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世追妻:夫人有点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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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新朝

    初春的清晨冷得料峭,尤其是北方,阳光未出来之前,地上甚至浮动一层浅浅的霜气。此时天色还早,城门都未开,因此官道上几乎没有人,长长的泥土路延伸向前方,隐没在一片晦暗不明中。

    一白衫少女只身行走在路上,天还冷,她却衣着单薄,身上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袱,孤零零一个人,也不知要去何处。

    前方是岔路,往西就是长安,往南便是荆州,她站定。

    长安,那是这个天下的中心,几度战火,权力交替,却依旧繁华。她该去那里的,去完成她该完成的使命,然而她默了片刻,却折身向南。

    太阳从山的那一头冉冉升起,淡金色的光线驱散了一地的霜气,狭长的官道上,行人渐渐多起来,谁也不曾注意过那一道柔弱的身影,就那样如鱼入大海,杳然无踪了……

    连年的战火,天下满目疮痍,民生凋敝,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然而长安却总能歌舞升平,无论多少次地陷落,都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繁华。

    皇宫坐落在长安的北面,坐北朝南,巍峨宏伟,无数建筑层峦叠起,犹如星罗密布……自中景门而入,便是无极宫,屋檐翘角若飞举之势,上铺五色琉璃瓦,晨光微射,便将整个无极宫笼罩在一片熠熠光辉中。无极宫的两旁就是双阙复道,凌空驾立,宛若云中丝带,拱卫着这个权力的中心。

    沿着复道一路行走,就是无量仙宫。

    那是一座整整十八层高的巨大楼塔,在无极宫身后拔地而起,坐落在皇权的身后,沉默地凝视着整个长安城。

    一行白衣女子安静有序地穿梭在复道中,所行之处,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那是从各地网罗的美女,将侍奉在此处,以处子之身日夜为新朝祈福。

    每个人心里都是忐忑的,即便薄纱蒙面,也遮不住那双不安惶恐的眼睛。

    夜渐渐沉了,星河高悬,银辉如雨,满长安的灯火都亮了,张灯结彩,鱼龙争舞,自无量仙宫最顶层眺望,可将整个长安的热闹繁华尽收眼底。

    今夜无月,风很大。

    快要入冬了,天气转冷,然而站在顶楼的女子,却依旧是一袭薄薄的曳地广袖长裙,仿佛天性冷血,感受不到四季的变化。她就站在星空下,乌黑的长发随披帛随风飞扬,即便静伫不语,也能透出一股令人敬仰膜拜的冲动来。

    身后静悄悄的,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影,垂首敛眉,恭敬且谦卑地道,“圣主。”那女子随侍女们入宫,亦是一身白衣,薄纱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如秋水剪瞳一般,温柔细腻,然而目光里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苍凉。

    云姬许久没有说话,仰头凝视星空,目光深远,不知在想什么,她忽地一声冷笑,伸

    出手去,站在这样的高度,仿佛一触手就可以摘到星辰。

    她手指轻拂,信手便生出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逆风而行,惊扰了百丈之外信步闲逛的猫儿,喵地一声炸毛,溜了个没影。

    夜风中云姬的声音飘来,“神灵没来长安。”

    白衣女子一惊,抬眼看她,“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云姬无声地笑,“我亲手养大的孩子,世上谁能伤害?她只是不想来而已。”

    夜风中一阵沉默。

    “月照翎。”云姬转过身来,目光越过她,看向西方,那是后宫的方向,“你离开这儿多久了?”

    月照翎垂目,没有任何思考地说,“三年了。”

    云姬微笑,遥遥地一指,“我问你,那是哪儿?”

    月照翎回头,目光越过琼花苑,穿过层层的宫墙,落在一座精美异常的宫殿上,即便夜深了,这里也依旧花灯张结,隔着遥远的风,她仿佛能听到里面男女调笑的声音,如利刃戳心。

    她目光微暗,答:“蓬莱宫。”

    “记得就好。”云姬步履轻移,走到她身边,拉住了她的手。月照翎只觉得手背一阵冰寒,冷得她一阵哆嗦。

    “对舒康而言,情义不重要,尤其是男女之爱。当初他宠爱你,只不过是因为把你当做乌孙国公主,如今真正的公主来了,你就成了钦犯。同样的,若是有朝一日乌孙国没落了,那蓬莱宫,就会有新的主人……想要在这样的人身边长长久久地留下去,就要站在让他仰视你的高度。”

    月照翎不语。

    云姬道:“所以从明天开始,你就是国师。”

    月照翎轻声道:“是。”她看向云姬,“圣主离开这里,是要去找神灵吗?”

    风渐渐地歇了,高悬头顶的风灯静下来,一下子照亮云姬的脸,她的目光如冰,不带一丝温度,月照翎心口一紧,忙低下头去。

    原以为触怒了云姬,然而片刻之后,她却开口:“是时候依约去找他了……至于神灵,该回来的时候,她会回来的。”

    星河西沉,西方的天空仍是深蓝色一片,然而东边的山巅,却已露出些许微光。

    舒康虽然薄情寡义,但是作为天子,却是个勤勉的好皇帝,如今内忧外患,天下未平,远远不是可以贪乐的时候。

    天刚蒙蒙亮,无极宫的大门便开了,官员们鱼贯而入……可以看到站在文官之首的不是丞相,却是一女子,白纱覆面,长发及地,虽一语不发,却有一股清冷气度,能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她身上。

    舒康坐在龙椅上,第一眼便看向国师,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今日的国师好像有点点不一样。

    “昨夜风大,国师可休息好了?”

    月照翎微微抬眼,目光清冷,深深看了一眼舒

    康,又很快移开,那一眼中包含的情意,浅得就像露水。她开口,声音微哑,仿佛细沙磨金,“多谢陛下挂怀,一切都好。”

    舒康点点头,目光这才落在众臣身上,开始商议国事。

    前两日收到捷报,舒宸将巨鹿守住了,不仅如此,息怀扬领兵攻打淮阳,却屡屡受挫,士气大损,息琛大军被堵清河、东平一带,无法西进。舒康大喜,在接到舒宸要求尽快增粮的奏折后,就立刻令大司农尽快准备。

    然而大司农却犹豫再三,执笏进言:“陛下,前线将士死战,后方应保证粮草充足,是古今之定理。但是今岁北方洪灾,百姓收成不佳,仓廪并不充足,更何况南线亦在征战,若是强行向百姓征粮,恐有与民争食之嫌……河南世子要求的粮草,实在无法满足。臣惶恐,或许可以请世子的军队自行屯田耕种,眼下正开春,以冀州的气候,正适合种植小麦;除小麦之外,亦可种植粳稻,粳稻约七十日便可成熟,应不会耽误战事。”

    此言一出,武将们纷纷炸锅。

    “士卒打仗为国牺牲,流血捐躯,吃不上饭,还要自己种地!?”

    “大司农你这个鳖孙,你自己山珍海味,就要我们士卒前线饿肚子!?”

    “陛下!大司农其心可诛!眼下战事吃紧,哪里来得及屯田耕种,怕是未到收成之日就要饿死!那累累硕果反而便宜了息韩二贼!”

    大司农汗如雨下,“臣所言,是先提供两个月的粮食,同时前线军队屯田种粮,待到收成之日,亦可解仓廪空虚之难……”

    话刚说完,又惹得一群大老粗群起而攻之。

    王丞相忍不住,亦执笏出列,“陛下!自古兵出力以卫民,民出粟以养兵,此言不假。但是运粮转输千里,在途劳费便要过半。以三十钟为例,自长安而出,运至前线,恐怕剩下的不足十钟。如此劳费,民贫士馁,得不偿失。不如由前线将士自行屯田,可息百姓之艰难,又解军无粮草之难。”

    武将群中一道声音冷幽幽响起,“但凡王丞相肯少吃一顿山珍海味,都能让前线将士多饱腹一日。“

    王丞相气道,“尔等只知打仗蛮干,却连屯田都不知,可知屯田之计,乃是用兵长策!真乃一群乡巴佬!”

    一句乡巴佬,可算是点了炮仗,于是朝会便在你乡巴佬,你全家都是乡巴佬的叫骂声中吵成一片,舒康好不容易有的好心情顿时被搅得七零八落。

    “够了!!闭嘴!”

    偌大的无极宫一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舒康头顶的旒珠用力摇晃的声音。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舒康站起来,失了耐心,乾坤独断地喝道,“大司农!立刻准备三个月的粮食和军饷,给冀州运过去!”

    大司农欲哭无泪,还欲说话,却见舒康一拂袖,“散朝!”

    月照翎微微偏头,看着舒康气冲冲离开无极宫,始终冷凝的目光渐渐流露出些许情感,然而不过是一须臾的,很快又恢复冷漠。她在最后才离开无极宫,还未行到复道,便有内侍来迎,“国师,陛下有请。”

    月照翎嗯了一声,雪白的曳地长裙迤逦行过复道,朝清思殿而去。

    舒康虽在朝上强硬地要求大司农立刻准备粮草,但并不代表他否定大司农的建议,他也是带兵打过仗的,屯田其实很有必要,不仅能解决军粮问题,也能缓解长安的压力。曾有将军采用屯田的长策,给军队屯足了十年的口粮。

    但是私心而论,他并不希望舒宸采用此策。

    一支在外的军队,兵马强壮,粮草充足,对他而言,将会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晨光透过巨大的门照进来,流泻一地的金光,他一抬头,便看到那一袭白衣踩着金光迤逦而入,阳光笼遍他的全身,仿佛神女从高高的天阙飞落人间,带着淡淡的温暖和柔情。

    他的心底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国师来了,快赐坐!”

    月照翎点头致礼,无声行到一旁,坐下。

    舒康盯着她的面庞,月照翎易容成的云姬模样,不仅外表,连声音都是一模一样的,但不知为何,只要她看过来,他就忍不住地心猿意马。

    他忽然想到五年前。

    彼时的乌孙国送金月公主和亲,为了安抚乌孙国,他封了金月公主为贵妃,极尽宠爱。本就是联姻,该是无感情的,但是那个带着异域风情的女子,却有中原女子的温柔,她的美丽和善解人意,就像一汪清泉,缓缓注入他的心灵。每每他感到疲惫,总能在她怀里找到安慰。

    他宠爱了她整整两年,珍奇宝物流水一样地送入蓬莱宫,他无数次遗憾,为什么她是异域女子,否则他就可以想办法立她为后了。

    两年后,乌孙国来了国书,揭发他身边的贵妃根本不是金月公主,真正的公主差点被谋害,半个月前才千辛万苦回到乌孙国。

    他感到不可置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才确认此国书并无伪造,震惊之余,命人悄悄捉拿,然而宫中禁卫到了蓬莱宫,却发现她已消失无踪。被欺骗的愤怒席卷了他的理智,他当场下诏追捕,捉拿刺客的皇榜下发七州三十五郡,却至今无果。

    很快的,真正的金月公主被送入新朝后宫,她的容貌和假贵妃一模一样,然而性格却南辕北辙,她活泼且大胆,热情又天真,起初能给他极大的新鲜感,可时日久了,他也疲于应付骄横如孩子般的女人,他开始想念那个女人,他甚至悄悄撤下了追杀令,令人暗中寻找……可到那时

    他才发现,他自始至终都不曾知道她的真名,就连她的长相,也从未见过。

    月照翎见他盯着自己出神,低低道:“……陛下?”

    舒康猛地回神,轻咳一声,问道:“国师,东线的战事,可否会尽快结束?”

    月照翎默了片刻,眼睛眨了一下,这是思考的痕迹。云姬从未有过这种小动作,但舒康未曾注意,他只觉得国师沉默思考的模样,好看极了,那两排浓密的睫毛微微垂下,就仿佛蝴蝶张翅停在花朵上,那样的温柔又安静,看得他心里越发地痒。

    他再一次想到了那个女人,他们无数次耳鬓厮磨,他最喜欢将她抱在腿上,这样一低头就可以看到她垂眸含羞的模样,此时的他轻而易举就可以亲吻到她的眼睛。她的睫毛也和眼前的国师一样,微长且密,微微垂下时,仿佛在眼睛里落下一片柔情蜜意,若春花含情,如流波横转。

    “眼下最重要的,并非东线息韩大军,有河南王世子在,陛下不必过多费心,还是应该将目光着眼于蜀中一带,那里本就是天府之国,去岁北方洪灾,收成极少,蜀中一带却粟米丰收,若是能拿下整个益州,新朝的仓廪,便永远无忧了。到时候就算是十个息韩大军,又如何与新朝为敌?”

    细沙磨金一般的清冷声音,一下子将舒康的旖旎心思浇冷了,他又干咳几声,开始认真思考她说的话。

    国师说得没有错,益州一带素来物产丰饶,只要能得到益州,整个新朝就如虎添翼了。

    他完全沉浸在月照翎勾勒出来的美好前景,却忘了无论公孙氏还是息韩联军,都已坐大,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灭任何一方。新朝的疆域之所以越缩越小,并非因为兵力和粮草不足,而是他这颗永远不能停止的嫉贤妒能的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