一个月以后,城南有座两进两出的闲置多时的小院终于找到了新主人,院子有三个仆人在打理,主人就只有一个,年纪很轻,无高堂,无家眷,孤单得有些可怕。

    虽然他年纪很轻,但照规矩,他们都应该叫他老爷的。

    “不,不要叫老爷,叫二爷,这里没有老爷,只有大爷和二爷。大爷出门了,我们要等他回来。”二爷这样吩咐那三个仆人。

    二爷没有请人庆祝乔迁之喜,他只是写了副字贴在门口。

    “二爷,离过年还有段时日呢,”小丫头不解地问道,哪有人家在岁尾贴新对子的?

    二爷微笑,“这样大爷才不会迷路。”

    这是他跟他的约定,他一直在等他回家。

    ……………………………………

    周奕自己觉得他不是那种爱好冒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相反,对于危险,他向来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决不肯把自己置于进退维谷的境地。

    比如这次销毁账本行动计划,虽然决定是仓促的,但也是经过他缜密评估后才下的结果。

    从在茶馆里看见那个瘟神开始,周奕就没想过可以完全骗过他,他迟早认出自己来,而关键问题就在这里——时间。

    在与那位大人物不经意对视的一刹那开始,周奕的计划就开始酝酿了。

    茶馆里的谈笑自如应该让那人心中暂缓疑虑,然后他又找个地方布下的另一个重要障眼法。不管那人有没有相信自己和海宁是安府的家眷,只要他派人查,自己也就赢得销毁账簿的时间,然后携款潜逃。

    当然,如果那人认为自己只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根本不值得他老人家费心的话,那就再好不过。

    就是凡事都怕万一,他这叫有备无患。

    他道别了海宁,挑了匹快马,马不停蹄的往郊外大营赶。

    他肯定自己能在天黑闭营前赶回去,等湮灭他存在的痕迹以后,他甚至还可以睡上小半夜觉。等第二天清早,便可以混在伙房进出拉货的马车上无声无息地永远离开。

    等搜查他的人马——如果真有的话——也只能明日白天才到,到那个时候,哈哈,他跟海宁早就出了京城,过上逍遥自在的生活了。

    以上就是周奕的计划,简单、可行、成功率极高。

    事实上,一切进展都非常顺利,一丝一毫都像他计划的那样,没有差错。大摇大摆地凭着令牌进到军营,赶上了晚饭。

    ——居然还赶上了晚饭?!

    然后跟一班队友插科打诨,然后回到他的军帐,比较少见。

    “哎?三儿,今儿怎么回这里睡了?”队长见了他都一愣,足见这厮有多嚣张了!“军医让你回来住了?上次不是还说你病还没好呢?”

    “不忙回去,省得他们让我做牛做马。”他回来只是为了收拾点个人物品,军帐的条件哪有医帐好?

    “我说小三,你别被他们欺负了。怎么每次去找你,你都在忙,这哪是养病……”

    “我甘之如饴。”为了赚钱哪!周奕冲着给他打抱不平的大个咧嘴一笑,“我过去那边了。”

    “就算你干姨让你做……哎?你什么时候又认了个干姨啊?……”

    “行了,别在这儿丢人了,还干娘呢,没学问。”

    “就你有学问……”

    周奕微笑着走出去,他们是很容易快乐的一族,跟他们在一起永远有用不完的笑料,只是……他没有这福气。

    周奕突然很唾弃自己的这种行为,跟他们生活了近半年,他们把他当作家人,当作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他呢?一直是伪善的,自私,冷血、懦弱又背信弃义,甚至连名字都是假的。

    现在已经他决定远走高飞,不知道他们……万一,万一那个太子真的追查到这里,他们有多大的机会不被迁怒?

    周奕的脑子里又回忆起那双高贵冷漠,深不见底的眼眸,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周奕深吸一口气冷静分析着:

    那人是一个国家的皇位继承人,哪有那个美国时间放在一个小小军奴身上?大营已经关了,没有御赐虎符谁也不能开启大营,他当然不怀疑太子也可能有虎符的事实,但是如果拿着虎符来找个军奴……这跟烽火戏诸侯有什么两样?

    ——那个太子看起来可不像蠢材。

    再有,所有他的个人物品全都处理完毕,自己一旦离开,他们想追查也无从下手。

    他把自己的担心归结到对自由生活胜利在望的期盼引起的兴奋焦虑。

    第二天,天还没亮,周奕就醒了。

    他只身潜入运果蔬的马车,晃晃荡荡地出了大营,来到前一天他拴马的地方,拿起昨日备好的衣裳换装。脱掉的军服腰牌被他埋在前一天准备的土坑里埋上。

    一番打理,他转眼又成了一个翩翩贵公子的模样——谁有证据能指证他是军营的逃兵?

    周奕骑上马朝京城出发,他现在面若冠玉,锦衣华服,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但他心下的烦躁依然没有得到缓解。

    这种心情已经不可以解释成什么兴奋的焦虑了,它还有另一种解释……

    周奕猛然勒住正在疾驰的马,人立嘶鸣。

    他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对劲!

    回京城的途中必经过一片地势缓起的土坡。这片土坡在平时不甚起眼,他彻底的给忽略了。

    但若此时……他已经不知不觉地站在高地中央,简直就像枪靶子一样明显,光秃秃的地面别说树木,就是连个能藏人的巨石也没有,这是坚壁清野的后果。

    心灵感应一般,他扭头望向远方。

    远远的一小队人马,成扇形堵着离开的必经出路。

    虽然面目不甚清楚,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人冷漠又犀利眼光正正地把他盯死。

    为了都城的安全,古人连树木石头都不放过,推己及人……他的下场……算了,不要想了。

    周奕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享受着也许是他最后的悠闲时光。

    看着火红的太阳从一片荒凉的大地上一点点升起,给深秋的大地撒上一层金红,新的一天来临,而他又将面对新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