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妆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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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下)

    “这是个什么故事啊?”绍媛低声问道。

    “《鲛珠泪》,是皇嫂编的。”允谚低声念道:“东海之深,有族名鲛。凡男女也,皆鳞尾人身,明眸若紫。歌呼偕情,往来蜃楼,日月旦暮,游于沧波。类上古之初民,象山经之神侣。有美神巫,奉东山之神,仰碧落光华。华颜冰消,沧浪来潮。其眷思深,不得见,其心飘茫,声转悲。唯嚎啕风兮,落英歌,待满月兮,哭明珠……”

    绍媛一面听,一面轻轻点头,旋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允谚玄微一笑,有些得意的:“这个嘛,煜兄是皇嫂的弟弟,自然是他告诉我的了!”

    “煜兄!郭二公子么?琼林宴上作画的那一位?”

    “是啊!”允谚应道。

    绍媛打趣道:“听说,风流旷世啊!”

    “才不是呢!”允谚急忙否道。

    “不是什么?”绍媛有些不明白。

    “这话不是好话!”允谚闲闲道。

    绍媛轻轻哼了一声,捧起杯子来浅啜了一口,接着看戏不言。

    笛声一激,清渺地一悠,箜篌上十指连珠滚起,一会儿,那神君太一也舞到了场中。青鸟仍遨在空中,远近搴云,引颈若鸣。

    忽偕奔逝兮,相见梦中,驰骋怀抱兮,一尽深情。神巫与太一地舞着,恣情于内而收放于外,舞步极是精确,体态美轮美奂。神巫的目光也起了变化,由那悠悠的哀望中璨乱了芳情,噼破慌张,一阵激厉灼烧,却仍是悲伤,在太一的目光中,怎样都望不到头。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见。”翾珺逐着这愈发高涨的感情,低声念道。

    只是被邻处的幼怡姐妹听到了,那时她们尚未习《九歌》,只对这些句子隐约有感,仿佛曾听人吟过,父皇或是母后。不会是母妃,母妃从未有这样的时候。幼怡默默地记下了,那时翾珺的神情,隐在她端庄形容下的,似乎是和那神巫一样的心。又不大一样,更深沉也更平静,包裹着爱情以外的,整个人生。

    幼忻一片天真无知,知道这戏好看,也高兴地拣选着喜欢的吃食,毫无忧扰。

    弦音渐渐悠缓,抚弦的手停在空中。等着那埙音,月明潮回,人去山空。

    太一已经走了,消邈在云雾中,青鸟也落于崖上,幽张着羽翼,孤独无主。神巫在场中如醉如悲地迥步退回着,孑影恍惚。轻纱飘荡在空中,折洒下珠粉柔晕,笼在那人身周,飘飘无止。

    君既难留兮,苍蒙霏兮天将雨。蜃影离缓兮,杳杳然何处求所。

    彩衣鲛女缓步娉上,四人在空中虚拈着,像兜揽着什么似的。又促步纤动,飞到了神巫的身边。

    “她们在做什么呀?”幼忻拈着一片芝麻甜脆,仰头问着。

    “母后不是说过了么,鲛人善织,织成鲛绡,晶莹陆离,入水不湿,入火不焚。想必,她们是要围坐而织吧。”幼怡应着,一双眼睛仍定定地盯着场中,一心致志。

    那神巫见同伴游来,也款款地屈倚着坐了下来。纤手在空中整齐地婉扬点落着,便是在织绡了。歌伎唱道:“月出山中,潮生海上。契兮永誓,归彼碧落。既晏既待,长岁无止。望君靡至,天地幽苍。吉日辰良,鲛绡既成。沧海月明,珍珠有泪。吉日辰良,鲛绡既成。沧海月明,珍珠有泪。”

    连着歌了三遍,神巫缓缓望向空中,望着那月,清泪簌下。

    绾绾也垂了泪,说不上,这真假虚实,感伤情深。看着场中鲛人情意凝却,珍重叩拜,恍又想起煜臣说的,一篇的艳丽,都在末处织绡一节了,爱情升华为信仰,绵绵无绝期。

    “原本说是不在今日演的,若果真那样了,必定要后悔呢!”她怅怅地,又有些侥幸地说道。一面抬眸望向赵祯,面上还笼着珊瑚色的浅晕,情由之中的欣喜。

    绾绾望着赵祯,不禁“嗤”地一笑,红云潋滟。二人十指扣住,心绪忽然涌怀。

    赵祯柔声道:“只要我们欢喜,便好了!”是温存的昵语,娓娓体贴。

    本来两心幽秘,却不防有心之人。徐照玑斜眼觑着,心里百感嫉妒。

    “照玑!”赵云瑶不明所以,但见女儿恍惚失落,故疑惑着轻唤道。

    徐照玑心下怨怒恣肆,哪里理会得母亲。觑着觑着,她竟眼眶泛红,继而垂泪,也不顾被人瞧见了有所失态。

    “照玑!”赵云瑶又唤了一声,这次却有些着急。

    “姐姐一定是累了吧!”一旁的雩思怯怯地关切道。

    “这才什么时辰啊,哪能就累了!”允谊偏要插话。

    “姐姐自然与我们不同的!”雩思红涨着脸分辩道,一面又不时地觑向徐照玑,小心而不安。

    “呵,呵……”允谊渐次放肆,不怀好意。

    听二人争执,徐照玑心里稍稍松落了些。却还是不快,头也不愿意回。

    “好稀奇的剧目啊!”那边又有人议论,不知是哪些个上了年纪的皇亲。

    “确实少见,耳闻是皇后亲自定撰的呢!”

    “精细有余,精细有余啊……”感叹的语气,意味深长。

    接着还有一曲《云屏冷》,素袖仿佛,清光流若,乐声悠悠沉沉的,如那不见尽头的碧海青天。

    绍媛“嗳”地一声,用袖子遮住了一个呵欠。一回头,却见胜珠正动也不动地望着廊道尽处伎人们进出的偏门。

    “怎么?羡慕人家今夜领了好多赏赐啊?”绍媛笑着打趣道。

    “不是的,奴婢不是!”胜珠猛地摇了摇头,神情十分认真。

    “呵!”绍媛轻地一笑,回过头盘玩着紫玉盆中的葡萄,不再逗胜珠了。胜珠仍故望向那门,门前已空无一人。

    人后一阵欢风,是几个王府中的小孩子并幼怡幼忻由乳娘伴着出门看月亮去了。

    交错的杯盏中叠映着阑珊灯火,热闹的自热闹,孤寂的自孤寂。月轮已涌中天,说不尽的眷人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