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花斜月慕蟾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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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云泥之别

    自岱山下到即墨镇,约莫有个小半天的脚程。不是像我之前那次乘夜赶路还非得往人烟罕至的无人穿越的森林中去寻路,那青天白日里沿途倒是空气清新,鸟语花香。

    呃,当然那是春夏两季的情况。现下深秋时节,沿途树木枝叶倒是没有那样繁茂,鸟雀也极少看到。不过那些绿倒是显得益发沉郁浓厚,一路看过去也算是挺悦目的。

    下了岱山,如果不往我家的小村去,倒是有条可以沿着管道直接前往即墨镇。素日里没有车马座驾,大半都是用走的,但是尚忆知如今的身份自然是无需劳动自身的。我随了他这回下山也就得以随同坐马车。

    所以,这趟下山到即墨镇里这段路用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尚忆知的车把式吆喝着马车自城门旁过去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挑了车帘特意探看了两眼,茶寮犹在。

    不是早起未开城门的时候,倒是也有三两茶客坐在里头歇脚。

    过往的种种仿似走马灯一般在脑内出现,我垂了眸,没再往外看。马车一路颠簸着进了城门,大约是因为车把式是尚家的人,守城官兵根本没有喊停要他出示门牌的念头。

    我们相当顺遂地进了即墨镇,马车在城东的西四大街停了下来,再往前过去些就是尚家的高门大院。

    如今以我的身份,自然是进不去的。

    本来此行我也没打算前往尚家,我是跟着尚忆知来赶集的。

    车把式将车停下后,他率先下了车,随即撩了车帘子要来拉我。

    “不用。”我拒绝了他的好意,自行下了马车,连蹬踏都没有用。

    毕竟我不是大家闺秀,习武之人,本就没有这么多讲究。

    再加上,如今我同尚忆知这样的现实,也用不着如此矫情虚伪了。

    见了我的样子,尚忆知倒是也没讲什么。与车把式交代了下,就领了我往前走去。

    即墨镇里惯是繁盛,虽说我之前去过帝都,但是那会子心怀怅然,即便马车特意经过闹市我也未曾探头去看一眼。

    后头,我甚至没有小住几天就直接离开了帝都,故此并没有亲眼得见帝都传闻中那样富饶的盛景。

    如是,在心下也就无甚比较。

    倒是之前因为偷跑出师门,我阴差阳错地去过端阳郡和夜丰镇,两厢比较自然都就只能得出即墨镇更好这样现实的认知了。

    眼下,我随着尚忆知在这街市里闲逛,随着人流走走停停,真真是头一遭。自然这头一遭本身不是说我没有逛过街或者上过集市,师门的专规只是来限制我们随意出入的,但也没有说完全杜绝我们出门。

    毕竟四方阁上这么二十来号人吃喝拉撒,有些东西必须要定期专人去采买。比方之前有师兄或者胖厨娘下山采买物资,如无意外也总会将我带着一道过来。

    再有逢上年节时分我回家,爹爹也会带了我去赶集。

    所以,应当说是现下里和尚忆知并肩在街市穿行,于摩肩接踵的人流中看着摊贩饰品和店铺陈列这样的行径,当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因为这样的经历全然是未曾有过的,在那些年岁里,我与他相见的地点泰半是在尚府宅邸内,玩的也不过是投壶这类玩意。后来年长些许,我若是不去尚府他也会隔三差五来岱山四方阁里探我。

    四方阁里别的没有,夜漪花树却不少。我们两倒是并肩看了许多回夜漪花开花落,我心下憧憬地自有朝一日能将脑袋搁在他肩头,却根本未曾想过寻个这样的机会并肩出游。

    现在,我们于人潮中并肩行走,合该是近在咫尺。甚至有时候被人流不慎推挤到我还会撞到尚忆知身上。

    但是这样的亲密却并不叫人能够开心的起来。

    因为我知道,他即将迎娶公主,成为驸马。

    于情于理,于王法之下,都不是我能够接近和肖想的人。

    那时候我不太明白自己真正拒绝成为妾室的理由,只想着是不让尚忆知再因为我而遭殃。可这么些时间,我倒是自然理通了。其实是我不想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我少女时的这份恋慕与情愫,他是我的忆知哥哥,合该就是那个最美好的梦境。

    我不能因为一时的贪婪而将这段臆想毁掉,所以,拒绝了尚忆知此前的提议。

    他愿意娶我,也愿意为了救我而娶公主。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理解这段事情的究竟,只是我想再有未来的相遇,我大概率也是要对他跪下磕头行礼的。

    事实上以尚忆知如今的三品承旨官位,我就应当对他磕头见礼。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云泥之别。

    我和他,实实在在的是两个世界的人。

    思及此,心下当然就万分怅然,以至于我对着尚忆知突然递过来的那支糖葫芦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染儿?!”尚忆知拿着糖葫芦在我面前晃了晃,许是我的状态出乎他的意料,遂有些迟疑地道了句,“你不是说要吃糖葫芦的吗?还是我买错了?”

    其实我方才只是随意那么一说,吃糖葫芦开心什么的,已经离我实在太过遥远了。

    可是望着尚忆知那副认真的神色,我还是接了过来,“对,我喜欢吃糖葫芦。”

    其实年少时的这种欢喜,实在作不得数的。那样天真的我,甚至会为了一只蛐蛐都能乐呵呵地玩上大半日。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这样随时随地都能因为一点点小事开怀的状态已然不复存在。

    因为随着年岁渐长的不止是胃口和身量,还有外在窥不到的内心。我再不是彼时刚刚被爹爹送上岱山的小丫头片子,我也不会再见着师父那张形容怪异的夜叉脸胆怯哭泣。改变了不少,不变的却也始终如一。

    比方我对尚忆知的这桩年少的欢喜情愫,实实在在地延续到了如今。

    我想我自己并不是个多么正派的君子,当然这也与我本身是个姑娘这样的现实有关。说到底,死心这种事情,不单只是口头说说便能实现的,我放不下尚忆知。

    可是,我偏偏是要强迫自己彻底将他放下。

    幸而,现在即便我心里难过终究也是不会再红着眼眶轻易叫人看了去。

    接了糖葫芦,我在口里轻轻啃了一口。

    酸,倒了牙一般。

    我抬了头去看尚忆知,“你是不是买错了东西,一点都不甜。”

    其实,我不明白,酸的并不是糖葫芦,而是我的心。

    对于元初公主的嫉妒,对于尚忆知的不舍,对于自己那些糟糕行径的厌弃,万千情绪汇聚成了唇齿间的那份酸,酸到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