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互相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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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江浔安,你还恨我吗?

    苏怀染也不知道自己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除去开始的那绝食的三天,剩下来的时间她开始吃东西,像往常一样去浴室里洗澡,天黑的时候就在主卧的偏厅沙发上睡觉,作息规律的和一个正常人毫无差别。

    壁钟上的时间一分一秒的走着,是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她唯一还能听到的声音。

    七天,她被关了整整七天时间。

    终于,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是开锁的声音,房门被打开。

    房间里的窗帘被她全部拉上,暗沉的透不进一丝光线。

    苏怀染看着那个男人走近,他走至落地窗前,抬手拉开了所有窗帘。

    一瞬间,刺眼的光线照进房间。

    外面正值午后阳光正盛,空气里的尘埃尽数暴露在这光下,清晰的无所遁形。

    她长时间习惯了处在黑暗环境下,不适应的抬手挡在眼前。

    缓了好长时间,她的视线渐渐清晰,再睁眼时,男人颀长的身影已然走至她面前。

    江浔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四目相对间,她在他的眼底看到了几分薄凉,甚至还有几分悲悯。

    他淡淡的出声打破此时的死寂:“有一个不好的消息。”

    她有些迷惘的看着他,嘴唇微张了张,良久沙哑的说出了两个字:“什么?”

    江浔安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新闻频道正在播放着一则飞机失事信息。

    她愣怔的看着电视屏幕,心里却没来由的一阵慌张。

    “……于一月二十日下午五点半从云城国际机场起飞的航班sq426,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小时的时候因故障坠机,机组残骸于东南亚的丛林里被找到,经核实机上有一百多名中国游客,无人生还……”

    苏怀染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一月二十,五点半……

    她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像是疯了一般在房间里寻找着什么,抽屉一个个被她翻出来,越是找不到心里边越是着急,她的手在发抖,思绪模糊不清,只想找到什么东西可以证实心里的想法。

    迫切的想要证明怀礼和父亲并不是上的那架飞机……

    江浔安的身形站的笔直,神情冷漠看着她蹲在地上的身影。

    或许是已经没有了力气,她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固执的在寻找着什么。从江浔安的角度,看得到她微微抽动的肩膀,还有拼命压抑着的哽咽低泣。

    他紧抿着唇,向她走近。

    男人在她面前蹲下,把手机还给她,嗓音清冽薄寒:“外事办的电话四天前就已经打了过来,核实遇难者信息,善后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

    他只是在平静的向她陈述

    一件事实。

    她却好似什么也听不见,颤抖的手接过那只手机,迫不及待的翻着手机上的航班信息。

    sq426……

    是她在那天亲自送他们两人去的机场,也是她陪着他们候机,看着他们登机,看着那趟航班起飞……

    明明走的时候她还和父亲说,等到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她就立刻去找他们……

    不,不可能的。

    “江浔安,你骗我的是不是?”苏怀染不可置信的抓着他的手臂,迫切的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他静静地看着她,沉默,却是说明了所有。

    突然间,苏怀染只觉得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不清,周遭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虚幻的假象。

    眼泪从她脸上无声地划过,一滴,两滴,直直的落在江浔安的手背上,那微不足道的分量却又好似滚烫的能将人灼伤。

    “不,我不相信。”她一把推开他,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明明分开的时候还有说有笑,她还抱过亲过怀礼,怎么好端端的这两个人就会……

    她不信。

    男人握住她单薄瘦削的肩膀,看着她眼里的茫然和满眼的红血丝,他的眼里划过一丝动容之色,不过转瞬即逝,重新恢复一贯的平静冷漠。

    江浔安轻易地将她的下颌抬起来,强迫她冷静下来,“我给你时间让你适应这个消息,你一天不面对,他们就一天不得入土为安。”

    她的眼睛空洞无神,甚至没有焦点,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歇斯底里,只是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她只觉得胸口沉闷的异常,像是窒息一般的难受。

    那仅剩下的想要紧紧抓住的东西,突然一下子在她面前湮灭,那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丝留恋。

    这些年来她做梦都想着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可是她和父亲还没有相处几天,那么多的话没有来得及说。还有怀礼,一直以来他都是在她身边长大,与其说是他倚靠着她,不如说怀礼是她坚持下去的希冀。

    顷刻之间,尽数化为乌有。

    她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跟他们一起登机,是她亲手把他们送上那趟航班,却是一去不回。

    苏怀染满脸的泪痕,却又苦笑着抬眸望向面前的男人,“江浔安,我一直都相信命,你看这就是我的报应。”

    她的孩子,她的亲人,无一幸免。

    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她缓缓的跌坐在地上,用双臂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身子,像一只刺猬一样,不让任何人靠近。

    江浔安站在她面前,低头瞧着她单薄的身影,他伸手触碰她,手指抚过她的肩头,他是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可他的手掌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忽然淡笑下,可他自己不知这笑是何其怅然。

    事情发生的太快,连他也觉得始料未及。

    ……

    这一夜苏怀染睡的极为沉,一睡就睡了好久,好像就想这么一直下去,逃避着什么也不管。

    她的梦里有温柔和善的母亲,也有沉稳内敛的父亲,还有那时候还在母亲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弟弟。

    她的父母一直以来就只有她一个女儿,也从未想过要强求有一个自己的亲生孩子,一直等到她快上大学之时,母亲才怀了身孕。

    她记得那年暑假,全家人回了临城的老家里避暑,院子里还铺着青石板,她和母亲就坐在院子背阴的地方悠闲的说笑。凉风习习,有昆曲的声音从弄堂外传来,缠绵婉转、柔漫悠远,她听了好久,才听出那是《长生殿》。

    午后,外出的父亲回来,带回来九枝玫瑰,颜色娇艳欲滴。

    寓意长长久久。

    父母的爱情一度让她羡慕至极,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他们还是将生活过得很有仪式感。

    倘若还能回到那一年,她一定不会选择在云城念书,这样就能完美的避开了所有无妄之灾……

    只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

    苏怀染接受这一件事情并不快,可是除了知晓事情的当天她哭过,之后她在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她平静的不像是一个正常人。

    在外事办登记,处理材料,麻木的签各种字。

    最后在看到那两份死亡证明的时候她愣怔的看了好久,真真切切的告诉她,她父亲和弟弟已经死去的事实。

    薄薄的文件在她手里似是有千斤重,那两个名字,如锋锐的刀子直直的刺进她的心底。

    元月三十号,宜安葬、祭祀。

    临近年关的墓园也显得冷清,寒冽的山风夹杂着点点小雪,出奇的冷。

    苏怀染穿着黑色的羊绒裙,她静静地站在墓前,雪子落在她身上瞬间化成了水,她的眼睫上也沾了小小的水珠,不知是山间的雾气还是融化的雪子,还是那强忍着,不让人看见的眼泪。

    记得父亲出狱的第二天,他们就来墓园祭拜过母亲,只是没想到现如今仅剩她一个人。

    三座墓碑紧挨在一起,就好似生前的一家人亲密的样子,只不过这两座新坟是空的,只有墓碑上那冰冷的照片和名字。

    苏怀染用袖口慢慢的将照片上的雨滴擦干净,最后停在那张稚气未退的照片上,她的手颤抖的厉害,久久不敢触碰。

    这个孩子还这么年轻,甚至连多看一眼她都觉得心如刀绞……

    某个电影里说过,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

    第一次,心跳停止,呼吸消逝,在生物学上被宣告死亡。

    第二次,下葬时人们穿着黑衣出席葬礼。

    第三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的人将其遗忘。

    她在这不知道站了多久,直至身体都觉得有些麻木僵硬了,有人在她身边撑开了一把黑色大伞,像是密密实实的一张网将她整个人纳入其中。

    本能的她想要逃避,可现实她沉默着未曾有半分挪动。

    身侧是一个颀长挺拔的男人,他的嗓音声音很淡,却让人感觉幽远寂寥,“回去吧。”

    苏怀染出神的望着面前某个虚无的点,良久,她轻声地问道:“江浔安,你还恨我吗?”

    忽然就是寂静一片,久久没有回应。

    她慢慢转过脸将视线放在他身上,轻声说道:“可是我恨你。”

    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的对他说出这一个‘恨’字。

    她也没去看他的表情,突然转身从他的伞下走走远,任由着雪落在她的发上肩上,仅仅留给他一个萧索的背影。

    生平第一次,江浔安有一种自食其果的无力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