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妆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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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金玉满堂繁华影(上)

    “晴柔姐姐,晴柔姐姐。你看,这点心这样摆可好?”碧漪伏在桃芯木流水案旁,望着眼前十数个精致的汝粉盘盏问道。

    晴柔手中正捧着一对豆芯碧烛灯,她绕到碧漪身后,向那案上望了一眼,笑道:“别的都好,就这白雪绿莲糕,该放到出荷盏中的,怎放到捧心盆里了。还有这雪梨酿馅饼,二小姐是不吃的,放远些吧。”

    “哦。”碧漪伸着两根圆白的嫩指,向着那些盘盏点了点,方唤过黛儿,依着晴柔说的,重又放了放。

    “呵。”晴柔又笑了笑,方捧着那对碧烛灯向着前殿去了。

    绾绾的亲眷们,是在巳初三刻在神武门落的轿,约巳午二刻方到的崇庆殿。郭家众人到京以后,先在煜臣府上洗沐更衣了一番,方踩着时辰入宫来。

    绾绾是早在殿中候着了,她穿一件桃绮描金对襟衫,内着丹鹤蟠花沙丝抹胸,外披缃枝罗长帔,下面撒开一条宝络铺地绛纱裙;头上梳着云桥度仙鬟,鬟边各开一支金丝凤尾压鬓,髻后只垂下一支小云纹垂金片古玉钗;自明琅端姝又仙出尘艳。她始是笑着的,漆瞳照宇,盼视天真,这居处了十年的崇庆殿,也因此刻的喜望和紧张焕发了新鲜。

    “怎么还不来呀?”倒是碧漪先急了起来。

    “这也还不晚呢,别急。”晴柔大方笑道:“一会儿见了夫人他们,你可别因为高兴慌了手脚啊。”

    “不会啦,晴柔姐姐就放心吧。”碧漪娇甜地一拖,圆圆的脑袋向前晃着,蜜桃一样的脸上漾着团团红晕,咧笑的样子乖憨十足。

    二人正说着,皇城司的陶尚宫已碎步趋入,恭禀道:“皇后娘娘,夫人和公子小姐们已到了,正在殿外候宣。”

    “快请!”绾绾自座上惊起,向着那被天光铺满的宫门,绣帛支地,目光轻托。

    “娘娘!”绾绾颤着手推开了晴柔,然后便提拖着裙子跑了下去,身子轻轻地摇着,积蓄的步履有些慌张。

    “姐姐!姐姐!”

    绾绾想都未想,便知道这是二妹舒窈的声音。她该是十八岁吧,对,十八虽零三个月,她是五月十六生的。听这声音,二妹还和从前一样活泼呢。

    一片轻黄的纱袂自绾绾眼前浮过,一对细秀却有力的胳膊已将她撑住了她的双臂,她还未回过神来呢,那明亮的声音已贴到了耳边。

    “姐姐,姐姐,我是舒窈啊。”

    绾绾还未低头看舒窈,光是听着她的声音,泪水已流了下来。

    “舒窈,舒窈,二妹!”绾绾低头一看,舒窈正仰着头望她呢,双靥虽盛笑着,睫影却有些颤抖,泪水蒙蒙,显得那漆深的瞳孔更明亮澄澈了。她已是个婷婷的少女了,穿一身轻黄衫裙,头上斜梳着风信垂兰髻,髻边垂着几股小辫,髻上落下一串灯笼样的小巧银铃,余发尽披在脑后,用一个银丝珍珠柳叶夹束住了。绾绾想着,这妹妹自幼好动,同长兄翊臣一起习武,苗条停匀却不孱弱扶风,形容之间自有一种飒爽之气。

    绾绾一只手抚着舒窈的发髻,一只手替她将那被发丝绊住的银铃轻轻地取了下来,正欲开口问什么,又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思绪。

    “姐姐!”进来的是一个彬彬俊秀又贵气从容的少年,穿一身染山罗袍子,袍上束着简致的竹节玉带,头上只簪一根芝涛玉笄。与煜臣身量相类,只稍矮些。便是绾绾的三弟,瑄臣了。

    “瑄弟……”绾绾抬头唤道,眷疑而依依。

    “参见皇后娘娘!”瑄臣温静行礼道。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还未等绾绾说话,又一阵声音飘了过来。同这声音一起的,还有那被白芷熏透了的衣香。

    白芷沅罗,清人素望。露水江上,君子路迷。

    “娘,娘,娘……”绾绾身子一颤,手绢自掌中缓缓地滑了下去。母女阔别时的情形浮上了心头,绾绾转过身,还未及看母亲的脸,已哭着扑到了秦夫人怀中。

    “绾儿,我的绾儿。”秦夫人亦情不自禁地抱住了绾绾。十年未见,有些眼生了,但骨肉血脉牵连着母女二人,只这样一抱,便寻回了亲热。这亲热里含了些悲伤,是比从前更依恋了。

    “夫人和娘娘起来说话吧,跪坏了可怎么好。”晴柔的声音亦有些颤抖,她和碧漪,一个搀住了秦夫人,一个搀住了绾绾。

    宁海侯夫人秦青离,系故国子监祭酒秦阙寒之女。温宠慧习,家教开明,十余岁时,便有才女之名。

    “娘,路上辛苦,绾儿好想你,好想你。”绾绾缓缓抬头,迎着母亲怜望专注的目光。她这才看到,母亲一切都与从前一样,只眼角深了些,下颌更瘦了;穿一件石青缎大披衫,一条妃竹锦挑线垂褶裙,披衫内是一件素绡纱竖领衫,头上梳着云中岫烟髻,髻上簪几支屏展点珠玉胜并一支珠贝卧云垂珍步摇,妆束是较从前端重庄朴了。

    秦夫人捧着绾绾的脸,目不暇接地,不知怎么看才好。当日骨肉分抛,女儿才只十二岁。她最漂亮,最珍爱的大女儿啊,今日再见,笑更丰韶,宫妆花露,已是个美少妇了。

    “好,真好。我的绾儿长大了,越发漂亮了。”秦夫人说着,本想替绾绾擦去泪水,自己却泪落个不止。

    “姐姐。”这声音柔怯的很,秦夫人的身后偎着一个秀袅低羞的少女,穿一身粉裳蓝裙,头上梳着瑶仙鬟,琳琅坠下月云,水晶曳璨露华。这便是绾绾的幼妹,匪思了。匪思自幼便胆小含蓄,如今十五岁了,已出落的一副淑女之态,盈盈楚楚。唤过这一句“姐姐”后,她便再没说话,一手低拈藕绢,一手蜷捻着鬓边垂下的细辫。烟眉罥莺雾,秀眼练波清,靥如瓷玉,彤云不生。

    “小妹。”绾绾伸手去牵匪思,就像从前那样。匪思仰起头一眨眼,方伸出了手,仍是柔怯乖楚的。绾绾溺喜着一笑,伸出小指用力一钩便钩住了匪思的小指,是二人从前的拳拳秘契。匪思忙伸出另一只手,抱住了绾绾的手,惊觉自己长大了许多,再不似从前,小手围不拢姐姐的大手了。她眼神犹疑着一颤,绾绾已将她搂入了怀中。

    “娘娘,夫人,里面坐吧。”陶尚宫亦有些动容:“奴婢在宫中二十多年了,自先帝起,也见过几次嫔妃的亲眷入宫探省,如皇后娘娘同夫人小姐们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呢。”

    “第一次!”秦夫人只从容澹静地笑了笑,仪静体闲,目不斜视。

    匪思始终跟在绾绾近处,绾绾知她胆小,便一直牵着她,匪思时不时地就要捏一捏姐姐的掌心,只待姐姐回头一笑,她也就一笑,调皮又欢喜。便是进到了里面,也不愿离开绾绾,向客座上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