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妆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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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还生还逝岁华迁

    乔太医乔珉桓的妹妹乔雨蔷是在第三日晨间入宫的。乔珉桓本在军中奉职,二十四五的年纪,翊臣见他医术高明且正直斯文,便将他举荐到了太医院,希望对绾绾有所助益。

    雨蔷是十八岁,来时穿了一身浣白丝麻衫裙,外罩一件竹青纱半袖长衫,梳着兰叶垂肖髻,披垂的长发在末端处用浅绿丝绳结住了,秀净大方,望之干练。

    见过礼后,雨蔷便从杨木药箱里取出了玉竹垫,替绾绾搭脉。

    绾绾不经意地一瞥,只见那药箱内各色的药物医具均陈列整齐,清洁污垢。绾绾既信任乔太医,对雨蔷便自有好感,如此一看,更觉得安心与喜欢了。

    正搭着脉,雨蔷忽微微蹙起了眉头,问道:“娘娘近来可是有服用花清丸?”

    “是呢。”绾绾点了点头,温和道:“入夏以来有些气虚胸闷的,还偶有咳喘,用了有两三日了。”

    雨蔷又问道:“那娘娘用药前,可有传太医来诊过脉?”

    绾绾摇摇头道:“没有,只是小感不适,就懒得费事了。”

    “那便是了。”雨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娘娘万不可再用这花清丸了,花清丸中有细辛花,白薇和商草花这三味药材。商草便是俗称的川贝,于清肺止咳最有奇效,白薇和细辛也是化瘀去肿,除闷解虚的良药。娘娘身子娇贵,这些药有些烈了,幸亏娘娘用的量少,时间也短,才没有造成血亏。”

    “嗯嗯。”绾绾望向晴柔她们,赞赏道:“你们瞧,乔姑娘和她的哥哥乔太医是一样的细致谨慎呢。”

    “娘娘过誉了。”听绾绾这么一夸,雨蔷面上不禁一晕。“还有。”她接着道:“皇后娘娘,您有身孕了。”

    “什么?身孕!”绾绾先是一惊,然后便是大喜。

    “是,娘娘,您已经有近一个月的身孕了。”雨蔷也笑了:“娘娘既有孕在身,就更不可用这样烈性的凉药了。奴婢会另外用甘草,薄荷,金银花等温和的药材给娘娘配一味冰露丸,再搭配着给娘娘用些安胎的药膳。”

    “娘娘,真是太好了!”晴柔也替绾绾高兴。

    “是呀,娘娘,从今又多了一个小人,还不知怎么好玩热闹呢。”碧漪依旧是那活泼天真,无虑其他的样子。

    “你啊,就知道玩,娘娘有了身孕,你我要比从前更当心留意才是。”

    “知道啦!晴柔姐姐真是愈发啰嗦了,担心也特别多,都是这宫里给闷的。”碧漪甜甜地说着,直是无心无虑。

    “你这傻丫头,不,憨丫头,娇丫头。”晴柔对碧漪长是无计,却也离她不得。

    “傻就傻呗,娘娘不嫌我,呵。”碧漪依旧是笑着的,一点也不动气。

    绾绾只温煦如欢地笑着,并不参与她二人。她望了望自己的肚子,想到这是她和赵祯的孩子,是她为他生的孩子,心底即流过了一丝丝幽约入扣的柔情与欣慕。

    雨蔷望这主仆三人言笑亲密的样子,想到哥哥常说的郭大公子待人仗义真心,皇后也很好说话,进宫初时的顾虑已是没有了,温情萦绕,她亦不由自主地笑了。

    刘娥知道绾绾有孕的消息后,亲自来了一趟崇庆殿,吃食药材不消说,就是绸缎首饰她亦着人带来了不少。

    绾绾将一对婴儿带的连衡瑰玉吉祥万寿金璎珞拿起来看了看,笑道:“这才什么时候呀,母后就备下了。”

    “早了不妨,就怕晚了,呵。”刘娥一脸的疼爱,笑中却有些苦意。

    “母后不许说这话!”绾绾一阵心痛,她知道刘娥近来愈发虚弱不好了,她咽回了泪,温顺道:“绾绾舍不得母后,母后就舍得么?”

    婆媳二人这么相视着一望,皆有些想垂泪。

    “舍不得呀,舍不得走,也舍不得不走。”刘娥抚住了绾绾的脸,竟没忍住,那泪已是落下来了。这是她第四次落泪,少时父亲走了她没哭,第一次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在她腹中没有了,第二次是生赵祯的时候,第三次,是赵恒走的时候。

    “母后……”绾绾本就深情而善感,见刘娥哭了,她自也哭了。

    “你和祯儿这样情深,我很开心,很欣慰。我这一辈子,好像做了很多的事情,到如今,却是什么都不愿记起了,这日日夜夜的,只是想他。”她将手从绾绾脸上缓缓放了下去,然后双手捧起了一副连衡瑰玉吉祥万寿金璎珞,叹息似的一笑,道:“这是珺儿小时候带的,那一个,是祯儿带的。”这一对璎珞,做工取材皆是一样的,只翾珺带的那一副瑰玉佩背面刻的是“天家芳景”,赵祯带的那一副,刻的是“江山龙驭”。

    绾绾将另一副璎珞也拿了起来,望着瑰玉佩上的琼草,仙葩,瑞兽在折过了纱帘的天光下流溢着柔软的温度,是他幼时的体息。

    “不知道,珺儿这孩子以后会怎样呢?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原谅,我这个母后。”

    绾绾只是静静地听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刘娥,关于翾珺的身世,她早听赵祯说过了,

    “绾绾怕不怕?怕不怕母后其实也是个不能饶恕的罪人呢。”

    “不,不是。”绾绾固执地摇了摇头:“母后是我的母后,是和绾绾的娘亲一样的。”

    “真是太好了!”刘娥又抚上了绾绾的脸,含着笑:“我的绾绾真是太好了。”无论见过了什么,经历了什么,还和最初一样,笑极欢喜哭即烦扰呢。

    婆媳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说到了很多赵祯和翾珺幼时的一些情状,人世岁华的流转,不疾不徐,非关情愿,在刘娥的神情中,并看不出什么怀念。她环望着这崇庆殿,自然而然地,眼前竟浮现出了此间数十年后的历历人事。

    “生老,病死,从容而过,我竟是如今,看到我的孩子们也有了孩子了,才真的懂了呢。”

    “母后。”绾绾不会说徒劳宽慰的话,她偎在刘娥身旁,抱住了她:“母后,今年的君影草也开的很好,还是母后从前在崇庆殿时就养着的了。”

    “谢谢绾绾,一直帮我照看的很好,这君影草就只合开在崇庆殿,不合开在延佑宫呢。我第一次见到祯儿的父亲时,那天,襄王府的共婵厅里也开着这么一盆君影草呢。”

    刘娥离开崇庆殿时,已将日暮。绾绾望着刘娥的背影,依恋如连丝入织,愈长愈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