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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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火 第二十五章:腾志的小推车

    苏薇收到腾志的来信,里面还夹着钱,原来他去淮集是为了跟着朋友一起干活。

    听说是在一间纸制品里当师傅,这个活儿,我觉得是腾志真正喜欢的事。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回家,我们也没有见过面。

    我对于父亲的回忆是寥寥可数,一年当中,能见到腾志的,或许只有过节。

    我们母女常常处在水深火热当中,在他眼里,可能就是烟花的火光,根本就不用当成一回事,就在来信里,也没有提及问候,苏薇并没有在回信里写道,我们住在雅丽家。

    这次,苏薇收到腾志的来信,他说这个星期就会回家,打算不干了。

    他穿着同一件深蓝色的外套,这件外套,看起来已经不像深蓝色了,表面变成了灰蓝色的布绒面料,像是每天都在穿同一件衣服,经过洗涤变成了旧布,他回来时还拉着一个小推车。

    在他回来之前,苏薇连夜就带我回来,站在院子前,我的心突然地不安定。

    他整个形象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一个少爷,就像一个在小巷衣衫褴褛的流浪人,看起来十分颓废。

    也许从来都不喜欢光鲜亮丽皮囊下的他,渐渐过成了简朴的样子。

    他的小推车真的很耐用,尽管外面的铁杆生满了土黄色的锈,脱了白漆,螺丝依然没有松动。

    他把一个木板放在小推车上,一个蓝色的手提行李包压在木板上,行李包上再压着一个白色的麻包袋,里面装着的都是棉被、床单和毡子等等的床上用品。

    手里提着的还有一个白色的塑料桶,我走上前看白桶中间的字,我打开盖在桶上的废纸,里面全是铁丝,底下还放着几块大石头。

    除了提着这个桶,竟然还能装一个红色的袋子,里面是两大包粗粮饼干,透过袋子看进去,那表面都是一些霉斑,他竟然不舍得扔弃,还保存着。

    “父亲,你干嘛带这么多垃圾回来?”我翻着的行李。

    “什么垃圾,你懂什么,像这些铁丝卖出去很值钱的。”腾志拨开我的手,把废纸盖紧在上面,双手把废纸再插进缝隙里。

    “这些棉被都变薄了,还有一个大洞,家里那么多被子,你就随便带一张,你这些都不能用了,你看这张。”我把被子扯开来,顿时闻到一股浓郁的药油的味道。

    “我拿回来洗,什么不能用,冬天睡多暖。”腾志把被子扯过来,一把塞进麻包袋里,用手给袋子打了个结。

    “真是受不了,你在外面到底混成什么样子?”苏薇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看着腾志面前的行李嘀咕着。

    “这里有饼干,西西,给你吃。”腾志拿起粗粮饼干放到我面前。

    “什么破粗粮饼干,天天就爱吃这种垃圾食品,别给西西吃坏肚子,要吃你自己吃个够,别祸害别人。”苏薇把粗粮饼干一把扯过来,扔在地上。

    “你们不吃,我吃行了吧。”腾志把粗粮饼干捡起来,放在桌面上。

    “父亲,这已经生霉了,扔了吧。”我指着那袋粗粮饼干说。

    “扔什么扔,好好的。”接着腾志转身收拾其他行李。

    我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粗粮饼干藏进箱子里,让他找不到,等到他忘记了,我就把它扔了。

    “父亲,这些衣服很多都有个破洞了,你看你的下衣,都破成这样了。”我拿起一条下衣扬在他的面前。

    “这条叫若笙补一下。”腾志看着若笙。

    只见若笙迟疑地接过。

    “若笙才懒得理你,你自己补去。”苏薇瞥着腾志。

    我和腾志笑了起来。

    腾志,的确是一个很勤俭的人,他不舍得花费一分钱,自己的生活用品,往往都是用到不能再用了,才会更换,他对自己很吝啬。

    我一直猜不透腾志,他那么节俭的一个人,平常就没有大笔的花销,据说之前的地方还是包吃包住,但是,对于苏薇提出加伙食费的要求,他就显得疑心重重。他说苏薇也是有活干的人,每个月给她钱还说不够用,怀疑是她私吞了。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苏薇在这个家承受的压力,还有她作为母亲的责任和义务。

    “你打算去哪里再找一份新的工作?明天你就去附近看看?”苏薇进来房间和腾志说。

    “知道了,我明天就去看看。”此时,腾志正在收拾东西。

    “那你不用给我钱?”苏薇伸出手看向腾志。

    腾志看了看苏薇,苏薇对着腾志使了个眼色。

    接着,腾志从口袋掏出一些散钱,里面还夹杂着纸条,这些纸条都是随意撕下来当做备忘录用的,边缘撕得参差不齐,上面写着数字还有一些代码。

    中间夹杂着的是一个深棕色的卡套,上面扣挂脖的地方已经裂开了。

    卡套里面塞着一张崭新的钱币。

    “咦?给我看看。”腾志从卡套里抽出来。

    “父亲,给我好不好?”我眼睛眨着眼看着腾志。

    “不行,给回我,这是假币来的,你不要用。”腾志从我手上抢过。

    “啊?假的?哪里假的?我看看。”我把钱币又拿了过来,前后左右观察着。

    “这里呀,这里的印花不清楚,是假的。”腾志指着钱币的印花,还教我如何辨别真假。

    “那你怎么会有假币的?”我问腾志。

    “厂里有个人向我借钱,还钱给我的时候,给了我假的钱币。”腾志笑着说。

    “那你干嘛不跟他要回真的来?”我双手插在腰上。

    “唉,算了,免得计较那么多,工厂那些人心肠坏。”腾志神情变得很严肃,睁大眼睛跟我描述着。

    “你不要学坏,我跟你说,不要和外面那些小混混勾搭。”腾志指着我。

    “我才不会,你把我想成什么人?”我叹了一口气,回答腾志。

    “我这样跟你说,到时候你别说父亲没提醒你。”腾志继续翻找着。

    接着,把这些东西又放回口袋,从背后的口袋翻出一个白色的袋子,打了一个结,还围了好几圈,一打开,里面都是一叠钱。

    第二天,我出门回来,在我准备走到家门的时候,我放慢了脚步,若笙帮我把门打开。

    “父亲,你今天不是去找工作吗?”我拍着腾志的肩膀。

    腾志愣了愣,看着我。

    “是啊?走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合适的别人不收我,嫌我讲话不流利。”腾志伸出插在口袋里的手,两只手摊开。

    “你以为那么好找?那么好找的话,人人都有工作做了,哪里还会有失业的人。”腾志继续说着。

    我把手捂住耳朵,假装在撩耳朵后的头发。

    等到他巴拉巴拉地讲完一堆话,我就去起身回房间。

    “你还没找到工作?怎么回事?”苏薇一进来就问腾志。

    “那我有什么办法,我就快五十岁了的人了,很难找。”腾志摊开双手。

    “那总不能你天天在这里坐着,你上午找不到,你下午就去找。”苏薇把杯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腾志沉默不语,眼放空地看着前方。

    “我赚的都是娘家钱,靠你给的那一些,还能用多久。”苏薇双手十指紧扣着放在大腿上。

    “反正,我就会去找,你别管我。”腾志转身离开。

    “看那个死样,真是没辙。”苏薇瞟了一眼腾志。

    这段时间,腾志在看武侠书本,看一些武功图看得走火入魔,甚至也在模仿那些动作。

    他看到我在旁边的话,就会对我描述,武侠的非凡功夫有多了得,自己一直很崇拜他,想学那样厉害的功夫。

    他一边说一边双手握拳做着动作。

    过去了几个月,腾志是处于失业的状态。

    他不去找工作,在家和若笙一样做着伺人的工作。

    我能看出,制律对腾志是完全失去信心,酒馆的事情,就没有打算给腾志碰,甚至对他产生的嫌弃的心理,反而是锦玉,对他的爱意还是只增不减,或许这就是母爱吧。

    有一天晚上,当苏薇问起他的工作的时候,他说,看完这本武侠书再说。

    “看看看,武侠书有什么好看,等下我把武侠书撕烂,看你怎么看。”苏薇一生气,把他手上的书本一页页地撕下来,还踩在地上。

    我一怔,看向地上满地的碎纸。

    我看着腾志,腾志对我笑了笑,好像在示意着,别害怕,母亲就是这样闹腾。

    接下来,我不敢问苏薇拿钱,只好问腾志。

    “父亲,给我钱,我想买东西。”我伸出双手看着腾志。

    “这些够吗?”他展出一叠散钱。

    我点了点头。

    接着,腾志从口袋翻出一张钱币给我。

    除了这些,我还看到他的口袋有很多散钱。

    每次,我缺零花钱的时候,都找着各种借口向腾志拿钱。

    他总是会源源不断地给我,但是,当苏薇问起他拿钱的时候,他都摇着头,坚决地说没有。

    制律的另外一个侄儿听说腾志还没有工作,过来我们家说“腾哥,要不你就跟我去东屛,有个亲戚在那里,和他说,还是没问题的。”

    腾志和他一番讨论后,当天晚上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他从客厅木门的门后翻出小推车,用湿布擦拭着,再回房间衣柜的抽屉里拿出蓝色的行李包,把他的所有衣服都塞进里面。

    “你不用折叠一下吗?你拿出来的时候肯定很多皱褶啊。”我抓住他的手指着里面的衣服。

    “不用!”腾志继续塞着。

    苏薇见状,环视着房间,走到房门后的红色塑料桶前,弯腰拿起一大袋饼干,递给腾志,腾志看了看苏薇,一把拿过来。

    “你不吃吗?给西西吃吧。”腾志转头看着苏薇。

    “给西西吃的我还不会去买吗?你拿着吃吧。”苏薇指着那袋饼干。

    腾志把袋子打开,翻看着。

    “什么东西都翻来翻去干嘛?每次都这样,我都绑好了,你又拆开来,都说是饼干。”苏薇扯过那袋饼干,打起死结,然后塞进腾志的包里。

    “跟个小孩子似的,好奇心那么重。”苏薇拍打着腾志的后背。

    当天晚上,我躺在客厅的沙发,转头看向腾志的小推车,什么东西都准备好了,一切有关于腾志的东西,都压在小推车上,它又开始,陪伴腾志开始一段新生活。

    我明天一醒来,家里有关于腾志的气味,都散开了。

    我闭起眼睛,睡到天亮。

    等到我醒来的时候,家里一切东西还在,父亲不在,小推车不在,我竟然如此地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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