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为父最宠爱的女儿
霜华入不得丞相书房，只能拎着伞独站于院门檐下，静静等待。
此时书房之中，除却墨香，还有些许庄姨娘的脂粉味道。
顾茗烟嗅到些许，便只觉得胸口烦闷，胃里恶心。
而那官服未脱的顾致远却站在画卷之前，负手而立，背对着她。
“你娘亲近日可有写信于你？”
“大雨难送信。”顾茗烟屏气不闻，更不去看那书房唯一的床榻。
顾致远也缓缓转过身来，将那画卷展露于她眼前，叫她眉头紧皱，眼底泛起层叠巨浪，令人胆寒。
画卷之上竹屋木桌，女子婷婷袅袅一袭粉白衫裙于身，纤长指尖捏一片翠绿竹叶，面容清冷，眼底纵是疏离，却叫人挪不开眼。
那便是她看了十数年的女子，她的娘亲白风染。
可笑的是，顾茗烟印象里从未见到过她大家闺秀的模样，眼底疏离都化作了淡漠无情，在乡野里格格不入，却又日日切切实实的去往田地，停于屋内织布，做了个农妇。
这画太过刺目。
顾致远见她神色嫌恶，慢斯条理的将画卷阖上，交递于她眼前。
“风染得你这女儿，想来此生无憾。”
接过这沉甸甸的画卷，顾茗烟轻轻吸了一口气：“我自出生，娘亲便没过上一天的好日子。”
“你这是怨怼于我，怨怼你的生父？”顾致远冷眼扫来，“子曦亦是我亲女，可你与她终究不同……”
“有何不同？”顾茗烟猛然抬头：“她得你十数年宠爱，纵是想找人侮我清白，也不过祠堂罚跪一夜……”
她步步上前，咄咄逼人，目光凛然：“父亲莫不是忘了那些鞭子，莫不是忘了曾将我独自一人扔到七皇子府上，如同奴隶。更别提你多年来对我娘亲不闻不问，将她送到乡野里吃尽苦头……”
“娘亲年轻时自也是被人百般宠爱着长大，你却将她弃如敝履！”
字字句句，只叫顾致远眉头直竖。
可顾致远却并未出言责怪，反倒是眼神温柔的望着她。
顾茗烟被看的头皮发麻，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才有些恍然的噤了声。
她从未如此失态过！
直到安静片刻后，顾致远才低低的叹了一声：“都是为父做的不够好，茗烟委屈也是应当的。”
顾茗烟微微睁大了眼，却只是捏紧了画卷不敢开口。
她只是不甘心。
画里的娘亲入池中青莲，最终却有人将她埋至深土。
更可笑的，娘亲是为她忍耐，白风染不喜青灯古佛常伴，更不喜住在漏风的屋子里一夜未眠。
顾致远见她眼眶微红，只放柔了声音道：“日后为父再也不回痴缠于你娘亲，也会尽力做到
一视同仁，可好？”
温柔的言语令人沉沦，顾茗烟恍然抬起头来……
“顾旭也是你弟弟。”顾致远低声开了口。
心底那点儿升腾而起的温热都随之消散。
顾茗烟抿了抿嘴，心里却是自嘲一笑。
她还真的以为顾致远有所悔改，又或者是……真的将她当做女儿来看。
原来还是为了他自己。
平复心情，顾茗烟顺势将方才的愤恨演下去：“不过只是同父异母的弟弟，我虽替爹爹着想提点一二，却并无情谊帮他什么。”
顾致远眉间拧了个疙瘩：“你识大体知轻重，我同你娘亲之间不可能再有其他孩子，今日你倚靠相府千金之名，来日却只有你的兄弟可帮扶于你，难不成，你以为青洲同子烟会帮扶你吗？”
他此时倒觉得这女儿真性情是好，可未免太被感情左右。
顾茗烟却万万没想到顾致远要将人推到自己身边。
“若我与顾旭一齐，大娘只怕是要将我置之死地。”顾茗烟接话。
“她若能分出心神来管你们，自然是好。”顾致远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好像也赞许顾茗烟的话，又道：“水灾之时，柳氏官员结党营私，私吞粮款，方才朝堂已然有人递了折子，皇后柳氏亦被连累，罚一月食素拜佛。”
这便是顾致远下朝急忙见她的原因吗？
只怕那柳氏大娘是闺中妇人，此时还未得到消息，故而刚才还想从顾旭身上做手脚。
如今看来，柳氏树大招风，只怕借着此事做由头，皇上不会轻易饶恕。
届时没了柳氏大家做靠山，顾致远便无需忌惮自家夫人。
但顾茗烟却不想看一朝时局，只淡声道：“大厦倾颓，尚需时日，爹爹如此心浮气躁将顾旭交给我培养，当真不怕柳氏将此事揭过，东山再起？”
“茗烟这是小看为父。”顾致远陡然一抬眼，那苍老瞳仁里却锋芒毕露：“皇后柳氏下不得台，柳氏大家经此重创，其他大家巴不得踩一脚，届时柳氏所能依托之人，也唯有我顾家。”
瞳孔微微收缩，顾茗烟当真看不清顾致远的门路来。
她记得顾家以前也是做官，可大多是商贾做生意，可如今他这意思，似乎是想将柳氏大家笼络于顾家，叫柳氏依附。
可柳氏何等风光！
顾致远野心之大，竟也敢吞并大族！
“爹爹可知功高震主？”顾茗烟摒气，只觉不可思议。
“那茗烟又可知，丞相二字并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顾致远负手上前，宽大掌心揉过顾茗烟的脑袋，说出来的话却叫人遍体生寒：“丞相二字，是为棋手之将军，虽不杀伐，却也是皇上之刃，皇上之盾。”
顾茗烟脑子里警铃大作，可依旧好奇的探往顾致远的眼。
若顾致远忠诚至此，招惹柳氏也是为皇帝做事……
想来，这也是皇帝信任她，与她一个小小医官谈交易的原因。
“原是女儿得了顾姓的几分好处，如今也当该还于父亲。”顾茗烟自嘲一笑，轻轻扫开顾致远的手：“可于私心，女儿并不想善待顾旭。”
“若谈私心，你便该一刀穿心将为父杀了，替你娘多年苦难复仇。”
可你没杀了为父，又何须在为父面前谈私心？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顾茗烟只无奈一笑：“你真当我是你亲女儿？竟能如此利用？”
“我们父女二人一心尚不够，终需得一可信亲人交托依附，来日才可在洪流之中站稳脚跟，我们三个血脉至亲，需得互相扶持。”顾致远依然抬手为她扫去耳边尚还湿漉的碎发，声音柔和。
“待日后，你便是为父最宠爱的女儿。”
（本章完）
此时书房之中，除却墨香，还有些许庄姨娘的脂粉味道。
顾茗烟嗅到些许，便只觉得胸口烦闷，胃里恶心。
而那官服未脱的顾致远却站在画卷之前，负手而立，背对着她。
“你娘亲近日可有写信于你？”
“大雨难送信。”顾茗烟屏气不闻，更不去看那书房唯一的床榻。
顾致远也缓缓转过身来，将那画卷展露于她眼前，叫她眉头紧皱，眼底泛起层叠巨浪，令人胆寒。
画卷之上竹屋木桌，女子婷婷袅袅一袭粉白衫裙于身，纤长指尖捏一片翠绿竹叶，面容清冷，眼底纵是疏离，却叫人挪不开眼。
那便是她看了十数年的女子，她的娘亲白风染。
可笑的是，顾茗烟印象里从未见到过她大家闺秀的模样，眼底疏离都化作了淡漠无情，在乡野里格格不入，却又日日切切实实的去往田地，停于屋内织布，做了个农妇。
这画太过刺目。
顾致远见她神色嫌恶，慢斯条理的将画卷阖上，交递于她眼前。
“风染得你这女儿，想来此生无憾。”
接过这沉甸甸的画卷，顾茗烟轻轻吸了一口气：“我自出生，娘亲便没过上一天的好日子。”
“你这是怨怼于我，怨怼你的生父？”顾致远冷眼扫来，“子曦亦是我亲女，可你与她终究不同……”
“有何不同？”顾茗烟猛然抬头：“她得你十数年宠爱，纵是想找人侮我清白，也不过祠堂罚跪一夜……”
她步步上前，咄咄逼人，目光凛然：“父亲莫不是忘了那些鞭子，莫不是忘了曾将我独自一人扔到七皇子府上，如同奴隶。更别提你多年来对我娘亲不闻不问，将她送到乡野里吃尽苦头……”
“娘亲年轻时自也是被人百般宠爱着长大，你却将她弃如敝履！”
字字句句，只叫顾致远眉头直竖。
可顾致远却并未出言责怪，反倒是眼神温柔的望着她。
顾茗烟被看的头皮发麻，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才有些恍然的噤了声。
她从未如此失态过！
直到安静片刻后，顾致远才低低的叹了一声：“都是为父做的不够好，茗烟委屈也是应当的。”
顾茗烟微微睁大了眼，却只是捏紧了画卷不敢开口。
她只是不甘心。
画里的娘亲入池中青莲，最终却有人将她埋至深土。
更可笑的，娘亲是为她忍耐，白风染不喜青灯古佛常伴，更不喜住在漏风的屋子里一夜未眠。
顾致远见她眼眶微红，只放柔了声音道：“日后为父再也不回痴缠于你娘亲，也会尽力做到
一视同仁，可好？”
温柔的言语令人沉沦，顾茗烟恍然抬起头来……
“顾旭也是你弟弟。”顾致远低声开了口。
心底那点儿升腾而起的温热都随之消散。
顾茗烟抿了抿嘴，心里却是自嘲一笑。
她还真的以为顾致远有所悔改，又或者是……真的将她当做女儿来看。
原来还是为了他自己。
平复心情，顾茗烟顺势将方才的愤恨演下去：“不过只是同父异母的弟弟，我虽替爹爹着想提点一二，却并无情谊帮他什么。”
顾致远眉间拧了个疙瘩：“你识大体知轻重，我同你娘亲之间不可能再有其他孩子，今日你倚靠相府千金之名，来日却只有你的兄弟可帮扶于你，难不成，你以为青洲同子烟会帮扶你吗？”
他此时倒觉得这女儿真性情是好，可未免太被感情左右。
顾茗烟却万万没想到顾致远要将人推到自己身边。
“若我与顾旭一齐，大娘只怕是要将我置之死地。”顾茗烟接话。
“她若能分出心神来管你们，自然是好。”顾致远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好像也赞许顾茗烟的话，又道：“水灾之时，柳氏官员结党营私，私吞粮款，方才朝堂已然有人递了折子，皇后柳氏亦被连累，罚一月食素拜佛。”
这便是顾致远下朝急忙见她的原因吗？
只怕那柳氏大娘是闺中妇人，此时还未得到消息，故而刚才还想从顾旭身上做手脚。
如今看来，柳氏树大招风，只怕借着此事做由头，皇上不会轻易饶恕。
届时没了柳氏大家做靠山，顾致远便无需忌惮自家夫人。
但顾茗烟却不想看一朝时局，只淡声道：“大厦倾颓，尚需时日，爹爹如此心浮气躁将顾旭交给我培养，当真不怕柳氏将此事揭过，东山再起？”
“茗烟这是小看为父。”顾致远陡然一抬眼，那苍老瞳仁里却锋芒毕露：“皇后柳氏下不得台，柳氏大家经此重创，其他大家巴不得踩一脚，届时柳氏所能依托之人，也唯有我顾家。”
瞳孔微微收缩，顾茗烟当真看不清顾致远的门路来。
她记得顾家以前也是做官，可大多是商贾做生意，可如今他这意思，似乎是想将柳氏大家笼络于顾家，叫柳氏依附。
可柳氏何等风光！
顾致远野心之大，竟也敢吞并大族！
“爹爹可知功高震主？”顾茗烟摒气，只觉不可思议。
“那茗烟又可知，丞相二字并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顾致远负手上前，宽大掌心揉过顾茗烟的脑袋，说出来的话却叫人遍体生寒：“丞相二字，是为棋手之将军，虽不杀伐，却也是皇上之刃，皇上之盾。”
顾茗烟脑子里警铃大作，可依旧好奇的探往顾致远的眼。
若顾致远忠诚至此，招惹柳氏也是为皇帝做事……
想来，这也是皇帝信任她，与她一个小小医官谈交易的原因。
“原是女儿得了顾姓的几分好处，如今也当该还于父亲。”顾茗烟自嘲一笑，轻轻扫开顾致远的手：“可于私心，女儿并不想善待顾旭。”
“若谈私心，你便该一刀穿心将为父杀了，替你娘多年苦难复仇。”
可你没杀了为父，又何须在为父面前谈私心？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顾茗烟只无奈一笑：“你真当我是你亲女儿？竟能如此利用？”
“我们父女二人一心尚不够，终需得一可信亲人交托依附，来日才可在洪流之中站稳脚跟，我们三个血脉至亲，需得互相扶持。”顾致远依然抬手为她扫去耳边尚还湿漉的碎发，声音柔和。
“待日后，你便是为父最宠爱的女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