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陛下尽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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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皇帝这是要感悟人生了?

    今天的午膳食盒里兰芝放了一小碟紫苏桃姜给弥澄溪清口解腻,楚奕央一口一片吃到碟子光,结果用完膳净口时他发现牙酸倒了,一口水喷到了口盂外,他尴尬万分只好咳嗽着,假装是被呛到了。

    待伺候的宫人们都退了出去,他捂着腮帮子,一副可怜委屈地望向弥澄溪,然后又撒娇着张开双臂要她抱抱安慰。

    弥澄溪无奈,只能宠着。

    “今夜棠大人家里摆酒行宴,下了值我就回去换衣服。”

    楚奕央立即道:“啊?留我自己在永宁殿啊?”

    “陛下也要去慈宁宫晚膳呀。”

    这么一提醒,楚奕央才记起来今日初九。

    想到要去慈宁宫晚膳,楚奕央就愁苦,把脸往弥澄溪怀里一埋,“不想见太后。”孩子气一样地撒娇。

    去慈宁宫用膳是做给朝臣看的,也是身为帝王做万众表率,做“母慈孝孝”的天下百姓看的。要见两位太妃、楚倪或是皇子公主,他自会去他们的宫苑,就是这慈宁宫……他不想去。

    弥澄溪心口一窒,眼眸顿时沉了下来。

    楚奕央见弥澄溪未搭话,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便把脸在她胸口上蹭了蹭,然后又扬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正要让她去小憩一下,不料弥澄溪跪了下去——

    “你干什么呀?”楚奕央吓了一跳,伸手要去扶,弥澄溪去赶紧道:“臣接下来要说的这些话会有大不敬之嫌,所以要跪。”见她一脸严正,楚奕央倒来了几分兴致了,屈唇一笑,“说来听听。”

    “先帝沉迷炼丹疏于朝政,但先帝在位期间那些兴水利开运河、铸与夏边疆的长城、文武并兴之政举,修编史学、准许女子在京在朝为官等都是太后构想并落成……”

    楚奕央打断了她:“铸长城保国土百姓这个撇开不谈,可兴水利开运河这政举征了多少徭役?百姓苦不堪言。可不是为她傅家开财路吧!”

    “征徭役乃先帝政令。”弥澄溪立即反驳,一副在御史台里同僚杠怼辩驳的气势,“如今国朝运河水路除荆江外,哪一条不是在朝廷管控之中?”

    “那文武并兴可是帝祖之政业。”

    “睿世宗大兴科举,且允许女子参科,但让女子也可以在京在朝为官的却是先帝期间由太后大力推波促成——这一举,才是真正宣告了我晔朝男女平等。旧时皆重男轻女,贫苦百姓家生了女儿要么弃之要么卖之,多少女婴死于饥冻!”

    楚奕央愣了一愣,晔朝历史中确实有过那么一段灰色过往,因重男轻女导致男子无妻可娶,不少人到夏国拐卖妇女,成了夏国侵战的

    导/火/索。

    “那结党营私,做强外戚怎么说?”楚奕央压着火气,问。

    “结党不假,但做强外戚之说……”弥澄溪犹豫了一下,终还是将话道出口:“若真是那样,如今晔朝已无云氏一族了。”

    楚奕央惊诧地张了想嘴。

    是啊。云玉衍再如何老谋深算,明启年间云氏的实力是难以与傅、容二家抗衡的。

    “你怎知这么多?”楚奕央语气已软。

    弥澄溪身子一矮,瘫软跪坐,“臣刚入御史台,在旧档房里做了两个月的清整,吃了好些灰。”又抬眸真诚地望着陛下,“那里有许多先帝驳回御史台的奏谏劄子。初时,御史台也上了许多斥太后干政的折子,也有闹到宣德殿死谏的,但后来便没有了,都是谏劝先帝勤政为民。”

    听到此处,楚奕央也不禁长叹了一口气。他向来不愿提起先帝的,不仅是父子情薄,还因为他为君不履责,将帝祖创立的初盛拖磨消耗,百姓怨声载道。

    *

    虽然女官在朝任职一事太后的最初目的是为了安插眼线在朝堂,但也无不因为开了先例才使得自己能遇到弥澄溪。楚奕央这么一想,心中倒涌起了无限的感激。

    楚曦以正与小皇子、小公主逗狗玩闹,太后一脸微笑地看着,目光里全是为人祖母的慈祥与宠爱。楚曦以是她的正孙,又失了双亲,她在心里自然会更加疼爱一些,但她待楚澜清和楚惊鸿也是宠爱。

    楚奕央看了看玩闹的孩子们,又看了看太后、太妃们,整个花阁回荡孩子的嬉闹声和祖母们的笑声。深吸一口气,再缓缓舒出,楚奕央觉得畅悦无比。

    “朕日前阅读与佛学有关的书籍,有一佛语不甚了解,想向太后请教。”

    见皇帝谦虚求教的姿态,太后心中诧异,但脸上依旧无有波澜的平静,“皇帝请说。”

    “缘起性空。”

    太后忍不住诧异地看着楚奕央,“皇帝这是要感悟人生了。”话语里有惊讶有戏谑。

    楚奕央笑了笑,微微颔首,“但请太后指教。”

    两位太妃也看了过来,准备一道聆听。

    “所谓“缘起”是指这世间上没有无根而起独自存在的东西,也没有永远不变的东西,一切都是因缘和合所生。所谓“性空”是指因缘和合所生起的假有,自性本空,如果自性不空,则不能有。”

    楚奕央蹙眉,理解得不甚艰涩。他依然谦逊,求知若渴:“可否例举?”

    太后微一犹豫,垂下眼眸,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一个人出生,与父母组成三口之家,那么这个家又

    先是有夫妻二人组建而成,便是说“这个家曾经没有”。但这个家亦不会永远存在,因为子女会各自成家,父母会故去,虽然血脉延续,但最初的那三口之家已不复存在,也便是说“这个家最终也没有”。”

    家是这样,那么一个国朝也是如此的呀。楚奕央眼眸暗下。

    太后又微微一笑,“但不可因它性空而择空,不可因性空而否定缘起。”

    仿若心中有个铜钟被敲得轰隆隆响,那余音震荡蔓延四肢百骸,脑中“咣”地一声点透恍悟。楚奕央满脸震撼,他脑子里产生一个想法:为什么先帝要修道,不与太后参佛悟法?

    楚奕央收了收骇色,端起茶盏朝太后礼敬道:“谢太后赐教。”

    今日的皇帝仿佛换了一个人,他对太后恭敬有礼,连见了傅知书也一脸柔和,告辞时还带着她一起走的。

    司礼官都忍不住笑着对太后道:“太后求仁得仁。”一脸欣慰欢喜。

    太后望了望远去的帝王仪仗,面露微笑,“大抵是喜欢对了人,心里也柔和温暖了吧。”

    傅知书一向害怕陛下的,可今日陛下温和柔软,没有以前那种不容得人近身的尖刺寒意。陛下问了话,她一一答过。

    而楚奕央也发觉傅知书的性格倒也有几分似弥澄溪的俏皮活泼,他和她说起太后,她一脸崇拜仰慕地说:“姑母少年时好学问,弹得一手好琴,也写诗词歌赋,骑马射箭也是精通,远比我爹和大伯都好呢。”她又脸色一红,有点不好意思,“家里人都说我和姑母年少时极像,姑母也常常如此感慨。”

    楚奕央一笑,点点头,“难怪太后如此疼爱你。”

    不知不觉竟已走到储秀宫,楚奕央微一犹豫,还是拔步而入,“和朕一起去云娘子那里坐一盏茶吧。”

    傅知书与云润宁无有交集,喝茶的话她那里也可以,想来是陛下要去看看云润宁,但也不想多待。以前刚入宫她还一派天真,幻想着能仗着太后得到陛下临幸封位妃嫔,但自云润宁入宫,她算是看得真切明白了——陛下并不喜欢女人。谁都入不了陛下的眼。

    傅知书点头应了一声:“是。”

    云润宁正坐小榻上,握着书卷却心神不在。她白天时在宫中散步,无意之中竟到了冷宫,还遇到了长公主。

    残破萧索吉云轩,院中杂草早已高过墙头,推开朱漆斑驳的门,惊起了一群麻雀。长公主只说她就是在那里长大的,说那时母亲经常抱着她泪如满面,云润宁可以猜想得一个不受宠的娘子、一个不被喜爱的公主在那里的生活是何等的艰苦。

    而《长门赋

    》里的陈阿娇,她在长门宫里一定也是清苦孤寂,日日以泪洗面吧?

    云润宁正觉手脚冰冷心颤不已时,门外宫人唱报:“陛下到~~”

    云润宁慌忙放下书籍,起身准备迎候。

    在宫人们一声声的恭迎之声中,云润宁见陛下入了殿,可……可身边竟还跟着傅知书!

    云润宁微微一愣,才福身行礼,“陛下万安。不知陛下到来,妾未有远迎,陛下恕罪。”

    “与傅女官一路畅聊,不知不觉就到了储秀宫,便顺路来看看云娘子了。”楚奕央走到小榻,转身,大马金刀地坐下了。

    傅知书对云润宁徐徐一福,云润宁回了一礼。

    楚奕央瞟了一眼小案上的书籍,“孟道甄诗集。”

    “是。”云润宁又赶紧道:“倒也反复读了乙悠子的词,只是他的诗词妾寻得甚少。”

    楚奕央一听,心中不由得意:朕有一本!

    一旁的傅知书犹豫了一下,出声道:“我手中有二十来阙,也不知与云娘子已有的是不是重了。”

    楚奕央、云润宁一齐转头看向她,诧异又好奇。

    傅知书有些羞赧道:“太后喜欢乙悠子的词,让人寻了一些,我帮太后做了收录。”

    “太后也喜欢乙悠子的词?”楚奕央大呼意外。心里生了一股掌握了技能要给别人指点一番的冲动,他微笑道:“今日无事,不如傅女官将收录的词拿来给朕看一看吧。”

    傅知书一听赶忙福身施礼,“是。”便退下了。

    云润宁呼吸一窒,心里翻起了万般不自在。原本是想借乙悠子的词和陛下寻些话说,竟不想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云润宁决定寻得共情,莞尔一笑道:“乙悠子的词乍读之下觉得平淡无奇,可细品之下,窥得山河静好,景致悠然,日暮飞鸟,林深湖静,心中充满了平和的力量。”

    确实如此!楚奕央抬眸看了看云润宁,心中生了几分寻得同好的激动。在密州之时,弥夫人的词给了他很大的安慰。那些悠然景致那些闲情静好,让他平和,也让他心怀希望和美好。

    “云娘子品读透彻,是可为乙悠子知己也。”楚奕央笑了笑。

    得了陛下如此夸赞,云润宁羞怯得脸颊晕红。“可惜不知这乙悠子是须眉还是蛾眉。词中不乏细腻,若是须眉那定是位多情又温柔的人,词中亦有豪情之志,若是蛾眉定也是胸怀家国天下的,就像……”云润宁想了一下,“就像弥大人那样的。”

    “咳!”楚奕央冷不丁咳了起来,吓得云润宁赶紧上前,“陛下可还好?”她正伸手要帮他拍拍背,却被楚奕央竖手制止了,“不碍。”

    口里说着没事,可心里却泛起了浓浓的思念。

    好想弥澄溪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