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生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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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要去上海

    日头的光芒越过郁郁葱葱的枝叶落入林子里已经没了几分热气,浓荫之下甚至还有些发凉。

    林子并没有什么像样的路,好在足够平坦,免得能行得一辆车。绿色的吉普威利斯吉普在密林夹道中敏捷的穿行。远处,车轮卷起的浓烟滚滚中一个人拿着树叶利落地扫去地上车轮的痕迹。

    吉普威利斯驶穿过密林,上了沿江的小路。泥土路像反面打着补丁的布料,除却不够宽敞一眼看去还算平坦,车开上去却颠簸有如坐船,左右两排车轮经过计算似的精准地卡在路左右两边的边线快速而紧张滚动着。

    小伍难得严肃的抿着唇,紧握着方向盘,两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前方,生怕一晃神车子就掉下江去。楮知忆被晃地五脏六腑都被倒了个个,面皮紧绷地似发了尸僵两个小时的尸体,一丝不苟。

    等车终于在一个斜坡前停下,小伍终于卸下一口气,但仍不放松警惕,从腰后拔出一把左轮,边四处张扬边上膛:“夫人,下了坡会有人来接您,要小心。”

    百里司宸曾对楮知忆说过,一旦事情有变就来淮州找他。

    所以,她来了。

    斜颇极陡,因为不是码头,人迹罕至,茅草长到快有一人高。楮知忆拿着帕子挡着脸又裹了双手和脖子,一脑袋扎进半枯半新的茅草堆里冲下坡去。

    带着锯齿的茅草在布料上拉出吱吱剌剌的声音,茅草遮了视线,待快到江边见了水时,楮知忆为紧急收势一把握住了一旁的茅草。

    然而触手之物却是温的。

    指尖勾住了机括,手术刀飞快弹入掌中。她看也不看,挥臂横刀,干脆利落。

    “知忆。”男子低低的声音越过厚厚的茅草屏障落入耳内,带着三分叹息七分宠溺。

    楮知忆手劲一松,一抬脚将眼前的长茅草踩倒在地,露出一张瑰丽至极的容颜。

    楮知忆唇角扬起,牙齿仿佛晶莹的珍珠贝子,弯弯的眸子似一道新月:“百里司宸。”

    她的笑容那样明媚,干净而纯粹。纯粹的因为看见他而欢喜。

    男人所有的拢在喉咙前的斥责瞬间便只留了两个字:“莽撞。”

    “我想念你。”明明才分开一天,却恍如隔世。楮知忆不吝啬表达自己的厌恶,也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欢喜。

    这样磊落,百里司宸那些原本要逗她的甜言蜜语与轻佻情话便于此间仓皇败落,还没出口就已经溃不成军。

    “我也很想你。”百里司宸也算是留恋花丛的贵公子,一惯性蜜里调油的话说的极为顺口。却从不曾知道原来认真讲一句“我想你”竟如此干涩,身子都臊了几分,俊俏的脸上,白/皙的耳根都染上了几分红色。

    楮知忆听着受用,眸子又弯了几弯。只说出的话却似冷饭:“麓山被森田抓走做实验的有多少人?”

    饶是百里司宸见多识广,也断没有在热焰高潮时突然下冰雹。干巴巴的话砸掉了方才刚烧起来的业火,通身凉了一凉。无奈一笑,这便是她,他该适应。

    无奈而宠溺的笑了笑,百里司宸握住她的手往旁边走了两步,拨开江边的茅草,露出一乘小舟:“船上说。”

    并非芦苇荡,但江中有渚,渚中留着长茅草,适合躲藏。副官张大林认真地同楮知忆打过招呼,卖力的划着船往渚后划去。

    “森田抓了麓山多少人?”楮知忆再问。

    “不下千人。”百里司宸直言道,“麓山,麓山村及周围一镇村民,都在其中。”

    楮知忆两眼望他,清冷无波:“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是。”百里司宸没有瞒她,“我之前想过要告诉你,但是纵然告诉你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不要恨我。”

    他早前几番欲言又止,却是怕她记恨她。但他既是一军之首,自然以大局为重,若是毁掉了麓山能摧毁森田的毒气战争计划,他甘愿她恨他。

    纵然恨又怎样呢?她今生今世就该是他的。恨也好,爱也好,都是他的。

    楮知忆看过年轻人留下的那块小方巾,知道百里司宸此行险危险重重。若不是因为她,只怕黄叔保也在被他舍弃的名单之列。但她……

    真的不甘心。

    但她不甘心是她的事与百里司宸无关。他斟酌权重,宁可愧疚半生也会拿一城人换两城命。何况现在拿麓山一座城可能会换回一国人的命。

    她做不出与他相同的决定,但她支持他的决定。

    同样,她做的决定也不会因他而改变。

    “嗯。”楮知忆偎在他肩上,“你杀石井原太,还会有下一个石井原太。想要毒气战争不发生,眼下只能先毁掉他们的实验室。外公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哪怕他们的实验还没有成功也如此可怕。你有没有想过毁掉毒气实验室,一劳永逸。”

    毒气实验室起码森田在短时间内弄不起来这么一个大规模的实验室。这样就可以争取时间得到当局或者志同道合的军士的支持,用武力断了日/本人“打造大东亚荣圈”那可笑至极的念想。

    百里司宸脊背一僵,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道:“瞒不过你。”

    “嗯。”楮知忆低低地应了一声,偎在他肩头闭上了眸子,气息一丝都不曾乱过,“什么时候动手?”

    “十日之后。”百里司宸道,“日本人不少暗线都在盯着这事。这两天我把他们都引到麓山,一起炸了。”

    “麓山的石井原太是谁?和石井原太像么?”

    百里司宸杀了人肯定是弄了个假的过去唬住了,否则森田早就跳脚了。

    “不像。”百里司宸勾了她一抹发线在线尖一圈圈绕了,对着漫天青碧,漫不经心地说着杀人放火的大事,“怕出了岔子,我在近麓山的路上给他弄了一起车祸,人裹的跟粽子似的。莫说是脸,手指头尖都露不出来。”

    “黄叔保呢?我能见见么?”楮知忆又问。

    “能!”

    认真划船的张大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师座,黄叔保的船……”

    百里司宸冷冷地瞪了张大林一眼:“废什么话,划你的船。”

    张大林幽怨的闭嘴,只觉自家师座像发了色心的昏君,为博美人一笑不惜去点烽火台。

    “黄叔保家,救出来几个人?”楮知忆又问。

    百里司宸道:“黄叔保、黄幼仪,黄文轩三人。”

    黄幼仪是黄叔保的女儿,是有志将来学医救人的小姑娘。

    楮知忆宽了宽心,坐直了身体,对百里司宸道:“既然不便,就不去看了。今晚八点半,我要去找森田。”

    “今晚八点半?”百里司宸扬了扬眉,扣住了她的下巴,笑容邪魅,“怎么?真要给他当新娘啊。”

    “知韶在他手里。”楮知忆把白天教堂的事同他说了,顺便也提了王权被百里司羽叫走的事。末了道,“往后东倒西歪的人便留意些。”

    “嗯,多往娘子替为夫着想。”百里司宸握住她的手在指尖亲了亲。

    她并没有换衣裳,只一身新娘的婚纱切得七七八八,成了一道十分不像样的长裙不甚好看的裹在身上遮了羞,瞧不出有什么好看来。但百里司宸瞧着她仍同不穿衣裳般美好。

    楮知忆没有抽回他的手,任由他腻歪,道:“我今夜要去一趟上海。”

    “上海现在乱着呢,去干麻?”百里司宸蹙眉,“你要不想在凤歧,不如跟黄叔保一起去香港。”

    他以为她不想亲眼看着麓山被夷为平地,不想看着乡亲在眼前死去无能为力。她要走,就该走的更远一点。

    楮知忆看向张大林:“张副官,请闭眼。”

    张大林副官有些没反应过来,脑子一蒙眼睛反而求证什么般瞪地更大了些。

    她不是张大林的上司,他不听自己也算正常。楮知忆并不在意,虽然有些不便,她还是腾出一只手来探入裙内。

    “哎哟,宝贝,别。”百里司宸手忙脚乱地拦住她,一脚踹在坐自己对面的张大林脚上。

    张大林这才明白楮知忆让自己闭眼的用意,当下也顾不得自己正掌着舵毫不犹豫地把眼睛闭成了小菊花。

    楮知忆从腿上别枪处扯出一块小方巾,展开,递到百里司宸面前:“有要让我把这个送去上海。”

    百里司宸看着那方巾上的内容越看越心惊,也越看越欣喜,正要从她手里接过,就被楮知忆收起来了:“别人拿命换来的,要还回去。”

    百里司宸沉吟片刻问:“是不是去上海找伍豪?”

    楮知忆收回方巾:“不是。”

    百里司宸蹙眉:“不是伍豪,难道姓汪的还有这种魄力?”

    楮知忆道:“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帮我安排一下今晚去上海的事?最好明天能赶回来的。”

    “祖宗,你当你老公会飞么?”百里司宸抱着她,伏在她肩头笑地眼泪都要流下来,“从凤歧到上海没有什么便捷的山路和水路……”

    楮知忆抿了抿唇:“最快几日?”

    “往返三日。”

    楮知忆思索片刻:“那,便三日吧。”

    有些方面,她只能先想办法让人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