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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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人生没有如果

    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

    盘腿坐在自己房间的炕上,孙少华默默地听着姥姥崔喜顺语速平缓,条理清晰地讲述着母亲袁贞淑青春岁月里跌宕起伏的坎坷经历,像是在口述着回忆录。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滑过孙少华的嘴角,他怎么也无法想到,看似安安静静的母亲,竟然经历了如此的人生磨难,愤怒、悲伤,一时间百味陈杂。

    当然,孙少华听的只是粗线条的故事梗概,丰富多彩的人生细节是后来的很多年后,他从尹泽生呕心沥血的长篇小说《边城往事》中看到的。

    直到今天,孙少华才真正明白、理解了母亲。围绕自己的身份问题,母亲之所以不愿、不想告诉他,是因为这是她心底最痛的伤疤,他也很感慨,因为母子间的某段经历颇有几分相似之处,而这段坎坷的经历跟着人生脚步不离左右,直至生命的终结。

    人生啊,没有如果。对于这个从未谋面的父亲赵东升,孙少华爱恨交织。没有他,就没有自己,可也正是因为他,也开启了母亲从灿烂再到苦难的一段生命历程,就是在今天,他还深刻影响着自己的情感世界,自己心底那块最痛、无法示人的伤疤也是他留下的。

    说不恨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假话。孙少华恨他的不磊落,也恨他的突然离去的杳无音讯。更恨他本来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爱恨情仇竟然延续至今,深刻左右着自己的情感和生活。

    每个人思考的角度不同,孙少华从姥姥的态度和情绪上,仍能感受到她对母亲的责备之情,而此时的孙少华却比较理解母亲,在这个芳草萋萋,生命勃发的青春岁月里,做为每一个年轻的生命个体,怎么能像机器那样冷冰冰的按部就班呢?

    这两天,孙少华把自己独自关在房间里,为自己的情感抉择不停地找着各种可以原谅自己的解释和答案。可自己的情感转来转去,却始终转不出对陈香的那种深深的眷恋,就像那两天的梦,常常深陷在广袤的沼泽里无法自拔,或是站在水岸的一侧,眼看着一片孤舟,越来越远地消失在海天一线的茫茫世界里,直到自己从痛不欲生的悲伤中一次次醒来。

    这是一种可以传染的情绪,无论是母亲、姥姥还是弟弟,孙少华感到,自己悲伤的寒流正慢慢冻结着家里的欢乐和其乐融融的温情,也传染着前来看望自己的尹泽生和史耀威,直到第四天,罗勇再次找到他,告诉他重回学校上课的陈香埋头努力学习时,孙少华强迫着尚未清醒的自己说:结束了,过去的一切必须结束了!

    三天以后,彻底从绝望情绪走出来的孙少华,终于答应罗勇的邀请,到他所在的县建筑公司当一

    名钢筋工学徒。

    让孙少华彻底绝望的是这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里,他没有得到陈香或是陈香姑夫秋志雄一丝一毫的消息,其实这几天,他曾幻想着陈香的姑夫或者陈香的母亲委托王妍传个话,他们做出一定的妥协,自己则顺着台阶得新修复和陈香的关系,但三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也是在这几天里,孙少华做出了自己人生的一个最为重要的选择:入伍从军。不再选择复读的最重要理由,他是想通过军营的淬火和磨炼,去掉自己身上那些负面的以及压在心头的沉重,期待浴火重生,重新锻造自己的意志和品格,在家人和同学面前,活出自己的精彩,虽然这条路充满着渺茫和变数。

    征兵报名在九月,入伍时间在十一月底,在罗勇所在的基建公司打发这半年的时间也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了。孙少华相信,这也是自己的母亲、父亲、姥姥和姑姑一家人反复商量后的结果。

    在那个春寒料峭的四月初,孙少华骑着那个已经破旧的28型自行车,跟随着罗勇来到南河坝下的县基建公司,开始了他人生一个新的片段。

    钢筋工,顾名思义是指使用工具和机械,对钢筋进行调直、连接、切断、成型、安装钢筋骨架的人员。公司给孙少华安排的师傅是罗勇的表哥,人称五哥,虽然只是比孙少华大上四、五岁,但却老成、持重,早已成家,孩子已经两岁了。

    刚刚上班的一个月时间里,年轻的五哥师傅对孙少华安排的工作强度并不高,主要是对公司长期积攒下来的各种型号长短不一的钢筋调直分类,长的用钢筋调直机拉直,短的则用铁锤砸直,以便再利用。

    每天孙少华的工作单调、枯燥。习惯了拿笔的手,突然天天摆弄起沉重的钢筋,身上的各个关节马上适应不了,每天晚上回家躺在炕上,他一动也不想动。蹭在手上、工作服上的铁锈渗透在衣服和手掌的纹路里,洗也洗不掉。

    虽然同在一个公司,但孙少华很少看到罗勇,每天似乎长在了工地,和他新拜的师傅学习测量和看建筑图纸,孙少华知道他有单干的野心,不便揭穿,偶尔在公司见到他不大的小眼睛了戴着一幅近视眼镜,认真地和他的师傅在铺开的蓝色建筑图纸上研究商讨的模样,便忍不住想乐,私下里和他开着玩笑:“猪八戒戴眼镜,硬装知识分子呢。”

    罗勇并不恼,摘下眼镜望着前方,若有所思地说:“这都是金庸、梁羽生还有《少女之心》害的,想当年,是那么不分白天黑天痴迷投入地看,你姑以为我良心发现爱上了学习,还给我时不时的冲杯红糖水,结果学习没提高,眼

    睛倒近视了。”

    “哈哈!”听到这,孙少华乐了。《少女之心》是他同龄人在初中阶段的私下里广为流行的手抄本,里面那些淫秽细腻的各种心里和生理描写孙少华已经记忆不清,但他忽然想起了比书本描写更为直观的表演,就是在那一年前,他和鲁盖在姚世利哥哥的出租房寻内偷窥到的那一幕:正在炕上翻滚的姚世利和吴馨,衣冠不整,气喘吁吁,如今想想,那情形远比错字连篇的《少女之心》精彩的多。可他又想起了接下来那几天发生的更为尴尬的那件事,不但和陈香产生了一次感情危机,自己还住进了医院。

    想到这,孙少华长叹一声,他发现,自己所有难忘的往事都能和陈香联在一起,顿时黯然神伤。

    “忘了陈香吧,她不是和你一个锅里磨勺子吃饭的人,你们不是一路的。”罗勇甩给孙少华一只长白山香烟,抽上两口,若有所思地说。

    这是孙少华和陈香确定关系到现在,罗勇第一次给他和陈香的关系泼下冷水,这盆冷水也最为彻底的浇灭了孙少华心头残存的一丝火苗。

    其实,这一个多月来,孙少华最盼望、最想知道的就是从罗勇的口中得到有关陈香的消息,但罗勇除了上一次告诉他陈香埋头苦读的信息后,再也没有了下文,而在此之后的他,似乎一直在回避着自己,即使碰面,也一直回避着这个敏感话题,对此,孙少华的心里无比深刻地明白,他和陈香已经流水落花,春去也,缘尽也。可今天罗勇主动说出来,他还是在第一时间模糊了眼睛。

    吸着烟,孙少华默默望着远方,头也不回的问:“陈香和王妍说了什么吗?”

    “他俩和我俩的情况差不多,现在陈香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学习上,早出晚归上着早自习和晚自习,已经很长时间不在一起上下学了,他俩现在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你和王妍是一路人吗?”

    “我俩不一样,经过努力,在一起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你和陈香是平行线,再怎么努力也是无法相交的。”

    罗勇说的是实话,只是自己无法面对,不愿承认而已。孙少华鼻子发酸,眼里渐渐含满了泪水。

    罗勇变了,戴上眼镜,斯文了许多,也成熟了不少。

    人终究是要变的,在这个飞速发展变化的现实社会里。几个月不见,孙少华发现,国虹和保财也变了,俩人正合伙开了一家录像厅,没有了以往的戾气,大家相见,言必谈上座率,愈发少了本来就很少的共同语言。

    孙少华联络他们,是因为心里还装着高运来,这个过失捅死李武的凶手,孙少华还能时常想起他的模样。他有时很困惑

    ,实在搞不清楚自己和自己的父母和这个高家高吉祥、高运来父子到底在前世结下了怎样的无法化解、不可调和的缘分。

    “找到他又能怎样?难道也捅死他抵命吗?现在是法制社会!”在后来一次的见面时,国虹对孙少华说。

    “是啊,即便抓到他,又能怎样呢?废了他一只手,还是一条腿?”孙少华想了半天总觉得不妥,这时候,他的心思和国虹一样,并不想因为这个杂碎同时也毁了自己的一生。

    走入社会的孙少华时常被这样设想的问题困扰着,他深感自己的渺小和无奈,也再这时,他再次想到了鲁盖。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孙少华给鲁盖写了一封长信,这是他在高中时代交下的一个真正知己,信中,孙少华回顾和倾诉了这半年多来自己的情感历程和思念之情,信的末尾,他还把前两天他从国虹那里得到有关高运来的信息告诉了鲁盖,这个高运来正在延州某一所中专学校悠哉地读着书,已经改了名的他似乎想混个文凭,在这延春并不远的这个城市正准备重新开启他一段美好的人生。

    而这些,是孙少华最不能接受的,凭什么呀?

    (本章完)