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之末之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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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古斯通

    



    打新药问世,不到十年,便颠覆了整个人类世界。在5.1亿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不再有国界、种族之分。谁都没料想,每个独裁者统一世界的妄想,竟被药物实现了。这次,人类不但低估了十年内的变化,更低估了自身的欲望。



    ——摘自《谁的文字狱》



    



    



    



    



    “李,我这里都搞定了。”说话的大个子蓄着长须,他一把卸掉手中独轮车中的石料,呼啸的寒风卷着雪花,拨弄着结在他胡尖上的冰渣。



    



    背对他的男子正搬起块石头放上面前的传送带,听言后旋即应了声,顿了下后回道:“昨天夜里莱昂给了消息,疫情已经扩散到八号井了,这次扩散速度超出预期,咱们的计划恐怕得提前。安德烈,薇拉的身体还好吗,我们可能带不了这么多人了。”男子边说边又吃力地搬起一块石料,即使套着厚棉衣也掩不住他单薄的躯体。



    



    安德烈听罢抿了抿刀削般的薄唇,他昂起脑袋,坚定地说:“李,你知道我的,只要有瓶伏特加,就没有什么搞不定的。放心,薇拉、朴、莱昂,还有你,咱们一个都不会少。”言毕,他将脑袋上的破线帽用力向下压了压,推车转身,很快便消失在风雪包围中。



    



    叫李的男子继续搬着石块。期间,安德烈又来往数回,可二人都再无交流。他们如同机器般重复着几个单调动作,只偶尔稍稍停歇片刻。在广阔西伯利亚荒原上的古斯通河边,放眼望去,满是同他们一样的人,密密麻麻,如同工蚁。



    



    嗡——,直到这似鼻腔震动般的声音响起并在这片冻土之地上空回转飘荡时,人群才停下手上的活,排起长队缓缓走向一幢幢长方形的灰白色建筑,如同无数黑色溪流汇入块块巨大海绵。



    



    “李。”一个单眼皮的长发男人轻唤了声,他排在李的身后,压着嗓子说道:“我弟弟,我,我想带他一起走。”



    



    “你弟弟?我没记错的话,他是八号井的吧,那儿昨晚就戒严了,况且我们的人数本来就已经… … ”



    



    “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把他接来了。”男子打断了李,可他将将说完又点头道歉。



    



    “怎么可能,”李并没在意对方说话礼节上的注意点,他皱起眉头说:“每个井区之间有三道关卡,照道理是不可能。你,别告诉我你用了… …”



    



    “对不起,李,我拿了三包烟。”



    



    “朴,你疯了吧,咱们辛苦计划了这么久,你知道为了这三包烟咱们付出多大代价,安德烈、薇拉他们付出多少… …”



    



    “李,你一向最有办法,你帮帮我,我答应我妈妈要让他好好活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弟弟在疫区里等死啊,我求你。”朴带着哭腔。



    “而且你别忘了,第十区的炸药是我埋的。”朴又加筹码似地补了句,他前面的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俩随着人群缓步向前,眼中那一幢幢灰白色的建筑愈来愈大,这些没有窗户的方盒子构造完全相同,所有人均是随机分批次走进任何一幢的同一房间,它们被这儿的人戏称为大棺材,因为它将伴随这群人中的大部分走完一生。



    



    蓦地,一声巨响从西南方传来,一股浓烟从八号井区所在处滚滚而起。



    



    人流停滞了,众人扭头观望着。疑虑、好奇的情绪如滴墨入水,很快传染开来,一时间,流言四起如烽火,蜚语似絮漫山坡。



    



    “难道时隔两年,又有人暴动了?”



    



    “八号井是疫区,不会和十号井一样吧,莫非他们开始集中处理被感染者了?”



    



    “肯定又在搞什么鬼实验,希望别扯到咱九号井区。”



    



    “再乱一点才好,再乱一点,嘿嘿… ….”



    



    “仁慈的主啊,请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世界吧,阿门。”



    



    不同类群的人产生的不同感觉如同一点点小火星在沾着水汽的稻草内乱蹦,虽不会迅速点燃,可起烟是迅速的。人群开始躁动,渐渐有些胆子大的人离开队伍,开始向事发点靠近。



    



    啪——,一阵破空声乍然响起,与跑的最远一人被击成两截的画面发生的同时,众人听见了那声裹在风雪中的枪声。其余跑出队伍的人立刻折返,踉跄地奔回人群中去。队伍又缓缓动起来,甚至都没人朝那好事者的尸体看上哪怕一眼,比起这片冰天雪地,恐怕现实里的人心要更寒冷些。



    



    谁都知道,那声枪响来自天幕狙击者,是古斯通大区内的三十六井区里,各有一个的精英存在。他们是人或是机械,无人知晓,只是在众人抬头时,偶尔会见到一个巨大圆盘悬在高空,如一片铁云般,静止或是飘动。



    



    李低下头,双手合十,默念了句:“阿弥陀佛。”



    



    在新药问世后的第九年,在著名的天选日中,人类被分为新、旧两类,世界亦美其名曰为新世界。同这荒原上的其他人一样,李则被归为旧人类中99%的无用者。他同父母一道被运至这片陌生的冻土地,一晃便是十年。这期间,他经历了数次暴动与起义的失败,见证了无数生离与死别的断肠。而当所有的误解和举报,陷害与背叛的伤痕都结上麻木的痂时,世界上那其余1%,自诩新人类的家伙们自以为,那99%渣仔们终于安分了,那些人作为他们的苦力,将会很荣幸地成为伟大新人类进化史上的一个小齿轮。



    



    而作为组成这颗齿轮的一小粒铁屑,李一直谨小慎微地随着它转动,从不轻易展露自己真实的想法。从小酷爱历史的他,一直把父亲的遗物,那位伟人的著作摆在床头以激励自己——《论持久战》。他按照书里的思路,再结合当今世界的现状,渐渐摸索出了一套适合这个残酷世界的法则。



    



    目睹眼前的一幕,一个声音似一滴水般点入李的心湖,突然发生的死亡是这些人的天命吗,何为天命?我的天命又是什么?



    



    “朴,这是个机会,待会进了大棺材,你直接去拿装备,咱们现在就走。”李顿了下,回首对朴耳语了两句。按照之前事情发展规律,他知道自己所在的第九区也会很快戒严,计划实施难度将会无限加大,因为从前可没人在戒严期间搞过乱子,无经验可谈。而这次机器轮岗时间一旦错过,下次可能又是数年之后。根据《论持久战》中写的,自己现在要充分地发挥自觉的能动性。



    



    “然后还是按照计划来吗,其他人呢,要我去通知吗?”朴曾是名军人,擅长搞爆破,是李为数不多的同志之一。



    



    “不用了,你只要看好你弟弟就行。等我信号,千万别再出岔子,我现在去拿烟,你弟弟现在在哪儿?”



    



    “在我床铺底下的地道里,你去哪儿拿烟,你不会是去… …”



    



    人群前进的速度明显加快了,李和朴的对话被打断,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幢大棺材的门口,在这里人群开始被分流,开始一个个地过安检。他们只得闭上嘴,绷起脸,张开手,从一个个近两米高的机器岗哨眼下一步步走过。



    



    旧世界把智能机械体分为智能、弱人工智能、通用智能和超人工智能四类种,这说法沿用至新世界。而这里的机械哨兵分为两种,巡逻种与哨岗种。顾名思义,前者负责巡查大区各个角落,而后者只担负检查与通勤,它们都属于第一代机械兵,属于第二类种,弱人工智能,只能完成单一有限的目标,短板颇多,比如巡逻种的扫描范围只有堪堪眼前面积为九十度,半径为两米的扇形大小,且只能按照既定的路线巡哨。



    



    滴——,机器哨兵的眼睛扫过李的额头,即刻一串字幕出现在它胸口的屏幕上,李和平,男,三十岁,旧人类属,古斯通大区第九井区,搬运工。



    



    这是一颗炸弹将引爆提早点燃的引线,一篇文章高潮来临前早早埋下的伏笔。早在新药上市第二年,当时新药的研发公司胜利集团,曾开展过一项公益活动——天蓝计划,旨在让世上所有人都能用最低价、甚至免费得到医疗援助。集团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得益于卫星的全面覆盖与联网的帮助,不到半年时间,除少数隐居的原始部落,几乎所有人类都按照胜利集团的引导,在前额植入了一块纳米芯片。这原本包装成免费医疗保障凭证的东西,撕开伪装,摇身一变,便成了区分人类优劣的统治手段。



    



    不是没人想过跳出围城,解开芯片的枷锁。早在第一井区建成时,就有人割去前额上的大片皮肉,想借此逃避检查。他们天真的以为,就算遇到冰原上的巡逻机械卫兵,只要不被它们识别出所谓的下等身份,就能相安无事,回到从前的家园。



    可不论是那些出逃者被运回示众的冰冷躯体,还是后来演变出的“无身份者洗礼惨案”来看,在新世界中,从失去身份的一刻开始就等同于开启生命结束倒计时。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织田雄,一个自称织田信长后裔的家伙,作为第一个剥去皮肉的无身份者,却长命至今,他也是李正要即刻去拜访的人物。



    



    楼道内的大喇叭内传来一阵电流声,一个机械的声音循环响起,晚餐时间,晚餐时间。李抬头望了望,心中权衡计算了下,时间不多了,这里连旧世界中狗粮都不如的餐食不吃也罢,兴许以后再也不用吃了。他暗暗安慰自己,脚上加快了步子,织田就在前面转角的房间内。



    



    “哟,是李啊,好久不见,有什么需要的吗?”作为第九井区内唯一拥有单人间的旧人类,织田在这里是个宛若地下皇帝般的存在,他拥有着大量外面世界的物资,比如堪比旧世界贵金属的香烟。



    



    “织田先生,您好。我想,我可能需要三盒香烟。”在新世界井区内的旧人类中,流行着意愿的等价交换法。只要双方愿意,可用信息交换物件,或是物品间交换,人们对钱的概念早就模糊了,毕竟金钱能买到爱情的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



    



    “哦?你的意思是,一次换三盒烟?”织田站了起来,门口两个站岗的壮汉扭过脑袋,四只眼睛一齐扫向李。



    



    “是的,一次三包。”李平视着织田,目如止水,无丝波澜。



    



    “好吧。”织田听罢,挥了挥手,撵开了马仔后,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说道:“请坐吧,李桑,说说看,你能给我什么。不过我劝你想清楚,一次换三包烟,即便是薇拉那样的女人,可能没有十来个也行不通。”



    



    “织田先生,我想,八号井区的事情您肯定知道吧。”



    



    “李,我的时间有限。”织田瞄了眼腕上金表滴答转动的指针。



    



    “过不了多久,疫情就会蔓延到我们九号井区。”



    



    “李!”织田眯起眼睛,沉声道。



    



    “我知道您在这之前就能转移到其他井区,可如果疫情持续扩散呢,或许整个古斯通大区的三十六个井区都被感染了呢,恕我直言,您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好吧,从前倒没觉得你这么有种,你先说出你的交换条件,我再考虑是否原谅你方才的鲁莽。你要知道,就算你给的东西值三包烟,也可能因为刚才的话掉价。”织田一副长辈教育后辈的姿态。



    



    “我有一套成熟的计划,可以逃出古斯通大区。首先,趁着子夜从咱们的九号转移至十号井区,而因为这守卫交班点,咱们可以趁机溜进十号区的疫情综合楼,搭上感染者处理车辆,离开古斯通。现在只缺少三包烟,您可以出这香烟,而我带上您一起出去。”李一气呵成,基本算是全盘托出,他说完后便直直盯着织田,纵使室内温度不足十度,冷汗依旧贴着他的背脊滴滴下流,汇聚成线,这是赌博,赌的是命,博的是机会。



    



    “哼,”织田点起根烟,饶有兴致地看着李说道:“先不说我是否举报你。如果我没算错,你小子来这里怎么也得有七八年了吧。”



    



    “十年,织田先生。”



    



    “十年咧,年轻人,再不说从不曾有人逃出过这里。就算你真的能逃走,我又何必要走呢,或许我就想呆在这呢,有什么不好。或者说,我知道你的计划后,又何须再带上你呢。”像是在动物园里观光般,织田对着李的脑袋比了个开枪的姿势,戏谑地说。



    



    “织田先生,或许您要再次原谅我的鲁莽。您或许不认识,我的朋友莱昂,他是信函接发员,我看过您所有的书信,我知道您的妻儿都在摩亨佐达罗大区,您很想念她们,您有足够出逃的理由。况且,您也不知道我给您说的计划是否缺斤少两。毕竟,就算您给我上十大酷刑,也不会相信我说的是全的或是真的,如若您真的想要一个人走的话。”



    



    一阵沉默后,织田一巴掌拍在桌上,他背对着两个壮汉将李拉出去丢到门外的一幕,对李挣扎着叫喊关于请自己再思量,等到九号区戒严就来不及之类的话都置若罔闻,直到门被关上,他都始终没有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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