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妆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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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釉里青华七(下)

    这一晌,昼短夜长,愿景如梭,这日允谚自眠雪斋中醒来,仰身却见煜臣尚伏在蕉床上,沉眠正酣。茉昕轻悄着打帘进来,着小丫鬟重置熏炉,饶添炭火。

    “茉昕!”允谚扬起头,促声唤道。

    “嗯?”那时茉昕正立在竹窗边,一身倩意柔盈的水绿衣裙,仰首抬腕间丝褶盈动,头上松松地绾着一方蝶髻,长发如墨如丝,束髻的丝绦仿若不胜。她抬眼望着窗前厚遮的缂锦帘幕,一手松掸在帘上,踟蹰着,不知是不是要张开着帘布,唤晨风来涤。忽然闻得允谚唤她,她忙松了手,穿过月洞门下的帘,向这边来了。帘幕一动,已有片雪飞入,扑在那熏炉上,又膨灼着泯逝了,一瞬的热闹。

    “王爷,何事吩咐啊?”茉昕走到允谚在憩的四季竹吊床前,俯身问道。

    “没有什么事情。”允谚亲和一笑,道:“就是想问问你,现在什么时候了?”

    “唔。”茉昕抬着头想了想,道:“应该快要巳时了吧,方才来的时候,已经望见杏坡上有阳光投下来了。”

    “那今日是,初八了?”允谚又问道。

    “是啊!”茉昕甜甜地一笑:“十一月初八,昨日王爷不是还与公子说,今日要出门去做一件要紧的事来着?”

    “今日可是那玉楼笙的谢场演出?”煜臣不知什么时候已是醒了,他一面起身,一面自理了理睡乱的头发,望向那窗边,道:“屿梅,快把窗帘开一开,放些风进来!”

    “是,公子!”一个穿着梅色衫子,斜束低鬟的小丫鬟自步向窗边,双手托住了帘幕就要掀,许是有些繁复沉重,一时没有托稳了,已将一大捧风雪放了进来,立刻将她呛地咳了起来。

    “快些放下吧,瞧你这笨手笨脚的,一时呛着了尚且事小,屋中穿的这样单薄,冻着了怎好?”一个一般妆束的小丫鬟亦笑着走到了窗边,一面将帘幕整好,一面将一块手帕递予了屿梅。

    “咳,咳……”屿梅仍在咳着,煜臣和允谚在垂帘这边望见了,也觉得可乐,不禁笑了出来。

    “看来,又是一个大雪天呢。”允谚笑道:“雪天,檐上都结了冰了吧,这年月,才真是岁华不知数呢。”多少有些虚度的意味,又觉得隽永,好似已过了许久。

    “今日的雪,比昨日还小了些呢。”茉昕一面应着,一面挽束花架旁的绿绉丝帘:“在江宁的时候,年年也都下雪的,落的玄武湖上一望无际,旧苑中的古井都冻住了,井边那枝江妃梅,每年都开的重重叠叠的,风一吹,才随着雪一处抖落,捉也捉不住。”

    “公子,公子!”茉昕挂好帘钩后便回头去唤煜臣,却见煜臣一脸的沉思,恍惚未闻。

    “落苑梅花井槛冰,扫径未曾逢,知是红尘误。”煜臣陆陆续续地想起了好些不知何时涂下的笔墨,尘光里的片羽,飘忽洁净的仿佛从来是梦。这才抬起头,悠悠道:“许多从前的日子,如今想起来,都觉得太好了,分明当时,也不过寻常。”

    “兴许人生就是这样的,回头看,向前看,离的远了,带上了心许的况味,自然如诗如画。可有时呢,却是眼前即成诗的。人心里的思绪啊,最是说不清了。有时莫名地去向往什么,说来无由又无果,又真的是快乐的,欢喜的,纵然惆怅,也足够珍贵”允谚说着,已仰身躺了下去,眼中游走过青漆漆过的顶上华雅连跹的图案,从中感觅着岁痕的流递,却是一种哀而不伤的情愁,也许,还是他的岁华都太清浅了。

    煜臣轻澹一笑,意尽明了,无需多言。

    屿梅正拿了银丝小剪刀要去将冬兰上多出的一枝修去,行走间恰扶到了吊床边的风铃上,泠泠的一阵碎响,翻得这屋里也热闹了起来。

    “呵,呵……”煜臣笑着,打趣道:“你可莫要再睡了,去晚了,戏都要开始了!”

    “知道了,知道了……”允谚虽是一副傲娇的声吻,心里却是欢喜难当的,都要笑出泪了。

    片雪沾入竹窗,一场轻盈的梦,托在游丝软幄间,相对帘内笑语,岁岁年年花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