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妆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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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曲水流涴深庭院

    “王妃,王妃,您怎么了?”

    潘玳一动不动地坐在腾袅着轻烟的博山炉旁的矮床上,目光也直直的,捧着书信的双手不自觉地轻颤着。

    “王妃,王妃。”她的贴身侍女松畹又唤了数声。

    “无事。”潘玳这才抬起头来,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那封信折进了信封里,又吩咐松畹同先前一样,将这信收到架三层的暗屉中一个松绿漆描金银雾山观海纹的锦匣中。

    “王妃,方才你脸色可不大好,是不舒服么?都吓到奴婢了。”松畹一面往架子上取放着东西,一面问道。

    “我!”潘玳心头一紧,思量着松畹方才是不是看到了什么。那封信上的内容干系重大,即便是贴身服侍了她多年的松畹也不能,不能……这么想着,潘玳眼中闪过了一丝狠厉。

    “王妃,王妃,您?要不,请陈太医来看看吧。”正在潘玳恍惚之际,松畹已来到了她身前,仍是那一副关切的神情。

    潘玳望着松畹这一无所知的样子,或是被她关切的目光打动了,潘玳方想起来,那信是用汉文和党项文夹杂着写成的,松畹并不认识党项文,汉字也不识多少,应是看不懂的。

    “不必了。”潘玳放松了崩着的神情,漾出了一片淡薄的笑意。

    松畹望着潘玳这阴晴莫测的样子,不敢走,也不知该做什么,又怕不明不白地就会触怒了她,十分尴尬踌躇。

    “好了。”潘玳捧起茶碗,用指甲掸了掸茶沫子,淡淡道:“澄宣素笺用完了,去王爷书房中取一封来罢,我要写信。”

    “是。”松畹应着便退了出去。

    “呵。”潘玳冷冷地笑了一声,晶帘颤颤地一动,同她这笑一样冷。

    潘玳这些年来,一直暗中筹谋欲与刘娥为敌人。辗转来去地,倒是与羌族各部有了联系,东羌的耳玛,西羌的党项细封氏。她移在上清宫香火账上的钱就是用于购置大批织绣与茶叶的,备好的东西,已用竹麻包着封在了藤箱中,就藏在洞元观的经库里。这是她答应于今年秋猎后送给细封氏的,作为回报,细封氏会在来春夏州的贡品中动些手脚,两方筹谋,再栽赃于经手朝贡的陕西按察使,也就是刘娥的侄子,刘美的儿子,刘翳。她并不想为祸大宋,故而选择了赠与细封氏这些雍华雅物,而非他们更热望的精械与药材。方才的那封信,是自西羌贵戚细封御府中寄出的,托的是福州张夫人潘瑾的名。潘瑾是潘玳同母的四姐,嫁福州张氏,其夫张夙文本任福州市舶司,潘美失势后便辞去了官位,依靠从前的人脉与积累,做起了中转外贸的生意,如今已是一方富贾。潘玳与潘瑾书信往来颇多,如此假托足可避人耳目,不被察觉。但让潘玳惊心的是,那封信并非给她的,而是给崇王元亿的,想是投递时出了岔子吧。

    “呵。”潘玳冷冷的笑了一声,一点扶桑花的娇蕊落到了香楠案上盛点心的梅盏中,依依地伏在绿豆糕上,潘玳低头间瞥见了,心思凝措间已将那娇蕊拈到指间捏了个粉碎。

    她是不会将这封信交出去的,不会。但也会好好留住了,以待日后,日后……

    潘玳颓丧焦惚的心情中夹杂着雀跃的兴奋。她在旧忆的错痛中溯回徘徊着,额间沁汗,心口燎烧。元亿年轻时的样子,他早不记得了,就是他现在的样子,她也懒待多看。可那耻辱与恨依旧鲜明,伴随这着她家道中落的失意与无望,折磨得她近二十年来不得畅遂,日日难安。

    “你啊,就是太要强了!”潘玳耳边回想起出嫁前潘瑾说的话:“惠王有什么不好的,脾气又好,又清俊儒雅,你倒是因祸得福了呢。”

    姐姐说的没错呢,元杰有什么不好的呢,不好的都是她。可她就是不好啊,放不过,不甘心,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

    想及此处,潘玳一阵酸涩的心痛,她将那残蕊捏地更紧更碎了,涂了丹蔻的长指甲直陷进肉里,掐得血痕分明,生疼扎心。

    “憔思醒天涯,江滨蕊落。汀上人与扁舟过,细数春洲岸,到秋湘寞。 青苍转回峰,又连绵,商略雨,白衣影。”

    忽有细细的琵琶声透帘传入,想是府中年轻的歌舞伎在习演新词。潘玳不自禁地,缓缓起身步到了窗边,撩起了细影水晶帘,盼着,望着,只见岫帘扑绮窗,慊蝶昵红绿,晴光旖好。

    “呵。”潘玳又笑了,旋喜旋怅,不忍卒落。

    听雅轩内,元杰正将一行“江梅摇止”写到泛缃色的漪若宣上,漪宣稀透,落痕如寒蝉嘶风露,望之便有一种天成的细雅疏致。

    元杰将手中的兰蕊轻放到了笔搁上,望着眼前翠帘筛洒清影,一宇澄心澈。他淡淡地一笑,斜光相映,仍是那清贵闲雅的风度,温煦良善的目光。

    “江梅渐摇止,岁月忽已晚。回首从来,水流深。人不禁,相思信。”

    伎人们唱演的声音随水荡了过来,绿荫蔽着曲涴的幽水,余弦泠悠连绵地,系引着蘅堂与清馆,流满了这王府深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