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陛下尽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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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他们只叫她做了皇后就好

    大晔各地习俗不同,六月初六这一天有叫半年节,有叫顺意节,也有叫天庆节。

    西、北二地的新麦刚收获,而东、南的第二季稻子也才刚抽穗,是农活较闲的时节,农人们借此庆祝粮食丰收,祈福下半年也能有更好的收成。平常人家也经过了半年辛劳,祈愿下半年平安顺意,儿女健康子孙满堂。

    还有,传说这一天会“开天门”,是人间与天庭神仙沟通最好的日子,很多人会到寺庙烧香祈祷。上半年时运欠佳的人更要在这一天“补运”,为神佛们供上一种米糕,米糕上面放一枚煮熟的蛋,四周摆着龙眼,祭礼神明完毕,剥去蛋壳及桂圆壳,叫“脱壳”寓意除去霉气,气象焕然一新,否极泰来。

    国丧三年过,宫中今又复启各种节日,这顺意节自是不会落下,家住京中的承恩女官也得了回家与父母过节的机会。

    宫中拘谨压抑再回到家中,云润宁如释重负,一身畅快,呼吸都觉得轻松。

    云思远也从皇城卫回到了家中,和家人一起过节。

    和和美美地一起用了晚膳,接着一家人又在庭院里喝茶吃果子乘凉。

    云玉衍抱着幼孙打头走,云思远慢了几步和云润宁挨一块儿,笑着问道:“阿宁,陛下待你可好?”皇城卫是军营,自不可能传那些后宫禁内的消息。

    云润宁心头一颤,低声道:“嗯……陛下很温柔。”陛下很温柔,但他不爱我,我亦不爱他啊。

    云思远见自家妹妹低头,似是含羞,便不再问,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夜幕四合,晚风轻拂,院中茉莉和余容齐放。云玉衍正拿着纸风车逗孙儿们,满是融融天伦之乐。

    云思远不方便问云润宁的事托妻子饶氏去关心。饶氏便拉着云润宁一起游园。

    “小女儿家长在深闺,对携手一生的未来夫君都会在心中暗暗描绘悄悄期许。刚知与你大哥定亲时,我这心里也是怕的。因为怕,自是小心翼翼更别说是亲近了,”饶氏绢扇轻摇,笑意深深,“大郎性子闷,但温厚,我也常寻机会冲他撒撒娇,他很是让着宠着我的。”云润宁做了二十年的大家小姐,有父亲和一众哥哥姐姐护着宠着,虽然不是骄横跋扈的性子,但却一副如菊冷傲清贞,不会主动示好,更不会撒娇发嗲。

    云润宁笑笑,“嗯。”

    饶氏看了一眼云润宁,暗叹她就是这般清冷性子。“陛下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严苛遵服三年国丧,想必……”她声音低了低,“想必是要待正式迎纳封后再与你行夫妻之礼。”

    “嫂嫂。”云润宁羞赧一声,脸红得赶紧

    低着头。

    饶氏也觉得不好意思,但她要说的话还没说完,“普通人家都以夫为天,更何况陛下正是国朝之天。陛下是一国之君,你亦是未来国母,千万要记得自己身份。”

    前一刻的羞赧变成了万般烦郁,都叫她要做好未来皇后,却无人问她爱不爱陛下,陛下又爱不爱她。他们只叫她做了皇后就好。

    终于待到戌正,孙儿们到了入寝时间,云玉衍也起身,准备去书房看看书,云润宁便去作陪。

    有了女儿作陪,便改成对弈。待下人们送来茶水,退出书房,云玉衍只看棋盘,温声道:“陛下一国之君,朝事繁忙。宁儿是未来国母,自是要帮扶陛下。”

    一言尽噎,云润宁顿时便心口一缩,复又心潮翻涌,愁闷与苦痛交织,可道出口的也只能是一声轻轻的“嗯。”

    云玉衍这才慢慢抬头看着她。其实他心有愧,女儿从小被她母亲灌输两情相悦的小女子思想,自己原本亦是想许她将来嫁予有才学心性好又爱她的世俊,可偏是扶了当今天子继位。他云氏已是晔朝一等一的世家大族,再欲向上可不就是进入皇室血统了。一旦云润宁有了陛下的子嗣,那云氏更是要欲举族之力将那孩子推上下一任皇权宝座。

    他知道陛下有断袖之癖,但只要他为相一日,陛下就不会不令云润宁诞下子嗣。而只要他云氏财权尽握一日,陛下自然会对云润宁呵护关爱。

    只是……也许会苦了女儿。

    “陛下乃天下之主,国母是天下母,国朝昌盛子民和乐才是国君国母职责所求。”云玉衍又道。

    国朝……一切都是为了国朝。云润宁万分落寞。以前她还庆幸过自己是右相之女,可父亲心中只有国朝大事,手中权势愈大就愈是想着维固。

    如此想来,多么羡慕弥澄溪啊。弥先生教授国子监生不争仕途,不强迫弥澄溪做不想做的事,让她走自己想走的路……不!那也是弥澄溪自己为自己选的路。

    要见弥澄溪一面!云润宁一念起,便立即起身:“父亲,我让三哥来陪您。”怕云玉衍细问,她说罢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宁……”云玉衍唤已不及,只得命人去跟着。

    约是亥时一刻,云润宁终于到了弥府。

    门房小厮朝云润宁见了一礼,“这位小姐是来找我家小姐的吧?可不巧的是,我家小姐半个时辰之前送史小姐回去了,晚上也不会再回府。”

    “不回府?”云润宁错愕,“是宿在那位史小姐府上吗?那位史小姐府宅何处?”

    门房被问得懵,“是工部侍郎家的小姐。府宅何处

    ……小的也知道得不是很确切,应是在宣阳坊。”

    于是,云润宁又赶往了宣阳坊。

    工部侍郎家并不难找,史熙雯一听是右相家小姐立即出门见客。

    “……她在大宁坊有处宅邸,夏三月都在那里避暑。具体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她说下回带我去。”史熙雯仔仔细细地将“未来皇后”打量了一遍,贤淑端庄柔和婉顺又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和弥澄溪完全相反,想不到竟也是弥澄溪的朋友。

    “多谢史小姐。”云润宁福身一礼,谢过史熙雯。

    *

    弥澄溪帮史熙雯找了三家书局,但话本故事出来之前他们都不敢决定,要史熙雯先交五章试读,这一试读可不得了,三家书局都想签刊,史熙雯火急火燎找弥澄溪商量。

    和史熙雯谈完刊文的事,弥澄溪又顺路送她回去,接着回到汐颜小筑。

    沐浴过后,才想起来“半年圆”没吃,兰芝他们又去焯菜,揉面,煮圆子,结果——煮多了。

    “半年圆”,这种圆丸用红苋菜的汁液染成朱红色,只有“冬至圆”的一半大,不带汤,还很甜,弥澄溪吃了六个,不吃了。

    可一锅圆子呢,总不能浪费呀。于是主仆五人玩起了“数七”游戏,输的人一次吃两个。

    书桃数数笨,输了很多次,吃了不少圆子。

    正乐乐哈哈玩着,突然听得大门被敲响,阿松便去开门。

    该不会是家里想起来他们还没吃“半年圆”,特地给送过来了吧?阿松心里嘀咕着,很快就到了前门,大声道:“夜已深,请问是何人?”

    只听门外响起一个沉静的声音:“我是你家小姐朝中同僚,奕公子。”

    阿松这一听,便有了印象,立即开了门。果然是奕公子!还有十一。十一在旁边提着灯笼,将奕公子脸上的严峻照得一清二楚,阿松心中咯噔一声,该不会是朝中有什么紧急之事吧?今天可是顺意节呢。

    “你家小姐还未就寝吧?”楚奕央问。

    “还未。”

    “那便好,我有急事找她。”

    可不是急事嘛,不然怎么这么晚了还来。况且自家小姐才搬来这里两天,能知道此处住址的绝对是备急。

    “请进。”阿松退了一步,让他们进门。

    锁好了门,阿松便在前面引路。

    刚走到前院石子路,就听见弥澄溪的声音:“清账!清账!不给你积着了,快吃!”好像是玩游戏兴起,而后又是她哈哈哈地大笑。

    楚奕央和十一都愣了一下。“你家小姐又欺负人了?”楚奕央

    问。

    又?看来自家小姐在朝中没少欺负人,哎……也是。毕竟在御史台嘛。阿松一脸尴尬,“正玩‘数七’游戏呢。”

    “哦?数七?”

    顺意节,宫中也有摆宴的,弥澄溪没想到楚奕央会来,见到人进屋里的时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陛……奕哥哥!”还好反应神速,差点就叫出“陛下”来。怎么还从正门进来了?明明自己已经给过侧门钥匙了。

    兰芝他们倒一脸恍然大悟:哦!原来奕公子姓毕呀!

    “见过毅公子。”他们纷纷起身,朝客人见礼。

    楚奕央继续装着一脸严肃,盯着弥澄溪,“弥同僚,我有急事找你。”

    弥澄溪面色一凛,飚起演技:“随我到书房。”

    主客二人皆是一脸沉肃,四仆一看,不禁在心中为两位忧国忧民的好官竖起大拇指。

    兰芝送了茶到书房的时候,两人还是站着的,一脸忠君为民鞠躬尽瘁的样子。

    “兰姐儿,”弥澄溪叫住了正要往外走的兰芝,声音不高不低,“奕公子从侧门出去更方便,你把侧门钥匙给我就行。让大家早些歇息吧,这边不用伺候了。”

    想来是有什么紧要大事。兰芝二话不问,立即将钥匙交给了弥澄溪。

    十一与兰芝一道将书房门一关,又见兰芝投在窗子上的影子知道她已走远,弥澄溪和楚奕央对视一眼,“噗”地笑了一声。

    楚奕央拉起弥澄溪的手,在手背上落了一吻,满眼的宠溺都快把弥澄溪溺在那两汪温柔的春水里。

    “‘数七’是什么?”楚奕央好奇地问。

    弥澄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她又想了一下该怎么解释,“比如刚才我们五个人,顺向,从一开始报起,遇到七、十四、廿一这样的七倍数,以及十七、廿七这样的带七数,就不能报出来,拊掌代替。”

    “那不是很容易吗?只要记住这些数便好了。”

    弥澄溪摇摇头,“这个游戏玩的就是当下反应,很多时候总是脱口就把数说出来了。”

    楚奕央拉着她,走到太师椅前,自己坐下后又让她在自己腿上坐下。“那输了的人有什么惩罚吗?”

    弥澄溪点点头,“今晚做了半年圆做消夜,可是煮多了,于是我们就玩‘数七’,输的人一次吃两个圆子。”

    楚奕央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刚才进来听到你欺负人来着。”

    “没有。”弥澄溪噘了噘嘴,“愿赌服输嘛。而且还让她记账了,总是要清账的吧。”

    楚奕央笑,“嗯,那下次我和你一起玩。”至于输

    的人要接受什么惩罚……先不说。

    “好。”弥澄溪完全无知无觉,单纯得很。

    楚奕央又笑,见弥澄溪看着自己,赶紧将笑容收了一收,“回家里和弥先生一起过节了吗?”多此一问,今天他没让弥澄溪到永宁殿加值,特地放她回家陪弥先生过节的。

    “嗯。”弥澄溪说了回家过节的事情,以及史熙雯去家里找她说刊文的事,然后自己送她回家,就回来了,就是这样忘记了吃半年圆,刚才才补了圆子做消夜的。

    她说得开心,楚奕央听得认真。

    可是今夜,并不是一个聊天之夜。它的意义在弥澄溪告诉楚奕央自己将在这里避暑过夏的那一天就定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