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太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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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3章 我当感激他

    秦子钧捂着脑袋可就不敢插嘴了,毕竟自家的副统大人就直挺挺的站在跟前,和那姑娘说话的口吻都刻意的放松软了不少,带着感叹带着欣慰也有几分恭敬。

    少年再反应慢也该知道这位慕小姐不是什么寻常丫鬟了。

    “见笑了,慕小姐。”令副统抱拳还在身边这混小子背后使劲拍了下,这个混球这两天出丑的事儿可数不清,不过少年人少年事,偶尔莽撞纯真方显可贵,令大人虽然嘴上不客气但心底里没什么介意的。

    年轻人见见世面和大人物才能更快的成长起来。

    “不,”慕沉川就悄咪咪的还朝着秦子钧眨眼睛,那小子的脸更红了甚至还有点儿憨憨的想要往令言身后躲去,“令副统您是这铜门关的将帅,世上难得之人,”她侧过身,夜风撩起裙袍的摆角,小绣花就似在明月下缓缓绽开,连笑意都随着微风缓缓涤荡着大漠西北的边塞繁华,“王爷离开此地久矣,您却能将铜门关治理的如此井井有条,慕沉川也不枉此行。”

    这不是恭维,是实话,慕沉川不得不赞叹这原本荒凉贫瘠之地究竟是如何开出花结出果,当年的谢非予面对着一片的狼藉是如何定下的军心和绸缪,更是指点江山上蓝图的绘色,将偏僻的西北荒角硬生生的变成了王都般不同风情的热闹非凡。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也好,夜色落幕,镜月高悬也罢。

    谢非予跟随先帝回都后,令言是这一切的接手人,他耗费了多少的心血和努力才将此地演变成所有人希冀的样子,演变成了谢非予目之所及的繁华,这份功劳和苦心,谁也不能剥夺。

    开天者、辟地者,走在所有人之前的先驱者,都是应该给予最为崇高的敬意的。

    令言大大喘*息了口气,放开眼也看着远处的灯火通明,近处的杯酒觥筹,星穹之下都是自己所能包围和感受的成果:“谬赞啊谬赞!”旁人的肯定是令言最为动容之处。

    慕沉川笑吟吟的:“王爷极少夸赞人,因为,他从不错看人。”小姑娘定定说道,眼神落在朦胧灯花之处,府院外还一如既往的热闹,这是不夜天,荒漠之中僻静之地的桃花源。

    令副统泯了泯唇角,抓着酒坛子的手指微微曲起来,他清楚慕沉川这句话的含义和重量,谢非予那个向来眼高于顶的男人,倾心相交之人这世上寥寥无几,得他信赖、得他夸赞都是佼佼之辈。

    没有人应该妄自菲薄。

    “承蒙先生不弃才将诸多重担交于我令某人。”令言悄悄的还朝着厅内看了眼,虽然里头已经酒意肆淌,易晟那老头子东倒西歪的快认不清谁是谁了,令言莫名一笑。

    谢非予的信任便是人生之中最为荣耀的光点,慕沉川咬了下唇角:“他还说,您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神。”名动一时的战将,千军万马不可敌。

    令言听到了,他豪迈的哈哈大笑,连右眼上的疤痕都曲起了一种古怪的角度,显得没有那么狰狞:“战神不敢。”虎背熊腰的统帅大人伸腿就一脚踩踏在了木椅上,膝盖支着手肘提着酒坛晃悠晃悠的索性闷下一口烈酒,话语有半分的戛然沉寂。

    不知名的小花透露着细小微香,慕沉川便知他有话要说,就连那头的秦子钧都下意识的竖起了耳朵。

    男人沉思片刻,目光忽而幽深忽而缈远,似从朦胧灯花和月色浸漫的秋夜一下便弥漫到了烽火的乱世,他轻轻喘出的气息中虽有酒气却无酒意,令言没有喝醉,相反,他清醒的很。

    “本将的这只眼睛,是王爷救回来的,臭小子怕是早就‘通风报信’过了,”令言哼哼了声就扭头去看秦子钧,秦子钧呢,连忙歪着脖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令副统就朝着地上啐了口,“要不是王爷眼明手快拉了一把,当初那把刀就该把我令某人的头颅劈成两半。”他一点也不避讳,行军打仗就是把性命搁在刀尖上,只是无数次的睡梦中,那战火纷飞中的刀透着寒光当头劈来,令言能感觉到那种杀人戾气,能感觉到有人呼喊着自己的名字,甚至感觉的到背后叫人恶狠狠的一抓。

    刀光刹然远去,但那寒意凛凛就顺着自己的眼睛劈开了一道缝。

    使刀人是谁,这么多年过去了,令言早已不记得,他杀过很多的人,染过很多的血,梦里常常都是尸横遍地、四野哀嚎,可唯独出现的,只有那把刀锋的锐利。

    令言说到此处都不免要一咯噔,手臂上微微有些寒毛倒数竖,那是人生经历中为数不多的生死劫难,每每在午夜梦回犹梦魇一般的缠绕在心,男人咂咂嘴索性再提着酒坛饮下一口。

    “本将当年年轻气盛,听不得那些老头子的念叨更见不得小辈指点江山,”令副统说着自个儿也有些发笑,“塔木河战中在老将军跟前丢下了军令状就擅自带着三万四千人夜袭了鸪垒堡,结果中了埋伏,死伤过半,我这条命还是靠着几千人拼死相保才杀出了重围,”他的手指紧紧勒住了酒坛,指骨微微有些发白,看的出是在极尽的克制,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将领,这样的错误是人生的污点,也是对自己底下兵卒的不负责任,“先帝龙颜震怒本就该将我打下死牢革职查办,按军令状中所述就应当先砍去这双手!”令言哈的一笑,看着自己如今完好的双手竟也生出了几分苍凉哀愁。

    当年的自己,何等大错特错。

    慕沉川大气不敢喘,再威名远播的大将军也会有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和黑暗,令言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这些都是他忘不掉的悔恨,她稍稍扭头去看秦子钧,恰巧那小子也不敢置信的回望过来。

    在秦子钧的心目中,令言这个人就应该和谢非予所说的那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他就是战神的真实写照,可是,这个神就站在他们的面前毫不避讳的吐露出自己的错误、自己的不堪,少年人几乎不愿相信,这个铜门关犹如脊梁一般存在的人也会再黑夜中显得如此不自信和脆弱的分寸,心目中的天星夜亦会有暗淡的时候。

    慕沉川很明白,令言是性情中人,毫不隐瞒那些往事。

    秦子钧轻轻倒抽口气就扭过头去。

    “令某人这条命本也无颜面对众人,但是,王爷找到了先帝,”令言缓缓道,不,那个时候,谢非予还不是什么王爷,不过是先帝赐予了上将军的少年,“他口口生生说着军令状并非令言所立,而是他,谢非予所立,若令言有错,那谢非予便有错再先。”令副统的神色有几分迷蒙,就和如今的月色一般柔和又温宁,“他说,身为将帅,自己的属下犯了错误,那么这主帅便也逃不脱应负的责任,先帝心里很清楚,他是想要替本将脱罪求饶才揽罪上身。”

    是啊,先皇帝知道谢非予要袒护令言,可是一点也不理解,不,所有人都不理解,因为当初的令言何等高傲自负、何等骄气跋扈,自从谢非予出现在北魏军中的那一刻,就从来没有过半分的服气。

    可不是,令言不服老将军,更不服小辈们。

    谢非予十七八的年岁就偏偏登堂入室什么上将军,那让令言这等正身强力壮又功勋卓绝的将领们如何心服口服。

    不服。

    才出现了他擅自领兵葬送万余手足的祸事,不服,所以先帝雷霆震怒誓要狠狠的办了令言来杀鸡儆猴!

    令言,本就是个该死了的人。

    谢非予阻碍了先皇帝的这一条路,也同样惹恼了那九龙天子,所以数罪并罚就交托在了谢非予的身上,那少年人当时约莫在榻上呆了半个多月才能缓步下床,是刀、是剑、还是鞭痕数般,令言没有去打听过但不代表没有见到血肉模糊。

    老实说,当初的他自己也不能理解,一个死对头,凭什么要救他,一个死对头,安安心心的看着他令言送死,然后高枕无忧不好吗?!

    送上自己半条命,难道他令言就会感激涕零?

    大半个月后,这位小将军才走进了谢非予的房间,那房内有细密的香意,龙涎香是一种古怪的香料,叫人安心、叫人沉寂、叫人缓缓的从心底里丛生出些许的僻宁,他看到那还略显虚弱的少年衣衫半褪的正下了榻来,他的外披松松垮垮的挂在肩头,眉眼底下是谁人都看不清的神色,说不上阴沉、说不上诡谲,但绝不是那种清明透世、与人无忧。

    令言心头狂跳,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从一个单衣虚弱的少年身上看到了某种强大的叫人无法捉摸明晰的谋划思虑,他记得自己咽了下唾液,少年正点燃了一支烛火,火光恍恍惚惚的映衬在谢非予的侧脸。

    朦胧还是明晰,是冰冷,还是暖意,令言的背后莫名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出口什么话,但他知道,绝非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