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山下悍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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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心冷面冷

    张氏吃了一惊,就势一腚坐在潭边的石头地上。

    也不管她妮子的死活,哭天叫地的喊起冤屈来。

    昨天红豆掉玲珑潭里,村子里人被红米跑回去咋呼的惊慌失措。

    今天又听见大翠子和娟子变了嗓音的乱咋呼,倒是有了经验。

    几个壮劳力,有的拎起昨天打捞红豆的渔网,有的扛起昨天丢在一旁的长竹竿。

    远远听着张氏嚎哭,众人都有些心惊肉跳,

    跑到潭边一看,这两个妮子……咋都水淋淋的已经在岸上了?

    大大松了一口气之余,又很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昨天跳下水捞出红豆的皮货铺少东仗着年轻力壮,腿又长,跑的倒是比大家快。

    可瞧着他身上衣服,干敞敞的,不像下水救过人的啊。

    可笑的是,这位昨天跳下潭水里,捞红豆没有来得及脱下衣服的少东。

    此刻却正忙着脱自己身上的夹袍,不晓得他还想干什么?

    下一刻,众人就难为情的看见。

    弥少东竟用脱下的夹袍,一下子包裹住了的红豆。

    偏偏红豆那妮子,还满脸抗拒,不领情连连后退几步。

    无奈弥少东身体高大强健,双手自管紧紧箍住红豆了,根本就不容她那小身板挣脱。

    混乱间,陈大娘眼尖,看见头发蓬乱张嘴嚎哭的张氏居然满嘴流血。

    惊怪道“哎哟,安二嫂,你咋又弄成这样子了?”

    耿直的王木匠一眼瞧见,躺在石板上的红米还在喘气呢。

    嚷道“安老二家的,你妮子还有气呢,你不赶紧给她倒出腔子里的水救命,光顾着嚎个啥?”

    一边说,一边跑到红米跟前,弯腰就拽起红米的两只脚,倒提溜起来。

    红米肚子里的水顿时顺着嘴巴和鼻孔往外涌。

    张氏却只管双手拍着地面,放声嚎哭。

    “啊……我的亲娘嗳,我不能活了……都是红豆这扫把星给俺娘俩害得啊……”

    没好意思说,她磕破口唇,磕断门牙是因为去扑打红豆,自己跌撞在石板上的缘故。

    娟子是小孩子家心性,见自己崇拜的弥少东护着红豆。

    心中羡慕,又仗着她爹娘都在。

    居然高声饶舌道“安二婶,咋是红豆害的呢?”

    “刚才明明就是红米姐打红豆,不小心劲儿使得太猛了……她俩就一起撞下潭里去了的。”

    话未落音,大翠子立刻替红米辩解道“都怪红豆,把水蓬红米姐身上了。”

    大翠子不替红米出头还好,娟子顿时想到她方才抛下自己巴结红米的下作样子。

    不由就赌气道“我看的真真的,红豆根本没有蓬水在红米姐身上,就是红米姐想打红豆了。”

    陈大娘连声喝止住自家嘴巴不饶人的小妮。

    两个妮子吵闹不休,大家也早就听明白了。

    知道安家人向来欺负安秀才父女俩是惯了的,今天明摆着是红米这妮子打家雀被灰迷了眼。

    便一起和稀泥道“算了算了,没有闹出人命就好……大冷的天。”

    又有人道“这玲珑潭最近有些古怪,叫家里的小妮子们没啥事少来才好。”

    一句话,大家都脊背毛瘆瘆的起来。

    顿时记起昨天红豆被捞起来之后,突然中邪,暴揍张屠夫时的那副凶狠可怕模样。

    再看看被弥少东母鸡护崽似的,拿夹袍紧紧裹着的红豆,居然没有一个人敢过来问问红豆如何了?

    红生等几个小娃娃人小腿短,撵着众人屁股后头,好容易跑到了玲珑潭边。

    却又中不上啥用,只会咬着手指,吸溜着鼻涕,呆呆的看着。

    有几个身体壮的男人帮着王木匠,一起抓住红米的双脚,倒拎着控水。

    折腾了好大一会,红米才开始哼哼唧唧。

    此刻,红豆倒是很想上前和张氏吵嚷几句过过嘴瘾的。

    无奈始终被弥厚君拿着他宽大的夹袍缠裹着,不肯松开手。

    又听小娟子使劲替她辩白,再见红米娘俩今天吃的亏也够了,乐得继续装憨。

    众人抬着红米,扶着张氏,娃娃们蹦跶尾随着,乱哄哄的回村。

    陈大娘临走时,回头看看弥少东和红豆。

    红豆对她笑笑,轻声道“陈大娘,我没事的,多谢娟子妹。”

    红豆的声气简直把陈大娘吓坏了,她变了脸色,拉起娟子就走。

    娟子却急道“娘,我菜筐子……”

    “不要了……”

    不待众人走远。

    红豆一把搡开弥厚君。

    弥厚君一个扎步不稳,噔噔噔后退好几步,差点没有摔个仰八叉。

    红豆把裹在身上的夹袍扯下来,扔在地上,径直去石板边洗那几件浸泡湿的衣服。

    弥厚君也不惊讶,也不生气。

    捡起夹袍,走到石板边。

    笑嘻嘻道“生气了?”

    红豆沉着脸,在石板上使劲搓洗他的衣服。

    弥厚君看着她慢慢变得通红的手,心疼的说道“别洗了,浑身都是湿的,冻坏了可怎么好?”

    说着,又要把手里的夹袍往红豆身上披。

    红豆拿棒槌挡了一下,却连哆嗦都不哆嗦一下。

    语气格外冷淡“弥少东,请你以后少管我的事。”

    弥厚君笑眯眯的看着她“我这人就是喜欢多管闲事,就是见不得人欺负……人。”

    舌头打了一个卷,末了一个‘你’字,好容易才变成了‘人’。

    红豆皱眉冷笑“不要你管,没人能欺负得了我。”

    弥厚君故意逗她“怕人说闲话?”

    红豆瞪他一眼,举起手中棒槌“嘭嘭嘭”的捶起衣服,水花溅了弥厚君一脸。

    “红豆……”

    王氏带着哭腔的叫喊,打断了红豆使劲的捶打。

    红豆赶忙丢下棒槌,去搀扶挺着大肚子,跌跌撞撞的王氏。

    心疼的抱怨道“王姐姐,你怎么又来了?”

    王氏看着红豆,眼泪就下来了。

    一把抓红豆的手“吓死我了,我瞅见只抬了红米那妮子回村……还以为……还以为……”

    红豆抽出一只手,替她擦擦眼泪。

    笑道“别哭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弥厚君插嘴道“王姐姐放心,有我在,红豆不会有事的。”

    红豆看了弥厚君一眼,见他对她直眨眼睛,完全是一副没皮没脸的样子。

    也懒得接他话茬。

    王氏却放开红豆的手,对着弥厚君福了一福。

    “多谢少东……”

    刚说出这几个字,弥厚君便打着哈哈道“我铺子里还有事情,那些猎户该等的急啦。”

    把手中的夹袍往身上一披,对王氏和红豆拱一拱手,迈开两条长腿,径自去了。

    红豆笑道“王姐姐谢他什么?”

    王氏看着红豆“傻妮子,昨天也是他跳进这潭水里,把你给捞上来的啊。”

    红豆默然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我今天……是自己上来的。”

    王氏还噙着泪的眼眶,眼神突然有些惊恐“红豆,你……”

    红豆调皮的摸了摸王氏的肚子,语气转为轻快。

    “王姐姐,你放心,我没有变,还是从前的红豆。”

    “不要相信他们的话,我既没有中邪,也没有被什么龙神附体。”

    她突然转身,深深的吸了一口玲珑潭边混合着草木山石泥土的清甜凌冽山风。

    张开双臂,对着玲珑山。

    大声叫喊道“我,长,大,啦……我—活—明白—啦……”

    “哈哈哈哈……”

    随即,远处的山谷便传来轰轰隆隆的回声。

    “我—长—大—啦……”

    “我—活—明白—啦……”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红豆全部烤干了身上的湿衣服,脚上的湿破鞋,她爹才满头大汗一脸张皇的跑回来。

    见红豆果然好好的,一张吓得白了的脸才渐渐恢复寡瘦黄皮模样。

    安秀才今天虽然走得远,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写成,并没有赚到半文钱。

    因为记挂着红豆,不得不早早返回。

    不料怕事就有事。

    进村迎头就碰见王木匠和陈老莫。

    王木匠瞪眼对他说道“秀才,你这几天不好好在家看着你妮子,还出门寻个作死的营生?”

    娟子爹陈老莫道“你么吓唬他。”

    对安秀才道“你妮子今天又掉潭里了……”

    一言未了,见安秀才张大嘴巴,眼珠子好像都要掉下来了。

    赶紧道,“人没事,还有你二哥家的妮子红米呢……”

    见安秀才已经忙忙的去了,便高声说道“你么慌,她们都回家了。”

    红豆见她爹这样,晓得他肯定是听见谁说她又掉玲珑潭里了。

    赶紧迎着“爹,回来啦。”

    安秀才疑惑的对着妮子的脸瞧瞧。

    红豆笑道“爹,吃饭嘛,光瞧着你小妮的脸做什么?”

    一边说,一边去掀开锅盖。

    只见铁锅里,是热气腾腾的一圈厚厚的焦底糊粗面馍。

    锅的中间,还有半碗腌制焦黄的咸菜。

    “红豆……”

    安秀才从早上出门,奔走到下半晌,肚子里连口水都没有进。

    好在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忍饥受冻。

    此刻,突然看见这锅不知道多少年都没有见过的喷香好饭食,他忍不住就有些红了眼圈子。

    红豆装作没瞧见,麻利的起开咸菜碗,放在灶台上。

    用洗的干干净净的破抹布蘸干锅心剩余不多的水渍,随手拿起木柄饭铲。

    用饭铲还勉强完好的一角,把粗面馍划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他们家里只有两只碗,还都是豁了几个口子的。

    今天,一只被红豆拿了盛咸菜,就剩下一只了。

    红豆把两三块粗面馍装进那只空碗,才把已经有些凉了的咸菜碗一起端到饭桌上。

    所谓饭桌,不过是她用两只蒲凳临时拼揍起来的。

    不管怎么说,吃饭嘛,还是需要有些仪式感,才叫人吃的舒心。

    安秀才已经看呆了。

    “爹,您都劳累一天了,快坐下来吃饭啊。”

    红豆把安秀才按在剩下的一个破烂蒲凳上,把一双长短不一颜色发黑的竹筷塞到他手里。

    自己却去锅里拈起一块粗面馍,卷了咸菜,用手拿着吃。

    “红豆,这些吃食……你都是从哪里弄来的?”

    红豆笑嘻嘻说道“拿铜钱买的嘛,还能从哪里弄?”

    安秀才放下手中筷子,叹了口气。

    “妮儿,爹知道你饿,想吃些好的,然乎,然乎……”

    红豆故意使劲的砸吧嘴巴,呜呜啦啦的说道“嗯,真香,真好吃。”

    “爹,你吃嘛,吃饱了咱们再然乎好不好?”

    躺在烂稻草上,裹着那床薄薄的破被子,红豆心里开始了盘算。

    眼前,他们父女俩靠着从弥少东那里支取的一小贯钱,勉强能吃几顿饱饭。

    但一小贯钱毕竟有限。

    如今已经是十月底了,靠着小阳春,还不觉得十分寒苦。

    她已经仔细翻过她爹堆放在屋角里的那些破破烂烂了。

    却怎么也翻不出一件多余的御寒衣服,一双能在冬天穿的鞋子。

    破破烂烂的草鞋,坏掉了底子的木头高屐倒是有几双。

    不知道是她爹自己穿坏的,还是从哪里捡回来的。

    所以,一旦进入冬月,别说自己身底下睡的这些烂稻草根本无法御寒。

    他们家这摇摇摆摆的破茅草屋,都是熬不过的难关。

    她不禁暗暗佩服,不知道这些年爹和她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红豆拉着被角裹了裹,脑海之中,突然便想起小时候,一家人住过的那三间祖屋大瓦房来。

    煮好中饭,红豆坚定的拒绝了弥少东的留饭。

    她现在一脑门子的官司,一点也不想和这个脸皮城墙打一拐弯厚的油滑少东纠缠。

    虽然他于她,好像曾经有过救命之恩。

    无奈如今的红豆,却变得凉薄,简直就是心冷面冷了。

    红豆一边拍打着破袄粗布襦裙上沾染的灶烟灰,一边快步走出皮货铺。

    “死妮子,你给我站住!”

    一声断喝,让红豆不得不立马止住脚步。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了一件旧夹袍。

    满面怒容,正等在皮货铺子门口。

    红豆看着男人刻薄的三角眼,很不情愿的叫了声“二伯。”

    安老二倒不像他老婆女儿,动不动就要抬手扇红豆耳光。

    他的一双手,始终很威严的倒背在身后。

    “走,去和我见你老子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